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房子的无能儿子

40年前,23岁的曾全友在这里和刘月芹结了婚。刘月芹本不姓刘,是老刘家从外地买回来的孩子。曾全友从小和刘月芹在一起玩,漫山遍野的跑,用竹竿在泥沟里钓龙虾、用网兜子在池塘里捞小猫鱼。单纯的年代里,曾家和刘家都知道,这两个娃以后,一定是一家人。

结婚后,思想仍然古板的曾全友,一心想要一个儿子。

第一个,不是。

第二个,不是。

第三个,不是。

“还生不生?万一还是个女儿怎么办?”

“生!”

曾小平如愿出世。

计划生育前的上世纪60年代,爆发的“婴儿潮”可能是中国历史上人口增长最为迅猛的时期。历经多年的战乱,刚刚安稳下来的中国老百姓,深深的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人就有希望”。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中,儿子才能够叫“子嗣”,承担着延续香火的重任;而女儿,只是一盆盆向外泼出去收也收不回来的水,与“香火”之类的东西,毫无干系。

改革开放后,人们的生活质量不断提高,那个需要强力依靠人口——或者说男丁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然而在家家都搬出了农村的大院,住进了城里的商品房后,大家才发现:房子,已经不够分了。


1999年,大大的“拆”字写上了灰白的水泥墙上,曾全友觉得心里一阵发毛。那个“拆”,边角处还在向下滴着红彤彤的油漆,活像前两天自己刚杀的鸡扑棱着翅膀在墙上留下的血迹。

“你个龟孙!赶紧给我滚蛋!”曾全友抄起扁担就朝着那个拿着板刷的年轻人走去,嘴里止不住的骂骂咧咧。他想到自己已经在这里住了六十多年了,从一生下来就住在这里。这个院子、这栋房子,在没有翻修前,甚至还给日本人征用过,“你们说拆就拆!”他看了看身边同样狂吠不止的土狗,心里一阵悲凉。

“要骂你去骂政府!骂我干什么。”年轻人撒腿就跑。

的确,曾全友心里的悲凉,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专属。

国家大力开展基础建设以来,第一批被清理的,就是这些近郊地区。据说小韩村这里,以后会盖无数的高楼,还要修建市民广场,甚至已经开始规划地铁线路了。曾全友是个老党员,还参过军,尽管没有打过仗,但革命岁月在他脑海中镶嵌的坚定理想信念,让他理解国家、理解政府的做法和规划。道理谁都明白,但感情上无法接受,住了60多年的房子,怎么能说拆就拆!

……

曾全友一直都有着自己的打算,他要把房子留给曾小平。糖尿病一直以来都侵蚀着他的身体,他预感到自己的身体状态迟早有一天会急转直下,搞不好就会出现那些听起来就可怕的并发症。尽管自己还不能称之为耄耋老人,但已经夕阳迟暮,要尽快把后事处理好,要不可能就会出现隔壁老陈家儿子女儿们为了房子打成一团的情况。

“村里的人说了,这边房子拆了后,会建成小区,按我们家的面积,可以赔两个中套、一个小套房。我和老太婆肯定要住一套,你们怎么看?”曾全友试探道。

一向以自己是老大自居,对家里事情大包大揽的大女儿说道:“爸爸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一向精明的二女儿说道:“话是这么说,但不能这么办。从法律上来说,我们每个人都有份的。”她明白爸爸向着自己的小儿子,想把房子都留给他。但这么多年来这个小弟弟吃着爸妈的、住着爸妈的,事事都是三个姐姐帮忙照料,这让精于算计的她感到憋屈。不说别的,曾小平从小就是村里的“混世魔王”,在外面跟人打了架,都是三个姐姐去跟对方理论;结婚时,三个姐姐忙前忙后,反而他却做起了“甩手掌柜”;爸爸糖尿病严重,他却不管不顾,天天在外面喝大酒……

一向被称为“女强人”的三女儿说道:“爸爸,我明白你的意思。我问过拆迁办的人了,如果我们三个女儿拿点东西回家放着,就可以证明我们一直住在家里,到时候可能可以多赔点。具体后面怎么分,咱们可以再商量,哪怕我们三个出钱买,都行。”

曾全友听了三个女儿的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知道自己这个小儿子不学无术,天天游手好闲晃里晃荡,但他毕竟是曾家的儿子!就算村里人看不起他、同宗族的平辈男丁们不愿跟他往来、他也从来没有给家里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但他毕竟是儿子!我曾全友仅有的儿子!

