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那一年,经历了安史之乱的大唐,刚刚平静下来。
长安郊区,终南山下,一栋别墅的大门紧闭。
一群人围在门外,有的人还带着被子,明显在这里等了一宿,脚下放着一块牌子,写着:代排队,十两银子。
天已大亮,人群开始焦躁,交头接耳。
忽然,门开了。
一个书童手持垃圾桶,将一堆废纸倒在门外。人群蜂拥而上,片刻抢光。
有的人大喊:哇!是一幅画,《辋川图》草稿,我发财啦。
有的人喊:“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哇,是诗稿。
还有人喊:居然是曲谱!我儿子的琵琶可以过8级啦,噢耶。
当然,也有一些人很失望,打开纸团一看,上面写着“狗仔队去死”,或者WIFI密码之类。
一个时辰后,人群慢慢散去,别墅门口恢复宁静。
一个大叔推开大门,倒掉茶渣,瞄了一眼被人群踩乱的草坪:
哈怂,老夫想图个清静都不行。
这栋别墅,叫‘辋川别业’。
这位大叔是主人,他叫王维。
02
众所周知,在任何时代,鸡汤文学都有市场。
王维的山水田园诗,也一直被当做一锅老鸡汤。
人们盘着手串,端着茶杯,念两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然后在国产压路机的声响中睡去。第二天醒来,内心依然肿胀。
可是,王维的诗,并不是这么读的。
那一年, 15岁的王维从山西老家到长安求取功名。跟他的煤老板老乡不同,王维一开始就定了个牛掰的志向:
我要用才华征服世界。
他没有吹牛。
自9岁起,王维就贯通诗、书、画,业余时间还玩琵琶。别的孩子还在看动画片,小王维已经是尖子生了。
17岁,别的孩子还在读优秀作文选,王维已经凭借“每逢佳节倍思亲”,晋级一线网红。
20岁,王维的人生已经开挂。
在诗坛,他抛出了清新的“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在画坛,他的作品超过很多老前辈,屡创在世画家拍卖记录。
在歌坛,他的《郁轮袍》唱红大江南北,从广场舞到大唐春晚,都是压轴曲目。
他,是一个全能选手。
而他的朋友圈,也从中产阶级,蔓延到名流阶层。玄宗的弟弟宁王、薛王、岐王,妹妹玉真公主,都为他站台。
大唐天王级歌手李龟年,都以唱他的词为荣。
而此时的李白高适孟浩然们,还在到处投简历,杜甫小朋友还正在课桌上刻‘早’字。
在一众大腕的推荐下,王维顺利保送状元。
大唐的夜空,一颗新星冉冉升起,散发着性感的光辉。
每到夜幕降临,长安市民家里都会传来骂孩子的声音:
看看别人家的孩子。
看到这里,你是不是特别羡慕嫉妒恨:
我怎么没王维的才华?
别急,还有你更羡慕的。
03
自魏晋到隋唐,中国有五大名门望族:崔、李、卢、郑、王,其中崔姓有两支,王姓有两支,共七门,简称:五姓七望。
名门子女结婚,讲究门当户对。就算你在长安有五套房,也娶不到他们家姑娘。
在山西运城,一个王家的小伙子,和一个崔家的姑娘结婚了。
他们的大儿子,就是王维。
与王维同属太原王氏一族的,还有王勃、王之涣、王昌龄。
So,如果你穿越到唐朝,碰到姓王的和姓崔的,千万不要乱叫:老王、小崔,后果很严重。
如果你邻居来了个‘隔壁老王’,也一定要搞好邻里关系。
总之,高贵的出身,全能的才华,加上“妙年洁白”的颜值。少年王维,堪称一个完美的男人。
所以,女人们骂完孩子,还会顺便捎带下老公:看看人家王维。
一时间,不管男人女人,听到王维,都时刻准备献上膝盖。
在名流party上,在诗歌座谈会上,在音乐节上,经常是这样的对话:
请问先生贵姓?
王维挥一挥手:
免跪。我姓王。
04
年少成名,春风得意。
此时的王维,浑身散发着杀气,作品里的每个字都热血沸腾,他要建功立业: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一斗十千的好酒我买单,来吧少年,喝醉也没关系,宝马就停在楼下。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我等望族,初入职场就是禁卫军,跟着大将军去渔阳干仗。要是不让我去,我就不爽。就算死了,老子也是有骨气的。
还有他的“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十里一走马,五里一扬鞭。”
这一首首杀气横陈的诗,就算放在一流的边塞诗里,也丝毫不差。
然而,命运是个相声演员,冷不丁就给你开个玩笑。
就在王维将要走向人生巅峰之际,却遭遇了安史之乱。
05
众所周知,安史之乱对诗人来说,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李白、杜甫,都没躲过。
王维也一样。
大军阀安禄山攻入长安,搜刮一圈,一看,还能活捉一个超级大V。
不由分说,就把王维挟持到军中,关进监狱。
在狱中,王维没有勺子,也没有迈克尔兄弟,几度越狱都没成功。
安禄山集团倒闭后,朝廷秋后算账,要把王维当叛军杀头。
就在生死关头,王维从口袋里摸出一首诗。皇上,我真的是誓死不从,没当叛军啊。
这首叫《凝碧池》的诗,写得非常爱国,非常感人:
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僚何日更朝天?
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
这时的玄宗已经退位,新皇帝唐肃宗看到诗,感动得哭出鼻涕泡,立刻把王维官升四级,做尚书右丞。
哎,如果李白也这么干,兴许就不会被发配夜郎。
不过,也不会有“千里江陵一日还”了。
06
虽然有惊无险,但王维已经看透了。
此时的大唐,已经不是玄宗的开元盛世。官场勾心斗角,小人当道,老板们只听赞歌,不听人话。
无数个夜晚,王维下班回家,坐在车里,默默点上一支烟。
烟头明灭,照见一张中年疲惫的脸:
这苟且的日子,不要也罢。
于是,王维开始了另一种生活。
那个唱小情歌的少年不见了,那个大口喝酒、长剑杀敌的愤青不见了。
他一头扎进山水田园,用一首首乡村民谣刷着屏。
一时间,人们像是喝到了滋补的鸡汤:我也要淡泊名利,我也要喝茶养生玩手串,我也要风轻云淡。
每当这个时候,王维都会微微一笑:
没经过风起云涌,哪来的风轻云淡?
因为人们只看到他“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却看不到“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这是实现了财务自由、不用上班才能有的任性。
人们只看到他“独坐幽篁里”,却看不见他“弹琴复长啸”。
那是走出半生,归来仍是少年的青春口哨。
人们只看到一个大叔“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
却看不到他“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
那是快意人生后的沧海一声笑。
人们只看到“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却看不到“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这是他在辋川别墅里描绘终南山的景色,在长安终南山有别墅是什么概念?想想上海的佘山、北京的西山。
不是商贾巨富,不是贵族子弟,你能“自可留”吗?
看到没,你以为他焚香念佛就是超然世外了。人家只是屏蔽了朋友圈,不想上的班,可以不上;不想见的人,可以不见。
他可以找樵夫村妇聊天,也可以找王孙贵族钓鱼。
高兴了,他就“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
想静静了,他就“迢递嵩山下,归来且闭关”。
此时的王维,只是不做大哥好多年。
但是,他依然是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