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每个人的记忆里都有一条河。
从老家搬出十多年了,老家的房子损毁严重,瓦盖全部坍塌下来,只剩下几堵墙还在那强撑着。墙体上爬满了各种植物,早已不能住人。我们也只会在春节和清明回去一趟,挂坟祭祖完毕后又马上离开。那条小河虽然依旧日夜叮咚,不停流淌,但我们大都匆匆而过,很少会驻足停留了。
儿时的小河是从夏天开始的。
知了在树上嘶鸣,鸡也耷拉着翅膀,只有在树荫下能感受到一丝凉意。一群小伙伴耐不住酷热,就开始酝酿着到河里洗澡去。父母总是不肯的,担心我们会被水淹死,但我们总是要躲着去。
由于河水比较浅,我们会直接躺在清澈的河水里,任河水从头流过脚。但这并不过瘾,要到水深一点的地方去才好玩。一些“牛滚凼”(水牛滚过澡的地方)的水能没过腰去,于是牛滚凼就成了我们经常光顾的地方。
我们在河里打水仗,钻闭子,练习各种游泳的姿势,可以从中午一直玩到天黑。有一次玩得兴起,把经常跟着我们的一只狗也扔进了水里。只见它在水里惊慌地扑腾了几下,跌跌撞撞地游上了岸,然后一边甩身上的水,一边冲着我们哀嚎,好像在埋怨我们为什么不考虑它的感受呢。我们哈哈大笑,当准备再次把它扔进水里时,它却呜呜的夹着尾巴逃走了。现在想来,估计任何小动物都经受不住这群熊孩子的玩弄吧。
有时玩着玩着,忽然听到人群中一声喊——你妈来了!听到的人就马上从水里冲出来,抱起河滩上的裤子就跑,然后就听到一阵刺耳的叫骂声。农村妇女的嘴巴是非常厉害的,不光会骂自己家的孩子,水里一起玩的孩子都会被骂个遍。当然也有被人诓的时候,有时看见一个人从水里窜出来跑了一阵之后,发现自己家的大人没来,才明白被人骗了,便又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喊爹骂娘地回来。
到了夜里,如果是大人们带着我们去洗澡,那就不同了。只要跟紧大人,在水里怎么折腾都没人来管你。跟着大人混总是能涨知识的,记得父亲在一次夜泳时传授给我一个用裤子做救生圈的方法:先把把裤子打湿,在两个裤脚处各打一个结,再用双手提着裤裆口往水里猛一扣,只见两个鼓鼓的裤管马上立在了水面上,两个裤管就像骆驼背上的两个峰。父亲让我坐上去试试,嘿,浮力还真不小。父亲还说,如果裤管里的气消得差不多了,就用刚才的方法一直循环下去,这样做在深水里能保命。从小就知道父亲当过7年兵,听说还上过越南战场,这点求生知识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
除了洗澡,我们还喜欢到河里去捞鱼。
几个小伙伴一拍即合,往兜里随便揣个油纸袋,赤着脚拎着撮箕就往河边走。来到河边挽了裤腿便下水去,全然不顾河底的鹅卵石硌得脚板生疼。
看得到的鱼是捞不到的,老人告诉我们须到河两侧的水草里去捞。于是,我们沿河而上,在小河两侧的水草里鼓捣起来。先把撮箕口对着水草浓密处按在河底,接着用一只脚快速地从另一边踩踏水草,驱赶鱼虾入“瓮”。差不多了就把撮箕猛一抬,随着河水慢慢滤去,就看见小鱼小虾惊慌地乱蹦起来。赶紧从兜里取出油纸袋,灌上小半袋水,把鱼虾放进去,再拿绳子把半个袋口系了,挂在腰间,又接着捞起来。
水里有一种叫作“水蜂子”的虫子很是厉害,如果被它叮上一口,就好像被马蜂蜇一下那样疼。有时大伙捞得正起劲,突然听到人群中“哎哟”一声惨叫,只见一个小伙伴丢下撮箕就跑上岸去,蹲在草地上用口水不停地抚弄疼痛的红点。不用说,肯定又是被“水蜂子”宠幸了。虽然我们每个人几乎都被这种虫子叮过,但这并不能挡住我们再次下水去。相比捞鱼的快乐,这短暂的疼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当然我们能捞到的鱼大都只有寸把长,偶尔也能捞到3寸左右的,便欢喜的不得了。
再大一点我们就学着钓鱼了。农村的孩子动手能力都很强,只需在集市上买来鱼钩和钓线,剩下的全靠自己做。
先要选好鱼竿,须又细又直的竹子才好。后山的竹林里刚好有一种叫作“白家竹”的竹子,长得又细又直,于是便被我们砍来。剃掉竹丫,留下尖梢,再刮去竹青,一支精美的鱼竿便呈现在眼前。鱼漂是用成年鹅的羽毛做成的,乡下的河边池塘边随处都是散落的鹅毛,很容易捡到。我们不想那么麻烦,把家里的大鹅一把按住,拔下几根来,鹅疼得嘎嘎直叫也不去管。截去鹅毛下面的空心部分,把带毛的部分切成1厘米左右的小段,一般七八粒就够了,然后用针引着钓线从羽毛的中空部分穿过去,鱼漂就做好了。还差最后一样东西,我们管它叫沉锡。这也难不倒我们,那时的牙膏皮都是金属做的,我们随便找来一块空牙膏皮,剪下一小段,卷在钓线末端的鱼钩处,钓鱼工具便大功告成。
由于技术不好,也没人教,有时我半天才钓到3条小鱼,也高兴地提着回去。母亲在锅里撒点葱花,把鱼数着放进去,居然能做成一大碗鱼汤,味道很是鲜美。
