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小隐是一位将领, 她头带红巾、开疆扩土,当自我国界之帝王。
也有人说,上帝给小隐留了数不清的窗户,漂亮、努力、坚强,打开任意一扇,鲜花和掌声都会蜂拥而至。
可是,坚强都是无奈的。
1.
去年的某个夏日傍晚,小隐把我约出门谈理想,这年头吐槽姑娘多见,肯谈论虚无缥缈之理想的女人罕见了。
我把她如上这番猛夸一顿。
小隐说:“饭饭,说人话。”
我说:“你的感情生活一片空白,必将成为人生一大遗憾。”
小隐遥望着窗外一对对难舍难分的情侣,摇摇头叹口气回过头,“啪”的一声打开手包,掏出一摞人民币,piupiu的数了起来。
她是学会计的,白发早生,不得已染了一头酒红。
奶茶店靠窗的位置上洒进一片阳光,小隐的一头红酒仿佛可以流出香气,在好多路人的侧目中发光和起伏。
仿佛能看见她正为了赚钱去体面的生活而千方百计、而策马奔腾,我心想,每一个肯努力的女孩子都不会被辜负。
这时,走进一名西装革履的青年。
小隐说:“饭饭,给你介绍一下,我师傅,康康,隔壁银行的大堂经理。”
寒暄之后,两个人旁若无人的开始数钱,piupiu的指尖连成一条线,划破寂静的店堂,传出浓浓的世俗气息。
小隐从包里拿出一个本本,康康飞快的签了下自己的名字,拿着钱告退了。
原来,不甘平稳的小隐约着志同道合的康康一起开辟了第二职业,广告公司。
她终于要进入平稳期了,可是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很颓败。
那天,
在8路车始发站排队线上,小隐带着耳机,嘴里叽里呱啦的念着英语,眉头紧锁,面色紧张。
一看就是想拼命融入本地却始终徘徊在边缘的青漂人员。
我狠了狠心,上前拙劣的撞了她一下,然后搭讪:“听英语呢?我在英语培训机构打杂,没准儿我们可以聊聊。”
她朝我礼貌的笑了笑,算作回应,不再理我。
在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城市里,被人搭讪本身就是很奇怪的,虽然我们是同性,但是我依然觉察到了她心里严密的自我屏障。
她下车了,来到一家咖啡厅,什么也不点,坐在那里继续写写画画,背诵。
我买了两杯咖啡端过去,再次搭讪:“嗨,我觉得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她摘下耳机,依旧很美好的笑着,然后说:“本来我们是可以成为朋友的,可是,喝了你的这杯咖啡,我们便不再对等了,喝人的嘴短嘛,AA吧。”
那就AA吧。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开了她的话匣,零零碎碎的听来一些故事。
她和男朋友都是在青岛读大学的,毕业后按照约定在本地找了工作,她做了出纳,他做了技术。
日出而作日落而归,一切幸福温暖的不像话。
有一天,小隐在阳台上哼着小曲晾晒衣服,不小心瞥见男朋友紧张的看她一眼,然后快速的抓起手机跑进卫生间。
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去偷听了男朋友的那个电话,真是让人一半欢喜一半忧,欢喜的是男朋友并没有劈腿和出轨,那个让他紧张的电话是他爸爸打来的,忧的是他的局长父亲命令他回家工作。
因为她听到了男朋友说:“我真的不能回去,小隐喜欢青岛,也习惯了青岛,她不会跟我去的。”
对面说:“大男儿何患无妻,回来再找。”
男朋友无奈的叹口气,都懒得解释了:“爸……您不能这样。”
他挂了电话,撞见了门口笑脸盈盈的小隐。
小隐摆摆手,拒绝了男朋友的解释,说:“没关系,放你回家。”
然后她罗列了层层递进的爱情观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同第一任男朋友告别了。
而他那懦弱的男朋友果然同意料中一样,既没有满大街的找她,也没有疯狂的打电话发短信。
反而像天边的那一朵云彩那样,刚才明明还漂亮的飘在那里的,此刻却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2.