“我让你们来,不是听你们说这些的。早就跟你们说过了,这个弟弟你们要帮!你们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你们家庭条件一个比一个好,你们弟弟呢?他自己没房子!”

“爸爸你可不能这么说。这么多年你是怎么偏向他的我就不说了,之前跟他一起合作办厂房黑了我两万块钱我也不说了,但这次可不行。”二女儿还对之前这个弟弟坑了自己的事情耿耿于怀,据理力争道。

“两万块钱怎么了,那都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你家有钱,帮帮你这个弟弟怎么了?就这么放不下?”曾全友知道小儿子理亏,说话声音也小了下来。

“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从来也没说不帮他,但他但凡有点感激和感谢的意思,我们也不会这样。所有事情都好像是我们理所当然的一样,从没有说过一个谢字。上次跟人打架,要不是大姐跑前跑后,他能出的来?小侄女儿上卫校,不是小妹找了关系,上得了?他有没有说过哪怕一句话?还是撇着大腿,跟个大爷一样!”二女儿还在喋喋不休。

曾全友一听来了火:“都是一家人,什么谢不谢的!再说你就滚!”

“滚就滚,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要是什么都给他,以后都没人给你养老送终!”

曾全友一个茶缸扔在地上,谈话不欢而散。

 

房子终于是拆掉了,曾全友看着院子里那几棵柿子树和桃树被扒拉倒了,心中一酸。回来帮忙搬家的三个女儿看着陪伴自己长大的院子和池塘,也哭哭啼啼的。曾小平倒是不以为然,就是感到些许的茫然。

搬是搬了,往哪里搬呢?房子拆了后,要两年后才能建成小区,这两年时间住在哪里呢?尽管二女儿强势,跟弟弟之间也有过节,但出于亲情,还是把父母和自己的弟弟接到了自己家暂住。

二女儿家条件不错,在一个小区里有同单元的一楼、二楼两套房子。她和二女婿收拾了收拾,把闲置的二楼让给了弟弟一家住,自己陪着爸妈住在一楼。

曾全友和刘月芹老俩口住在女儿家,一开始是极不习惯的。女儿家在城里,养的那条土狗是不能带来了,送了人了;原来一出门就是多年的老邻居,现在也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尽管是自己的女儿,曾全友也觉得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他没办法。曾小平没什么钱,40多岁的人还在“啃老”,出去租房成本太高;自己身体又不好,平时也需要有人照应。其实曾全友深深的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并不靠谱,从小就麻烦不断,他理所当然的接受着父母和三个姐姐的好,却从没有回报过什么。他有时候也恨这个儿子,恨他怎么这么不争气,恨他怎么就这么没出息,但那又有什么用呢?他是唯一的儿子啊。

搬到二女儿家的第二天一早,曾全友就和曾小平大吵了一架。

那天是个周末,曾全友早早的就起了床,嘱咐刘月芹赶紧准备早饭,帮二女儿一家改善改善伙食。饭做好后,他让刘月芹上楼叫儿子一家下来吃饭。

儿媳妇和孙女儿很快就下来,但曾小平一直没下来。“他在干什么?怎么还不下来吃饭?”

“上厕所呢,一会就下来。”儿媳妇儿说道。

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把早饭吃完,曾全友还让刘月芹给曾小平留了一碗稀饭,两个包子。

到了9点钟,曾全友看儿子还没下来,自己上楼看了看。这一看不要紧,他看到曾小平还在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曾全友气不打一处来,张口就骂:“赶紧他妈给我起来!下楼吃饭去!”

曾小平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没事,我再睡一会,今天周末。”

曾全友破口大骂:“睡什么睡!你住你姐姐家,什么活不干,全家人等着你,你还好意思睡?”

