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朋友前些日子去看了一次心理医生。我始终记得高三那年从学校的心理保健室落荒而逃,带着满满的失落回到教室的时候,我才理解自己想要得到的是某种关爱,而不是理性的分析,因为那些简单朴素的道理,早已在耳根响彻了好几回,却从未从中醍醐灌顶过。可是,一个称职的心理医生,却不会允许自己摆脱理智,踏入别人的情感世界里一步,他们深知其中暗藏的危险。
斯蒂芬·茨威格却姿态优雅地反驳了我对心理治疗这件事的悲观,他的笔触细腻温柔,满怀慈悲和理解,却不失激情和热忱。他总是能够既保持情感的饱满,又能够做到收放的自如。每每读完他的小说,我都会被惊出一身汗,不为跌宕起伏的情节,而是为每一个角色内心世界的惊涛骇浪——在它们牵引下汹涌而来的命运,一开始就让你觉察到了深渊在前,却无法回避,也没有选择,因为一切都是自己的内心的演绎。
他像一面镜子,反射出我内心的狭隘和偏激。当我为小说里的女人懦弱和愚昧感到愤怒的时候,他却以一个温暖的结尾宽慰了书中的她,和现实中的我。我成为他书里的每一个女人(茨威格的小说多描写女性的心理和命运),被名为命运,实为内心的怯懦和恐惧牵着走向深渊,却又总在女性特有的温柔和慈悲里与自己和解。
小说集《恐惧》里,收录了中篇小说《恐惧》、《一个女人生命中的二十四小时》和著名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另外还有一部中篇小说《象棋的故事》。几乎是一口气读完这些故事。我的眼前出现无数的幻象,而他成了这一曲一曲命运交响乐的指挥家,我分不清内心的潮起潮落,是因为那根穿越了时空的指挥棒,还是原本就在心底暗涌的情绪,因为日常生活的理智和自制,压抑许久。好奇又惭愧的,作为女性的我,为何不如茨威格一样了解同性的心理,并且始终能够如此温柔地对待。
若能不失智慧地洞悉,不失胆识的探究,却又始终能心怀宽容与理解,那这会是我最爱的生命乐曲。
斯蒂芬·茨威格,在1942年与夫人一同自杀。作为一个犹太作家,他经受了纳粹统治下非人的折磨。《象棋的故事》是少数并非描述女性的小说,以纳粹统治为背景,裸呈人心被摧残扭曲过后的疯狂与痛苦。那种癫狂过后的创伤因为他精湛的刻画历历在目,感同身受。我不敢探究这个故事是否来源于茨威格的经历,仿佛仅仅是这样的一种猜测都是残忍的。茨威格在我的心里,是一个快活浪漫的老头,有的时候他会沉醉于自己过度细节化的描写中,无论是一处风景,还是一个人物,显得自恋而让人不耐烦,我好像看见一个举着酒杯,跳着华尔兹的老头在房间里快乐地自我陶醉。可正是这样的一点瑕疵,让他变得更加可亲可爱。不同于马尔克斯,虽然我对他的小说同样着迷,可是我绝对不敢去亲近活生生的他,他在我的眼里,是恶魔与天使的结合体,是杰出而冷酷的魔术师,他笔下的那种幻灭感,会时不时摧毁洋洋自得的你。
斯蒂芬·茨威格却是一束伴着你进入地狱的光,让你明白世间的一切皆是如此,并非黑白分明,不是缕缕清晰,每一段悲伤的旅途,都是在引领你回归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