小我两岁的妹妹见我钓得不亦乐乎,也央求我让她钓。她技术不好但总是运气不错,还能钓到鱼。她每钓到一条鱼,便欢呼雀跃,高兴得像只小蝴蝶,要马上把鱼拿回去给母亲看。
还有一次运气实在太差,只钓了一条寸长的小鱼,连汤也做不了了,便生了怜悯之心,想把小鱼放回河里去。听一个同学说起,如果把小鱼放进嘴里,轻轻含着,鱼儿短时间内是不会死的。家里到河边只需一两分钟,我便想试一试。从油纸袋里取出小鱼,犹豫了一下,还是放进了嘴里。只感觉小鱼咸咸的、腥腥的,时不时在我嘴里扭动一下。我喘着气跑到了河边,生怕小鱼挺不过来,赶紧把小鱼吐出来,放进了水里。它先是僵着身子呆了一会,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突然,它扭动了一下身子,仿佛感觉到了自己将会重生,身子更加快速地扭动起来,然后向深水处游去。看着小鱼钻进了水草丛中,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小河里的石块很多,石块多螃蟹就多。我们经常把河里的石块翻过身来,看下面有没有螃蟹。两岸的水际线边还有一些扁扁的洞,那是螃蟹们的家。我们只要看到河堤上有扁洞,就把食指和中指慢慢地探进去。如果发现里面有动静,心情便紧张起来,瞅准机会猛一下按住螃蟹的壳,小心地连泥带螃蟹一块刨出来,往往一个下午就可以抓到半洗脸盘的螃蟹。当然小河两边的圆洞我们是不会碰的,我亲眼看见有个大人从圆洞里拽出过一条蛇来!
暴雨过后,河水总是会猛涨,河面变得比平时宽了几倍甚至几十倍。那时的我不知道洪水会给人们带来的多大的危害,总是异想天开能涨得更大些,最好是能涨到半山坡的家门口来。只见红红的河水浩浩荡荡的从上游倾泻下来,水面上漂浮着树根、竹竿、南瓜、布包……大家都呆呆的看着,只有一些胆大的人试着用竹篙捞起一些物品。
有一次还看见一只小猪在水面挣扎着,一路漂一路嚎。看的人很动容,都希望能把它救上来。或许是小猪看到人拿着长长的竹篙,也或者洪水太猛了吧,最终还是没能救上来。众人看着小猪嚎叫着往下游漂去,都忍不住摇头叹息。生活就是如此,并不是都能随了人的意愿。
沿河还有一些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老头,趁着涨水用几根竹竿支起一张网来网鱼。这种捕鱼方式很独特,只需把网放下去,等一会就把网拉起来,专门网捕路过的鱼儿。想想鱼儿们的命运也真是可悲,好不容易等到涨了水,活动的地方大了些,都很激动,就四处游动窜窜门,没想到在半路上让人给劫走了。
这种捕鱼方式还很奏效,只见他们不时把网拉起来,把鱼虾放到竹篓里。竹篓里干巴巴的,鱼儿们很快就会死去。我常常希望他们一条鱼儿也别网着,被他们网到鱼儿都是窒息死的,真可怜!
洪水退去之后,河滩上会滞留一些从上游冲下来的煤炭渣,我们当地人管它叫做二煤炭。对于贫穷的我们来说,那些炭渣相当于我们几周的燃料了。这时候母亲总会挑着炭斗带着我和两个妹妹去河滩上拣。我和妹妹有时辨认不清,把一些黑色的鹅卵石也捡进去。看着只有半背篓的黑色二煤炭,背起来却很沉,压得我的腰都直不起来。
河边的沙滩也是我以前经常去的地方。
每天放学回来,我都会把家里喂养的十几只鹅赶到河里去洗洗澡,在河滩上吃吃草。圈了一天的鹅来到水边是很兴奋的,还没到河边,它们就扇动着羽翅飞奔起来。跑到河里还刹不住车,脚掌不停地在水面踩踏着,只要翅膀不停,它们根本不会落到水里去。我想少林寺铁掌水上漂的功夫,可能就是受此启发领悟出来的吧。
在河边放牛也是件有趣的事。由于牛每天都会吃很多草料,一家人是养不活一头牛的,我们院子里会每四五户合养一头。轮到我家的喂养的时候,我就把牛牵到河边去饮水啃草。
水牛很温顺,它总是愿意驮着我在河滩上悠闲地散步。但是它生下的一岁左右的牛崽可就没那么听话了。有一次我试图骑到小牛的背上去,谁知它一点也不配合,要么就是到处乱跑不让我骑,要么就是在我刚骑上去的时候就使劲颠,害得我几次都从它背上摔下来,还重重的踩了我一脚,把我的脚都踩肿了。遇到这么烈的牛,我也只好作罢。想着牛崽很快就要被卖出去了,即将和它的母亲分别或者是永别了,我不禁又替它难过起来。
牛儿啃草的时候,也是我最无聊的时候。有时我会用长长的竹竿,从河的这边撑到河的那边去。或者拿一根树枝在河边的沙滩上写写画画,写一些诗句,思绪的片段或者喜欢的女同学的名字,然后又把沙子抹平,不留痕迹。
秋去冬来,岁月流逝。
如今,两个妹妹都已经远嫁他乡,以前的小伙伴们也各奔东西,为生活各自忙碌着。而那条承载着儿时记忆的小河仍绕着村庄,潺潺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