曾小平没办法,嘴里嘟嘟囔囔地就坐了起来,牙也不刷,趿着一双蒙了灰的皮鞋就下了楼。

稀饭已经凉了,包子也有点硬了,曾小平吸溜吸溜地迅速吃完了稀饭,把包子重新放回了防虫罩里,准备出门。

“你上哪儿去?”曾全友一脸阴沉。

“回去继续睡觉。”

曾全友顺手抄起了茶缸,准备往门口扔去,忍住了。住在城里的小区中,女儿家里铺的是实木地板,不比农村的水泥地,不能扔,一扔就是一个坑。

“第一天住你姐姐家,你能不能稍微像点样子?”

“都是一家人,怕什么?”

“你一个大男人,40岁的大男人,住在你姐姐家,还睡懒觉,说出去给人看笑话!”

“谁也没规定40岁的男人不能睡懒觉啊。”

“爸,他要睡就给他睡吧。”二女儿不愿理自己的弟弟,只向着曾全友说道。

“你这个老头,他要睡就给他睡就是了,他在这里干什么?就听你没事骂他?”刘月芹也听不下去了,帮儿子辩解道。

“不行!今天他要继续睡,我就走!你们有脸睡,我没脸待!”曾全友气呼呼的就准备往外走。

“别走别走。小平你给爸道个歉!”二女儿瞪了曾小平一眼。

曾小平也气呼呼,咬牙切齿的嘟囔了一句“不睡了”,又上了楼了。

好不容易安抚下来曾全友,刘月芹就上楼看曾小平:“你爸爸年纪不小了,身体又不好,你没事别跟他吵。”

“不是我跟他吵,是他天天看我不顺眼,追着我吵。”

“再怎么说他是你爸,你让着他点。”

“知道了。”

说起来也是奇怪。曾小平40多岁了,却一直不像个不惑之年的人。你说他没本事吧,他喝起酒来、吹起牛来,能把人唬的一愣一愣的;但真让他干点什么吧,又总是缩在后面,让自己的父母、三个姐姐往前顶。20年前,还没有“巨婴”这个词,但是现在回过头来想想,似乎这个词,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

另一个可以形容曾小平的词,恐怕就是“妈宝男”了。其实和曾全友比起来,刘月芹对这个小儿子的疼爱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似乎这是中国的一个怪象:在重男轻女的家庭中,母亲作为女性,居然更加看不上女儿。从曾小平小时候开始,刘月芹就从曾全友的皮带下数次“救出”曾小平,也是她,一直提醒三个女儿,要多帮助弟弟。之前曾小平坑了二女儿的两万块钱,也是刘月芹在里面和稀泥,让事情不了了之。

二女儿,也包括大女儿和三女儿,其实都对自己的妈妈颇有微词。相对于曾全友来说,刘月芹对曾小平的宠爱简直难以形容。三姐妹对自己的爸爸很敬重,因为爸爸总是能站在相对客观的立场上解决问题。尽管他也有重男轻女、过于重视男丁的问题,但仍然不及刘月芹那样赤裸裸——起码,他表面上是将曾小平和三个女儿一碗水端平的。

搬来的第一天,就在不欢而散的氛围中结束了。这和曾全友想象中姐弟相亲相爱,起码与面子上一团和气的场景不太一样。他有点生气。


转眼间,千禧年的举国欢腾已经过去两年——已经是2002年了。曾全友如愿以偿的终于搬进了中套房,曾小平和他住在一个小区里,占了另外一个中套房。40多年的时间,曾小平第一次不用和父母住在一起了,这让他有点兴奋但也有点不习惯。

兴奋的是,尽管仍然在一个小区里,但好在是小区的前门与后门处,相隔并不是那么的近;况且老头老太太住在一楼,自己住在六楼,他们也爬不动了。

不习惯的是,每天的一日三餐还得穿过一整个小区;家务活没了老太太的打理,有点乱糟糟的。不过还好,习惯习惯就好了。

过了没两天安生的日子,曾小平就盯上了那个小套的房子。老一辈中国人总是认为,房子是最值钱的物件,有了房子,家才能叫做“家”,如果住在租来的房子里,房子是不能称之为“家”的。曾全友同样是这么想的。拆迁赔的三套房,他力排众议将其中一个中套房写在了曾小平名下,为这事三个女儿已经有点不高兴了——明明当时可以钻点空子,放点东西回来就能多赔几套房,老头却不肯;现在什么话也不说,就给这个干啥啥不行的弟弟一套房,这是根本就没把我们女儿当回事啊!

