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一连串的恋爱回想起来惊心动魄,犹如搭上没有刹车的列车,一段关系接着一段关系,有时甚至是重叠的,每段关系结束都是悲伤的,紧接着投入新的关系看起来一开始都很美好,不久后,各种自己未曾想象到的问题立刻出现,而那时的我们都还不会处理关系里的问题,无论是生活上、相处上,甚或彼此的价值观、爱情观,到彼此正在奔赴的未来,有太多“无关爱欲”的问题是成长必经的路程,但那时却都以“伤害感情”方式呈现,二十多岁、三十岁的我们,其实都还在摸索自己,还在成长,还会经历改变,两个想要一起走的人,却在相爱之后发现彼此心里都还有伤,恋爱彷彿把那些内在的伤害都明明白白展露出来,甚至,独处的时候没有发现的问题,却在亲密关系里变得扭曲,我看见不好的自己,也看到对方没那么好的一面,我们各自的脆弱、破损、受过的伤害、还没成熟、不够有自信,甚至是仍在游移、退缩、混乱的自我感觉,在爱情面前,一切都变得好急迫,因为怕自己不够好,会失去对方,也害怕自己看见对方的缺点,会失去那份爱的感觉,年轻时的每一天都是刻不容缓的,好像说错了一句话,做错了一个决定,就会面临生死的抉择,“分手”“外遇”“伤害”“情变”,会变成每天都得面对的难题。于是“伤害自己”“逃避”“忧郁”“自残”“毁灭自己或毁灭别人”变成解决问题的出路。
年轻的我们不知道其实还有时间,或者该说,我们得为自己争取时间,有些爱情的问题确实迫在眉睫,没有立即处理可能会导致疏离,然而,实际上是我们可能就都还在“没有能力经营长期关系”的状态里,越是急迫地想处理那些问题,压力与紧张可能就会把我们逼向更为难的处境,我们会说出错误的话,表现相反的情绪,甚至做出错误的决定。
年轻的我们不知道,那些错误,那些荒废,那些眼泪,都是成长的代价,我们感受到的只有失败、犯错、后悔、沮丧,越来越讨厌自己,越爱越没有信心。好像不是伤害别人,就是被人伤害,但我们心里根本没有恶意,甚至是饱含着爱意的,为什么这份爱走到后来却成扭曲自己的诡计。
到底发生什么事?想不清楚,看不清楚,列车一直开动,连静下来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现在的我,回顾过往,我真想对当时的自己说,先静下来,有没有办法让自己从接连不断的关系里“暂停”一下,这个暂停意味着现在不要做任何与关系有关的事,不要急着去约新的人,不要急着“分手”,不要急着“谈判”,不要急着“想死”,不要急着给自己判罪,不要急着哀嚎、痛哭、以及在这些情绪引发的下一波反应里逃进相反的情绪中。
但是要怎么让一个年轻奔放热情充满的人“暂停”下来?要怎么让害怕孤独、寂寞,不敢面对独处时的自己,那个我,有能力知道“暂停”是一帖良药,它无法医治任何疾病,但确有能力阻止不该出现的破坏。
倘若当时的我按下暂停键,我能度过那些令人恐慌的未知吗?那些现在的我知道其实就是“等待”,就是“子弹飞一会”,就是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吞下去,就是让那些喷涌而出的情绪在心中而不是宣泄出来,就是不要立刻“作为”,不要紧接着下判断,那些等待的时间里会发生什么呢?可能对方会因此跟别人跑了,可能对方会以为我不够爱她了,可能她连“暂停”的机会都不给我,可能她会说“你要暂停还是要我”,可能她正举着刀子,或者大醉大哭,可能她正疯狂叫骂着你,可能有两个人都在要你做出决定,可能你即将失去一切.......
其实那些你都承受得起。
但当时的我不会知道。没有谁失去谁不能活,没有什么事真正会把你全部摧毁。只要一息尚存,你仍有机会创造自己的未来。
我要怎么告诉你,使你明白,真正可以走一辈子的人,不会在一个暂停的时间就离开你,不会因为一次争吵就投向别人的怀抱,你真正会长久爱着的人,此时正在发生的争执不过是你们漫长生命里的某一天,某一段时光,即使分开了,会走在一起的,最后仍会寻觅到彼此,没办法走在一起,人生还有其他可能。
那些做错、做坏了的事,只要还活着,就有机会改正。
我要怎么告诉年轻的我自己,慢下来,你身后的魔鬼会变得没那么巨大。
那么是不是可以在还没争吵、还没疯狂的时候,在关系还有余裕的时刻,彼此约定,“让子弹飞一会”,发生问题时,提醒自己、也提醒对方,“我们暂停一会”,先不做任何决定,害怕独处的人去找找朋友(但不要立刻寻找暧昧对象),做些跟爱情无关的事,去运动、散步、或任何你习惯最容易让脑子放空的事,却找一位你最信任、最理解你的老师、长辈、亲人、好友,这时不要做任何会伤害感情的事,有能力的话,甚至可以不要做任何事。让子弹飞一会,别催逼她的方向。
单身的人,在这种危急的时刻,也让自己从各种爱欲关系里“暂停一下”,去旅行、去学一种语言、运动、技艺,去做一件跟爱情没有关系,你在有伴时一直没办法去做的事,去尝试各种交友经验,但不要急着“谈恋爱”。
这个暂停的时间所积累的,不会是破坏的力量,没有引导任何感情的走向,你只是静静聆听(如果有能力的话),静静等待,你只是让生命自然地走动一会,在没有爱情的催逼下,有机会看看自己内心藏着什么,不计较宠辱得失时,我们真正的感受是什么。我们都是不足的,不够美好的,甚至不够坚强、勇敢、诚实,但这些都是我们之所以继续努力学习的原因,暂停一会,再回到爱情里。
我不知道这个暂停会改变什么,也不知道需要暂停多久,但是现在的我知道,我们时常都需要这种暂停的时刻,即使时间依然在流动,生命不断奔逝,这个“暂停”是我们即将学会的一种生存之道,这种能力会在需要的时候为你争取一个空间,一份只属于你的时空,在那儿,你可以安静审视自己,修补自己,或者只是放空,让那些恶的、恐怖的、痛苦的东西,静静地流出来。
我无法告诉年轻的我自己,我也无法使年轻的你相信这些话,但我写下来,就当作是一股吹过的风吧。感受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