讲到这里,小隐的眼睛里闪烁着泪花,看得出来,她在使劲的控制情绪,不让泪水流下来。
她轻咬着下唇,挤出一丝微笑:“饭饭,都说忘记旧爱的最好方式就是时间和新欢,我试过了,时间不管用……并且,新欢现在也没来。”
她的手机铃声响起来,是好听的孙燕姿的歌声:“我的爱明明还在,转身了才明白,该把幸福找回来,而不是各自缅怀。”
接电话之前,她下意识的看完一眼,似乎怕歌词无形中透露了她的心境。
她领导给她安排了晚上的饭局,她连找几个理由,都推不掉,对面大概有些不高兴了,她赶紧说:“那好吧,我把我的事情往后推推,晚上见。”
放下电话,她忘记了刚刚讲过的话题,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我:“你有没有这些让人头疼的饭局,去了的话整个人的五腑六脏都在恶心,推了的话就等于连你整个的职业前途一起推了。”
按理说,小隐的会计工作是不需要应酬的,可是在前男友被局长爸爸召唤回去之后,她一个人承担不了房租,不得已将会计变成了兼职,找了几个私营公司,每个月去个一两次。
她谋到了一份跟单的工作,据说可以出国学习,但是先得打通国内的业绩大道。
她很拼,把酒量拼到了三倍,把寂寞拼出了坚强。
每次在深夜11点或者凌晨1点打着酒嗝回到出租房的时候,她就想起那该死的男朋友,那没有风度的男朋友。
她说:“饭饭,以前和同学的聚会,再晚也是开心的,因为有人陪有人保护啊。可是现在,在外应酬的每一秒都是赚到的,因为我不知道已经躲过了多少次借着酒劲伸过来的咸猪手、凑过来的死猪脸,才得已混到签约的那个时间点。回到家,反锁上门,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一个梦境,一点儿也不真实。”
我很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她笑过哭过活过打拼过的日子,连一个证人都没有。
可怜的姑娘,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将领,你只是自己的士兵,并且暂时还没有尝过赢的滋味。
3.
我和她成为朋友了。
她的生活很新鲜,我尤其喜欢看她的朋友圈,有芝士蛋糕也有欲滴红唇,磨过皮的她懂得自拍,更是漂亮的直瞎我的眼。
这些精彩缤纷的生活,和那个跟我谈话的姑娘完全不同,我以为她走出失恋的阴霾,开始一切向好了。
谁又会永远沉浸在一段始乱终弃的爱情中呢?谁又永远是小姑娘呢?
谁不是一边喝酒一边成熟。
看起来她很好,这就够了。
她终于获得了出国机会,随着总裁外面转了一圈,回来便生活的比以前自信、从容、坦荡多了。
我就是在那时候在奶茶店看到她和康康Piupiu的数钱的,总觉得小隐在慢慢的变得独立坚强和有担当。
后来的约会中,她的嘴中会常常提到康康,提到他们共同的公司,提到钱。
意料之中,小隐和康康走在一起了,爱爱爱、晒晒晒似乎成了他生活的主题。
她说捡到了一块儿宝,康康能干又聪明,公司竟然也小有成就了。
那时候,她已经和我在公家站牌捡到的那个单纯可怜的姑娘,相去甚远。
嘴里说出来的话不再有孤单寂寞和迷茫,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我知道,时间和新欢把她拯救了。
但愿她那与年龄不相符合的白发不要再没完没了的生长了。3两年之后的冬天,她爽朗的打来电话:“饭饭,我买房子了,我终于在青岛的后花园有了子记得一席之地,首付40万,月月还贷,可是我开心啊。”
我说:“恭喜你啊。”
我替她开心。
她好像真的成了自己的将领,在爱情和事业的领域,开疆扩土。
一切都在蒸蒸日上。
她是84年的,比我大一岁,我们成了这个城市里陌生的闺蜜。
没事不会见,有事也不会见,就只是在网络上联系一下,我问问她的现状,她说说她的心事。
因为我结婚了,接着又怀孕、生孩子。
而她呢,忙公司忙销售忙会计。
彼此都忙忙碌碌的日子里,我便有了时间坐下来回忆她。
嗯,她变了。
我知道她好就可以了,就完成任务了。
本来以为,我们的缘分到此结束了,渐行渐远之后便会相互遗忘。
就像这个城市的一条平行线,灵魂上有交流,现实中不会再交集。
可是,竟然会收到她的电话。
她说:“饭饭,我还是食言了,我得回老家了,呵呵,离开青岛前我们见一面吧。”
我很惊讶:“为什么?不是要在青岛安家么,不是很喜欢很喜欢青岛么。”
她在电话里和我简短的说了情况。
“康康是我晒给世界看的男朋友,那天,我看到父母触目惊心的白发,再也坚强不下去了,我需要一个男朋友,需要一份爱,需要看到父母宽慰的笑容。”
“可是,我失去了爱的能力,康康说可以真的试试看,可以一边赚钱一边相爱的。我拒绝了,我觉得爱怎么能一边一边的,就像当初前男友说一边说服父母一边相爱。爱啊,只能专心的,你说对么?”