曾全友其实是觉得对不起三个女儿的,但他更怕对不起自己的儿子。他本来的打算就是等自己死后,将三套房子全部给曾小平——老太婆那里不用管,她肯定会同意的,但就是不知道三个女儿同意不同意。正好曾小平开了口,让他把那套小房子卖掉,换点钱做生意,曾全友就开始做起了女儿们的思想工作。

又一次家庭会议,一开始的气氛是其乐融融的,大家插科打诨的开了几句老邻居的玩笑,曾小平说道:“我跟爸爸说过了,那个小套房子卖掉,卖的钱我开饭店。”

气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仿佛蒙上了一层黑纱。

二女儿还没从之前的两万块钱和曾小平过去两年的白吃白喝中缓过劲来,首先发难:“你能开什么饭店?你要开个饭店,都不够你自己跟那帮狐朋狗友喝酒的!”

曾小平一听就火了:“我喝酒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喝你家酒了?”

“你最好是没喝!你自己想想,之前从我那里搞了两万,够你喝酒不?你在我家住了两年多一分钱没给,买菜都是爸爸妈妈掏的钱,你好意思不!”二女儿的火气也彻底点燃了。

“别扯这些没用的!今天就是通知你们一声,这个房子肯定是要卖的。”曾小平有点耍无赖的说道。

“那不……”二女儿这个“行”字还没说出口,曾全友就把茶缸端起来了。

大女儿赶紧压下他的手,“爸爸你别上火,你们俩别吵了。”

曾全友看了看已经被自己摔过无数次、上面已经露出了黑锈迹的搪瓷茶缸,颤抖着手翻了下来。他预感到今天是一定会吵架的,但是没想到自己一句话还没说,就已经吵了起来。这个茶缸已经摔过无数次了,不能再摔啦!

二女儿翻着白眼,心里的算盘却在高速的运算着。她知道曾小平长期和老头老太太住一起,要说什么很简单。她也早就意识到,那个没人住的小套房,迟早要被这个弟弟占了去。但她没想到的是,爸爸妈妈才从自己那里搬出去一个月,弟弟就打起了房子的主意。她心里泛起了一阵悔意:“当时就应该只把爸爸妈妈接回家住,这个无耻的家伙就让他自己出去租房子!”尽管她也知道,老俩口不可能跟儿子分开。

大女儿年纪最长,却最为老好人。虽然办不成什么大事,但什么事情仍然喜欢居中调停,和稀泥的劲头,跟刘月芹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事我看这样吧,爸爸妈妈怎么说就怎么办,小平条件一般,我们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二女儿不干了:“凭什么啊?这么多年他给家里做过什么?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住我那里白吃白喝就算了,一句感激的话都没有,我该他的啊?”

刘月芹看着激动的二女儿,走进厨房躲了起来。

“话不能这么说。那套小房子卖也卖不了多少钱,这地段又不怎么样,10万块钱都不得了了。”大女儿仍然在劝导。

二女儿不依不饶:“不是钱的问题,是这个事做的也太不地道了。既然打定主意了,还叫我们回来干嘛?直接电话里‘通知’不就行了?”

曾全友咳嗽了一声,小腹一阵剧痛,痛苦的表情爬上了布满皱纹的脸:“别吵了!”

