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生晓梦迷蝴蝶,蝴蝶梦醒……忆庄生。
我时常做一个梦,梦里氤氲着潮湿的雾,有个女孩儿在梦里哭,她的眼泪就像是南方回南天的水珠,顺着脸颊慢慢滑落。
“啪嗒!”
雨滴落在屋檐上,打碎了我的梦境。睁眼时,天边才露了白。
如果说要在清晨的粥,或者夜晚的酒,两者间选一样,我肯定会毫不犹豫选择夜晚的酒。
于是,我翻了个身,又祈祷着天黑。
在某个我喝到支离破碎的夜晚里,有人对我说:“木棠走了。”
我眯着眼睛问:“木棠是谁?”
木棠是谁?
她是梦里那个流泪的姑娘,她为什么流泪呢?
我记不清了,也不甚感兴趣。
因为我眼下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我要回一趟南方。
这是一趟没有原因的出发,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回去,可我就是那么着急想要回去。
火车的出站口人满为患,拖着行李好不容易挤了出来,却被拉客的大婶儿拦住了去路。
她从口袋里拿出小卡片,用方言对我说:“小伙子,住店吗?独立标间,干净……”
她抬头看见我时,嘴边的话戛然而止,而我也一脸错愕地看着她。
我记得她,因为我曾提着水果刀威胁过她。
“如果你敢找她的麻烦,我就弄死你!你知道的,我干得出来这种事!”
记忆里似乎还能看见她惊惧的眼神,还有破碎一地的玻璃和玫瑰饼。
所以,她落荒而逃。
我顺着她离开的方向望去,人群里有个姑娘,半张脸都缩在围巾里,可我认得那双眼睛,可以变成月牙的眼睛。
她冲我招手,“老秦!老秦!!!”
这丫头,还是这么咋咋呼呼。
这里的沙冰再也不买一送一,波板糖更是成为了无法再拥有的味道,还好,还有人还记得我。
一路闲聊,我问她在我走后还有没有再打架,她摇头说:“无敌是多么,多么寂寞。”
我哭笑不得。
冬日里南方的风最不温柔,冷冽刺骨,我下意识缩起脖子。她回头看见我,取下自己的围巾替我围上。
她说:“我知道你现在的日子很难熬,可总要迈过最冷最冷的天,才能有新的一年。”
鼻子没来由的一酸,我知道她在安慰我。
我和她在山坡上喝酒,闲话家常。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我离开时,她也是今天这样,听我说话,然后点点头。
“我不想和她打官司,毕竟她跟我那么多年,女儿跟着她我放心。”
“嗯,我知道。”她轻轻点头回答。
离婚这种事就像撕掉身上的膏药一样,两边都在伤筋动骨,面红耳赤,最后还需得痛上那么一阵子,才算是功德圆满。
我快要功德圆满了,嗯,我是这样想的。
可是,她看起来比我更难过。
“老秦,我们真可怜。”
说完,她的眼圈开始泛红,可没有掉眼泪。
我拍拍她的头,和她碰杯,和她一起感慨我们有多可怜。
具体有多可怜呢?我也不知道,只知道那时候的我们都无枝可依,像走在悬崖边,悲和喜都要小心翼翼。
就这样,在一场场昼夜轮回的迷醉里,冬天过去了。
春日里院子的海棠花开了,归期已至。
我一直以为告别是一件有仪式感的事情,比如我当初请那丫头喝的酒,又或者是那个在车站蹲下来大哭的背影,后来我才发现,真正的离别都是无声无息的。
所以,我并不打算告诉她我该离开的的消息。
或许,她也猜到了。因为她折海棠花的时候叹气了,我太了解她,这样的叹息声真让人心疼。
她不是个伤情的人,她只是个凡人,惧怕着这世间的寒冷凄苦,生死别离。
我取下手上的佛珠套在她手腕上,“丫头,你要好好保护自己,知道吗?”
她笑笑说:“我不是有你吗?你说过就算我杀人放火,你也会站在我身后的。”
对,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不分青红皂白站在她身后,并且我知道,她也会。
在我离开的前一天,她带了她的朋友给我认识,我最不喜的就是她对朋友的那份赤诚,可我改变不了,每次嘴上说说,心里却祈祷她不要被辜负。
那晚喝了许多酒,比以往都多。
朦胧里又梦见那个在潮湿的水雾里流泪的女子,我问她为什么哭呢?
没人回答我,睁眼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错过了车不可怕,我怕我错过了别的重要的事情。
带着一身愁苦穿越天南地北,如今愁也散了,苦也消了,人总要好好活下去的。
出门落锁时突然发现院墙外的信箱上沾了花瓣,伸手去拂时发现里面塞了一封信。
信纸沾了露水,晕染了字迹,想来是昨天晚上放进去的。
“老秦,一路顺风。
——木棠。”
我说什么来着,真正的告别是无声无息的,原来昨晚我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木棠走了”不是梦……
木棠在我生命里出现过,在南方的回南天里流泪,在我宿醉的梦境里安慰我,在海棠树下叹气。
火车驶离南方,从迷幻的梦境里渐渐开往现实。
我睁开眼,还躺在床上,天还没亮,梦已经醒了。枕边是木棠留给我的信,还有一张回南方的火车票。
还要回去吗?
又或者……这又是一个梦?
可到底是我梦见了她,还是她梦见了我?
最后的最后,我没有回南方,也再也没有梦见过木棠,那丫头就这样,和我再不重逢。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我知道她躺在南方的土壤里,可我不知道她在哪里。青石碑上她的眼睛是不是还如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