“饭饭,我发现只要在青岛,到处都是前男朋友的痕迹,我没法爱啊,我以为走出来了,混好了,有钱了,爱就会淡了,但没有啊,想起分开的那天,我依然撕心裂肺啊。”
“所以,我得走了。回父母身边,没有爱情,但有安心。”
4.
约好的那天,刚好家里老人都有事,我不得已只能带着两岁的儿子前往赴约。
我搬来儿童座椅,调整好座位,安顿好儿子,逗了逗他:“快说阿姨好,阿姨我们开吃吧。”
再回头看小隐,红了眼眶,隐忍着眼泪,憋屈的样子让人特别心疼。
半晌,她用纸巾蘸了蘸眼角,用快哭了的声音问我:“两岁了对么,你看你还比我小一岁,你看我什么都没有,最后还是得两手空空的回家。呵呵,回家。混了这么多年,连个新家都没混上。”
我知道她所指的新家,并不是新房,就是新家,两个人一张床一个娃一碗饭,那是我的现状……
那一刻,我很后悔带了儿子一起去了,我握住她的手:“对不起,我不该带孩子的,只是今天实在是安排不开,所以……”
她摇摇头:“饭饭,没事的,我没那么脆弱,在青岛,你是我唯一敢说真话的朋友了。呵呵。你看我的朋友圈,那天不是光鲜亮丽……。包括这次回家,他们也只是以为我玩累了,只有你知道我是玩废了。”
说完这话,她轻轻的伏到桌子上,呆了一会儿。我想就让她安静一下,我看看菜单点个菜吧。
她幽怨的说:“点一些你爱吃的,再点一些我以后吃不到的,内陆城市吃海鲜就不方便啦。你说,我在青岛呆了十四年,怎么啥都没记住,就只记住了那一堆海鲜……”
虾、哈利、螃蟹、海螺、鱿鱼、墨和……
她终于离开了,在同自己也同青岛对抗了多年后,承认自己对于生活的无奈,接受了父母的建议,回家乡去重新开始了。
她苦笑了一下说:“饭饭,所谓的重新开始,其实就是去相亲。”
我也笑了:“相亲也不怕呀,面包你自己有好多,他只要给你爱就好。所以,你仍然要相信爱情哦。”
她不置可否。
临走,我问她:“是不是后悔了,当初主动提分手,如果不提,两个人一起扛抗就过去了。”
她说:“事实证明我是对的。身边很多抗啊抗啊的,最后都分了,我这样,虽然自己惨了点,但起码前男友有机会更早的收获幸福。”
她的电话响了,依然是:“我的爱明明还在,转身了才明白,该把幸福找回来,而不是各自缅怀。”
她接电话前,笑了,问:“饭饭,饭饭,你呀,你呀,其实,我唯一纳闷的是,内敛如你,那天在公交车站为什么会故意撞我,和我搭讪呢?”
呵呵。
她摆摆手,没有同我说再见,走了。
5.