大家噤了声。

曾全友缓缓说道:“我跟你妈年纪都大了,你们也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能别吵就别吵了。这个房子肯定是要给小平的,他这边没钱,小孙女那边卫校毕业了也要面临工作。这个房子卖了给他,以后我会想办法给你们几个补偿。”

三女儿接话道:“爸爸,我们不要补偿。但我们都是一家人,在一起总是要有商有量的,什么事情都好说,但一定要说清楚,这样盛气凌人的可不行。”她其实心里也很不高兴,自己帮了曾小平不少忙,这个弟弟同样是理所应当的态度——没有一句感谢。但多年积攒的社会经验,使她并不会一点就着。

曾全友其实最喜欢这个懂事、顾大局、有能力的三女儿:“你说的对,这件事是我考虑不清楚,我确实应该先跟你们商量。但这次你们就听我和你妈的,再帮小平一把。”

话已至此,三个女儿都不好再说什么了。回去的路上,二女儿气愤地说道:“你们俩看着吧,老头老太以后吃苦的日子还在后面,小平这个样,绝不会给他们养老送终。老头老太还拎不清,就这么使劲帮、榨干我们来帮,以后啊,还是我们照顾他们!”

大女儿和三女儿没说话,也不想再说什么了。她们心里又何尝不这么认为呢?但那又能怎么样?像个泼妇一样在家里大吵大闹?这她们可做不出来。大家各怀心思,在街口分了手。

从那以后,二女儿回家看父母的次数就少了很多,她心里的沟沟坎坎,怕是再也无法抹平了。她总认为,人活着,既不为钱也不为名,关键是要活出尊严。但父母这样做,无异于一次又一次的践踏了她的尊严。


曾小平的小饭店开张后,他也确实老老实实的干了一段时间。那些“狐朋狗友”们来了几次后,发现曾小平戒了酒了,也就不怎么来了。

其实这么多年,曾小平也憋着一股子气。他想要自己做一番事业出来,但却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无法实现。他始终认为自己是一个“吃得开”的人,谁的朋友也没有他多,但是自己的父母却总想把自己拴在裤腰带上,恨不得一辈子粘在自己身上。十岁的时候是这样,自己出去打个架都打不安宁;二十岁的时候是这样,去工厂学个徒还没事跑过来“查岗”;三十岁的时候是这样,女儿怎么带,他们大包大揽;现在四十多岁了,还要管这管那!他急不可耐的想要摆脱父母那无时不刻、无微不至的“关心”,但又舍不得什么都被准备的妥妥当当的生活。

对于嗜酒如命的人来说,三个月没酒喝,肚子里的酒虫可不干了。戒了酒的曾小平在饭店里,看着客人们觥筹交错,神情有点恍惚。“饭店起步算是成功了,喝点酒也没什么吧?”他打电话叫了几个酒友,约着第二天推杯换盏一番。

肚子里的酒虫被重新喂的生龙活虎起来,再想消灭它恐怕已经是痴心妄想,曾小平又过上了每天醉生梦死的生活。世间万物本就如此,无不在此消彼长中发展着。酒喝了,头就晕了;头晕了,手脚就不灵活了;手脚不灵活了,做不了事了;做不了事了,生意也就没法进行下去了。原本每天就要六两黄汤下肚的曾小平,守着饭店这么一大坛子酒,自然也就乐的把这琼浆玉液痛饮一番。生意做不做的,还有服务员,还有厨师呢。

才一年半的时间,饭店就在经营不善加上酒友们的蹭吃蹭喝中,很快关了门,卖房子的十万块钱彻底打了水漂。

二女儿幸灾乐祸:“我就说他什么都干不了吧,就这见了酒就跟不要命似的样子,能把什么做好?”不过这话她没敢当着曾全友的面说。

曾全友生气,一生气,他又想砸了那个搪瓷的茶缸。“算了,不砸了,砸了一辈子,也就砸的掉了点瓷,我是没劲砸了!”

他生气,他气的是自己这个儿子为什么如此的不争气。去年十万块卖了的房子,今年已经涨到了十六万了,干嘛要卖房子供他喝酒!他想不通,自己从小给儿子把什么事情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为什么他会如此,为什么他要这样不管不顾,在本应该担起责任、撑起整个家庭的年纪,还这样一事无成?一事无成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连累自己的老子娘!

