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血泪
姑妈带着厚厚的手套牵着李想的手,她们出门的时候正是中午,充足的阳光逼退几分寒气,姑妈看看天气挺好刚走出院里,就改了主意。“想儿,我们去小卖部买点祭品,马上要过年了,陪姑妈去你祖父母的坟前祭拜一下,明天下午你的事定下来,姑妈就要回去了,出来这两天不知道家里他们怎么忙呢……”
“好吧!”
李想和姑妈走在田间小路,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大地,看不清楚路面,她们互相搀扶着,只能凭着记忆深一脚,浅一脚摸索着前进,她们酿酿跄跄地来到墓前,李想是第一次陪姑妈来这里,荒凉的雪地里,一个凸起的土包,也盖着厚厚的积雪,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姑妈,这底下就是祖母和祖父吗?”李想轻声地问姑妈。
姑妈没有出声,默默地点点头,跪在雪地上,摆放刚才她们拎来的水果,糕点,烟,酒,然后又点上香,眼里已经浸满了泪花。
“爹,娘,女儿又来看您们,女儿来给你们送纸钱来了,让你们也早点置办年货。今天我领你的大孙女来看你们,时间过得真快呀,我又五年没来了,你们的大孙女都要找婆家了,她是你小儿子自强的大姑娘,你撒手人寰时,自强才四岁,大弟弟自立刚十岁,我才十二岁,小妹红竹六岁,我们还都不懂事呢?只有我还依稀记得我们母子之间的零碎的画面,如今自强家里五朵金花,加一个男丁,今年都十岁了,可谓儿女双全,他的孩子一天天都长大了,个个都十分漂亮,又乖巧聪明,可懂事了,我们姊妹三个将来哪个也没有他有福气,这回你可以放心地安睡了。”
“娘对不起,是我没有看好小妹,小妹不是为了我,她……她也不会离开我们,娘,是我不好,呜呜!呜呜……”
李想没有听明白姑妈说小姑姑啥事和她有关系,自从她有记忆以来,就没有见过小姑姑,只是偶尔妈妈提一嘴,爸爸就会和妈妈大吼,“你是不是吃饱了撑得,没事瞎咧咧啥?”妈妈就不敢再往下说了,我也一直在想,谁是我的小姑姑?她去了哪里?
我也哽咽着,去拉姑妈的手,姑妈你不要太难过了,你这样爷爷,奶奶也会伤心的……
“想儿,你不懂,你不懂。”
“姑妈,我真的还有个小姑姑吗?”
“想儿,你的脸都冻红了,一定冷了,快把围巾好好系上,可别感冒,我们来这里,你爸爸他们都不知道,一会找不到我们该着急了,我们回去边走边说,姑妈红肿的眼窝深陷着,深深地鱼尾纹印脸颊上,李想看着姑妈的样子心里特别地难受,眼泪又扑簌簌落了下来……”
“想儿,这几天你在心里一定怪姑妈?”
“没有,怎么会呢。”
“你虽然不说,姑妈也能感觉得出来。你想听听姑妈的经历吗?”
李想也默默地点点头,姑妈开始讲述她的经历。
其实,你现在看到姑妈住在城里,过得很好好,还有自己的生意,生活的条件比你们家的强,要什么有什么,以为姑妈一定过得很幸福,你知道吗?今天的生活都是姑妈以强大的隐忍,和顽强的毅力坚持下才换来的。
姑妈也是十七岁定的婚,十八岁就结婚了,那时以为结婚就解脱了,是新生活的开始,以为自己从此就可以脱离苦海。那只是一个新的噩梦的开始。
姑妈十二岁时,在一个冬天夕阳西下的傍晚,好久没有出现的彩霞应红了半边天时候,我的娘带着痛苦的表情咽下最后一口气,身下是一汪血水,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有话要说的样子,我们这帮孩子一下子从天堂跌入地狱,都成了苦命孩。看着娘的遗体,还以为娘在睡觉。还不懂死亡的含义。
我在家里是长女,从此就开始代替妈妈的职位,爹要去村里的生产队做工,起早贪黑,没有时间做家务活,我早上上学前先把中午饭备好,把你的爸爸放在婶婶家,由爷爷奶奶照顾,然后再把大弟弟,小妹领着一起去学校,放学再领回来,放下书包就做饭,收拾完,洗衣服……天天忙完都十点多了,累的腰酸背痛,可那时的生活和后来的生活比起来,还是幸福的。
这样的生活坚持一年多,爹又续弦,一位身材魁梧,微黑的脸堂,浓眉大眼的中年妇女来到我家,她的头发梳得油量,穿着大红袍,很漂亮,叔叔把我们姐弟四个都叫到一起,领到这个女人面前让我们叫“妈妈”,她笑着伸过手来,我们吓得瑟瑟发抖不敢抬头,也不敢“喊妈妈”,自强看见陌生的女人,竟哇哇大哭起来。这个女人当时的脸色瞬间就变了,苦于亲戚朋友都在,不得不笑着掩饰一下。