“你就去8路公交车的始发站,每天七点她都会在那里。”
“或者你去8路车站终点站的咖啡店,这里是100块,你去点一杯咖啡给她喝,你就请她,一定要请她。”
雷刚是我远嫁的姨的儿子,我的亲表弟,也是小隐嘴里那懦弱的前男友。
他被他那当局长的爸爸彻底拿下了,在山东的另一个县级市里谋得一份公职,再也没有见过小隐。
最初的几年他过的并不好,十分想念小隐,可是又清醒的知道两个人不会有什么未来,就克制着自己那颗想要联系小隐的心。
他想起了一直住在青岛的表姐我,拜托我去结交小隐,只为达到一个目的:“姐,我不会怎么着,我只是不想失去她的消息。”
我去了,按雷刚给的提示,成功的搭讪了小隐。
雷刚说自己的父亲曾经指责过小隐的经济条件不能和自己匹配,所以小隐对钱很敏感,坚持不花雷刚的钱、不收雷刚的礼物、不喝雷刚请的咖啡。
所以,雷刚请我务必请小隐喝一杯。
然而,他不知道,小隐坚持AA,最终也没粘过雷刚的一点点光。
我忽然懂了,她为什么那样爱赚钱,那样拼,因为她是那样看重自己的尊严。
这样 坚强倔强的姑娘不是自己的将领那谁是?!
当天,我告诉雷刚,小隐她并不是将领,而是一名步伐都略显微小的女卒。
雷刚说:“不,这怪我,怪我走掉了,并没有让她有机会成为一个有恃无恐的嫔妃。所以,她必须得成为一个将领啊,不然我放心不下。”
后来,小隐事业起色,买了房,我告诉雷刚:“弟,你说的对,小隐是一位将领,我真是眼看着她从低谷里爬出来,怒吼着站在这里的,她买了房,开了公司,她厉害了。”
雷刚说:“姐,她很好是么,我订婚了。今天。”
我握着短信,有些替小隐不平,正如她自己所推测,前男友果然更早的收获了幸福。
那我这个单方向传递消息的桥梁算什么呢,毫无意义。
小隐离开青岛,回了南方老家,我把最后一次消息告知雷刚。
雷刚说:“谢谢你,姐,就到此结束吧,反正她也要回去了。”
过了一个月,雷刚传过一张图片,上面刚劲有力的写着一段话:
“上帝给小隐留了数不清的窗户,漂亮、努力、坚强,打开任意一扇,鲜花和掌声都会蜂拥而至。可惜,我把她这把好牌搅合得稀巴烂。”
末尾,又在问我:“姐,小隐怎么样啦。”
我其实真的不知道了,也不想再继续传达了。
可能雷刚真的是偶尔会惦记起他的初恋,会担心她走不出去,过的不好,可是据我姨说雷刚自己生活的不错,婚姻幸福工作顺利的。
所以,我更希望他对小隐的这种打探不是牵挂而是好奇。
怎么说呢,曾经的恋人既然已经分开,也许会念念不忘但不要藕断丝连,更不要上前打扰,最潇洒的放手永远是相忘于江湖,然后各自安好。
小隐虽然三十未婚,极具挫败感的重返家乡,可我并不认为她打烂了自己的牌。
相反, 我觉得,她对自己的爱情观的忠诚让她生活的比任何人都值得敬畏。那就是尊重自己的内心。
爱错的时候撤退,不爱的时候不勉强自己,年龄大了又如何,她把自己活成了女王。
我和雷刚说:“别再打听了,没有意义,她会很好,比和你在一起时好。”
然后,这两个曾经爱过的、后来不甘的、最后陌路的男人女人终于彻底的失去了联系。
我,这个雷刚和小隐的隐形桥,主动把自己拆了,我不需要再存在了。
回想这几年的点点滴滴,我才明白,我特么的早该消失了,我这座桥是世上最没有意义的桥。
嗯,我和小隐的这场缘分,唯一让我欣慰的是,认识了康康,她在小隐回老家之后,给我发过一条短信:
“我把公司迁到小隐的家乡了,我过去找她了,专心相爱,小隐说的对,爱怎么能一边一边的?!”
嗯,这才是我想要的结局和开始。祝福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