曾全友打电话给三女儿,这个他认为最有出息的女儿:“你说你弟弟这样,可怎么办?我现在身体感觉很不好,最近眼睛看东西也有点糊,总是看不清楚。”

三女儿觉得不对劲,她听说过糖尿病引起的并发症就有白内障:“爸爸我明天回来,去医院看看吧。”

第二天去了医院,果然确诊了白内障。三女儿打了电话告诉了两个姐姐和弟弟。曾小平原本是要一起来的,但前一天晚上喝了大酒,根本没起床,再说了,他不会开车,也没有车。确诊后,两个女儿赶了过来,曾全友就在医院住下了。

医生为曾全友全面检查后,叫来了三女儿:“你爸爸现在情况很不好,不仅是白内障,而且肾功能也下降,你们要抓紧防范,不然以后就有可能转成尿毒症。”

三女儿一听大惊失色,叫来了刘月芹和两个姐姐。在详细询问医生后,大家一致决定全力救治。先把白内障手术做了,肾功能后面再慢慢进行治疗。刘月芹打电话给曾小平说明了情况,曾小平一身酒气的赶了过来。

大女儿心直口快,不再和稀泥:“爸爸身体这么差,你还天天喝酒!喝酒喝得十万块钱打了水漂,还醉醺醺的!我跟你说,爸爸就是让你给气的!”

二女儿在一旁冷眼旁观,没吱声。三女儿和刘月芹赶紧过来劝:“还在医院里,有话回去说。”

大女儿突然就冒了火,并不是无缘无故的。她常常以家里老大自居,“长姐如母”嘛,加之热心肠,所以喜欢张罗、喜欢热闹。但偏偏自己的两个妹妹比自己心眼多、能力强,弟弟又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所以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建议、自己提出的这样那样的意见,往往都是石沉大海,没人理会。只有需要干苦活、累活的时候,爸爸妈妈才想起自己来。其实,这也是五六十年代中出生的人们,普遍会遇到的社会问题。如果家庭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孩,那么这个女孩一定会承担起和自身年龄身份并不相符的重要责任。大女儿,就是一个功能性的存在。需要你的时候,你一定是要事事冲在前、干在先,帮助父母分担压力和痛苦,还要为弟弟妹妹们做好表率;不需要你的时候,你就要发挥出老大的“高风亮节”,让着弟弟妹妹。他们往往是家庭中的第二个“妈”,但却又享受不到子女对父母的尊敬和爱意。

在曾家,两个妹妹倒是对大姐颇为尊敬,她们知道大姐虽然没有聪明的头脑,还常常好心办了坏事,但为家里的操持和付出是必须要给予肯定的。但是这又怎么样呢?一个弟弟,她们三个女儿加在一起也抵不上。一个儿子,在父母的眼里,就是天。


曾全友做完了白内障手术就回家休养了,曾小平仍然是到了饭点来吃饭,喝两杯酒就回去睡觉。曾全友也无力再说他。他正在为自己的后事考虑。

说实话,曾全友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的腿脚,打个没完的胰岛素,都让他感受到了不安。他又组织了一次家庭会议。

“这段时间,你们把咱们家的祖坟迁出来,找一个好点的公墓,把我和你妈的墓地准备好。”

大女儿一听就流了泪了:“这不还好好的吗,这么早准备墓地干什么?”

“早点准备。你们看现在房价涨的这么快,墓地也一样得涨。都是房子,只不过一个给活人,一个给死人。”

三女儿说道:“你可别说了,说的吓人!你还能再活三十年呢!”

“什么三十年,能活三年都不错了。你们几个商量商量,看看选哪里的墓地。小平,你是唯一的儿子,这块墓地你要买。”曾全友软绵绵的说道,接着转向三女儿“你帮着你弟弟选好地方。”

三女儿满口答应,曾小平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

家庭会议结束后,曾小平对三姐说:“姐姐你去选,选好了跟我说一声,我去付钱。”

“行。”三女儿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不想跑腿、不爱麻烦,但这次这么爽快的答应付钱,也就把这事揽了过来。

三女儿联系了曾家同宗的几个同辈男丁,说了下迁坟的事情,大家都没什么意见。但都对曾小平不出来主持这件事感到很气愤。是啊,你家里就你一个男的,你不出来干,怎么让自己姐姐出来忙前忙后!但他们也都知道曾小平是什么德行,向三女儿客气了几句“需要帮忙就言语一声”的话,也就挂了电话了。