刚开始还有几分高兴,在心里想着,这回我不用做饭了,不用做家务,我可以安心地领着弟弟妹妹去上学,放学后可以先写作业,我又有妈妈了。可头一个月的确和我想的一样,村上的人也都夸我们有福气,爸爸苍老的脸上也挂上笑容。自强身前身后的喊“妈妈”,有时候还跟着“妈妈”回娘家。
但是时间长了,人的本性就会慢慢地暴露无遗,妈妈不再像刚来的时候,早晨早早就起来做饭,而是总以头痛为由,早晨不起来做饭,如果我不起来做饭,早上就没有饭吃,做完饭若是不洗碗筷子,她就会使脸色,然后和爹爹告我们的状,说我们懒,爹也不分青红皂白地就骂我们,为了不挨骂,我天天收拾完去上学,十天得有八天会迟到,天天挨老师批评,后来老师了解我的实际情况,就动员离我家近的同学早晨去我家帮我干活,这样迟到的时候才会少一些。
后妈对淘气的弟弟,妹妹更是狠毒,你大伯最淘气,一次让他去供销社领豆油,结果回来的路上只顾着和伙伴疯闹,把豆油瓶子打碎了,一个月的豆油都洒了,就意味一个月我们全家都没有油吃,你大伯吓得不敢回家,躲在生产队的牛棚里,天黑不见孩子的影子,我和你小姑姑急急忙忙出去找,去生产队找去爹,我们三个人,分头找也不见孩子的影子。妈妈在家里破口大骂,声音传遍村子里的每个角落,像个发怒的狮子,令人毛骨悚然,后来,若不是生产队的饲养员去喂马的时候,看到躲在角落里哭的孩子,抖作一团,于是,把他送回家,我们悬着的心才算落地。
妈妈见他没有把油拿回来,又害得大家着急,本来大弟弟就不被人待见,这会正好逮住一个机会,摸过烧火棍就打,不管脑袋还是屁股,你大伯疼得嗷嗷惨叫,我和你小姑姑吓得都跪在地上替他求饶,也吓得哇哇直哭,爹在一旁叫号让打,打这个没有用的废物,你大伯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遍体鳞伤,晚间也没有让他吃饭,半夜你大伯又渴又饿,伤口还疼,翻来覆去睡不着,偷偷抹眼泪,我悄悄去厨房找吃的,摸来摸去啥也没有,悄悄给他舀一瓢凉水,小妹偷偷地说,妈妈把剩下的饭都倒在外边鸡槽里喂小鸡了。一听这话,心一酸眼泪就滚落下来了,想起我的娘,我们三个抱头哭泣,又不敢出声。
她一天比一天的脸色难看,除非我们不犯错,如果有一点错误,非打即骂,然后不让吃饭,饿肚子是常事。
我上学学校要学费就是一大难关,好几天前,就在心里犯难,怎么和爹开口,怎么避免妈妈借口和爹一场大战,每一次几角钱的学费都得掉几次眼泪才能拿到,后来实在逼得无奈,我就不上学,去生产队干活。
那时我十五岁,干半拉工,回家还得干家务活,农闲时学着做针线活,给三个弟妹做棉衣棉鞋,我能干活,又能挣钱,妈妈对我的态度有所转变,你爸爸小,就能察言观色,会哄妈妈,他还算是个宠儿。
你大伯,小姑姑,脾气倔犟,又淘气,经常挨打,挨骂,没有饭吃,我看他们吃不到饭,饿得在院子里来回走,婶婶又借口给他们吃饭,妈妈会怪罪她,也眼睁睁看着他们埃饿而不理不睬,我看着受不了,就等妈妈睡午觉,或是出去的时候,偷偷摸摸地把饭偷出来给她们吃,怕妈妈看见,有时就躲在厕所里吃。我含着眼泪看着他们吃,有娘的孩子像块宝,而我们连颗小草都不如。
我十七岁时,村里的人看着我可怜,就给我介绍对象,早点找个好婆家,早点脱离这个火坑,婆家在隔壁村,就是你现在这个对象的村子,他是生产队队长,哥兄弟五个,她是老四,虽然兄弟多,但在生产队里都是重劳力,挣得公分多,家里条件还算殷实,三个哥哥都结婚,都在一起过,是个大家庭,你姑父身材高大魁梧,模样也不错,我第一眼就被他的外表吸引住了,没想到苦命孩女也能遇到这样的男人,还真有一种安全感,自己心里对未来充满无限的遐想,对未来的生活信心满满,我们订婚一年后,就结了婚。
有些人和事,不能从表面去看的,当我真经历过,才有所悟,新生活的开始,并不是美好的开始,生活有时候就是一杯甜开水,甜味过后,依旧是淡而无味,无尽的苦涩……
说话间不知不觉的,她们已经走出雪地,进了村子,抬头正看见李想的爸爸和大伯迎着他们走来,一脸嗔怪到。
“大姐,你们去看爸妈怎样没有言语一声,我们好陪你去,你都好长时间不回来,怎么能找到路呢,看你们鞋上都是雪,鞋都湿透了,去墓地有一条近路,可好走了……”
“哎!没事的,我们当锻炼了,要不然哪有机会看雪景……”
说着他们相视一笑,然后姑妈对李想使个眼色,想儿如果你愿意听姑妈唠叨,晚间就陪姑妈睡,我接着给你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