关于大坡很多回忆都并不真实,视觉记忆中的大坡已经非常模糊了,更多的是听觉记忆。时常能想起妈妈的声音“走,我们去大坡上买东西。”“走,我们去大坡上把你卖掉。”随着我年龄的增长,从可爱的小孩发育成了一只卧在沙发上的骆驼,交换价值迅速跌落,如今已经很少再听到后者了。
小时候经常和外婆一起去大坡,关于大坡的记忆都非常迷幻,想必原因在于周边的人大都讲着我听不懂的语言,长着与我大不相同的面孔,他们身上的气味也与我所熟知的人们大相径庭。
最喜欢的气味还是妈妈枕头上的味道。在青年女子诸多个狂欢着醉酒,挥洒青春的夜晚,妈妈的枕头是我坚实的精神支柱。
我笃信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独特的味道,相近似的人身上会有着相近似的味道,但总归并不相同。小学语文老师和小学数学老师身上的味道都令我恐惧,但相比之下最害怕的还是前者。
近些年就读了教育专业,身边同学愈发散发着小学老师的味道了。
大坡上的商品玲琅满目。我无数个梦境市场里色彩斑斓的商品,大都来自大坡。染指甲用的海娜草,描眉用的乌斯曼草,玻璃珠和彩色金属,上下翻腾的斗鸡,微黄的酸奶,暗红与明黄与鸭绿相间的丝绸。其中大部分都可以用外婆从肉色丝袜里摸出的破旧五角钱纸币购买到。
验血间总在医院中最阴凉的角落,即使在太阳最猛烈的七八月,坐在妈妈的办公室里依然会被冻得发抖。之前她的医院在一个名叫北大营的地方。这个地名听起来又光明又雄伟,实际上也是城市中地势最高,阳光最充足的地方。我也时常幻想着能坐在滑板上,顶着七八月最猛烈的太阳,一路从妈妈的医院漂流到家门口。
冬天有大坡吗?我好像并没有印象,冬天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大坡的彩色与这个季节太不相符。冬天大都是烤苹果皮的味道,水珠落在铁炉圈上发出滋滋的声音,蒸腾起水汽的味道,还有会让人晕晕的煤炭燃烧的味道。
去大坡常用的交通工具是马车。马车并不如许多人想象中的那样豪华,也不过是两个轮子上架起一大块木板,上面铺上手工地毯,顶上再支起一片布质遮阳蓬。一个皮肤褶皱得很厉害的老头佝偻着身子在前面驾着他的马,等待着路边的乘客悠长的呼喊。
坐在马车上,听着马铃声,外婆和身边的人用我听不懂的语言交流。路两边的土墙离我远去。路两边的木栅栏离我远去。路两边的水渠离我远去。路两边的白杨树离我远去。路两边色彩斑斓的童年也离我远去,我抵挡不住时间的流逝,最终发育成了一只卧在沙发上的骆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