三女儿跑前跑后,终于找到了一个据说风水很好的公墓。她跟曾全友刘月芹说了下具体情况,然后算了算费用,总共要17000多元。她打电话给曾小平:“墓地选好了,有时间一起去看一下,然后就定下来吧。”曾小平满口答应。

那天,三女儿叫了刘月芹、大姐和曾小平一起,来到了墓地管理处。本来三女儿是通知了二姐的,但二女儿不想见到曾小平,就没出现。

刘月芹对墓地很满意,这块地方背山面水,风景不错,还有当地人传说的“龙脉”,很不错的一块地方。她问曾小平:“我觉得这里不错,地方也够大,紧凑一点,可以排三排,你们太爷、爷爷的坟也可以迁过来了。”

“还可以还可以,你们觉得好就行。”曾小平心不在焉。

“那我们下山,到管理处看看怎么缴费?”

“你们去吧,我在这边再看看。”

大女儿和三女儿面面相觑,知道又要出幺蛾子。刘月芹默然不语。

“你不是说你掏钱的吗?不会一万多块钱都拿不出来吧?”大女儿没忍住,咄咄逼人。

“我什么时候说我给钱的?没钱!”

三女儿接茬:“小平这可就是你不对了,说好的事情,大家可都听到了。退一万步说,你不愿意给,为什么不早说?”

“反正我没说,你们愿意谁给就谁给。”

“小平我跟你说,今天这个钱你要是不给,以后老爹老娘的房子你就不要想。料理父母身后事,这本来就是你儿子该做的事!”大女儿说道。

曾小平还没接话,刘月芹就急匆匆的往山下走去。两个女儿快步跟上,问她去哪。

“他不掏这个钱,我来掏吧,都一样。”

“妈你不能这样再惯着他了,都多大了,怎么还是这样颠倒黑白的。你不欠他的,爸爸也不欠他的,我们更不欠他。”

“算了,算了。”

老太太的失望写在脸上。

回去的路上,老太太小声跟两个女儿说:“这个事不要跟你们爸爸说了,他受不了刺激。”

默然不语。

老太太心里很纠结。她没想到一向不靠谱的儿子,居然在这种生死大事上,也是这样的出尔反尔。自己早就和老头商量好了,近几年房价涨得厉害,以后拿出积蓄,给三个女儿一人几万块钱,然后房子还是留给曾小平。但没想到,这个儿子,居然就这么的不是东西!怎么就这样只进不出呢?他难道这点钱都拿不出来吗?

她想不明白。

一行人回来后,曾全友很高兴,他认为儿子终于给他争了口气,起码自己以后是能靠得住这个儿子的。但真实的情况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因为两年后他去世时,他也没想到原本团团圆圆的一家人,居然会闹到这个地步。


2007年,曾全友去世了。葬礼就办的十分不愉快。

按理说,出殡的那天,老人的照片该由儿子捧着出门,但这次,大女儿不干了。她一定要亲自捧照片,因为她仍然觉得,爸爸的病,就是曾小平气出来的。

曾小平不同意:“我是儿子,你捧照片算什么?人家还以为曾家男人死绝了!”

正在气头上的大女儿予以回击:“你算男人?你算男人你干过什么事?你给家里出过力?”

二人争执不休,为了“谁到底才是这个家里说了算的人”大闹了一场。

最后照片还是给曾小平捧了,但人也丢尽了。住在小区里的多是以前同一个村、同一个大队的熟人,大家对曾家的情况其实心知肚明,但这样一闹,无疑是打破了往常编织出的对外美好形象,当众出了丑了。

大女儿倒也有自己的考虑。她知道父亲死后,老娘是压不住这个弟弟的,所以想尽快树立威信,在家里把话语权夺过来,这样起码可以让刘月芹以后养老有点保障。但她是实实在在打错了算盘。

曾全友没了,刘月芹更是死心塌地的靠着儿子了。她想的很简单,儿子给她养老,以后房子直接给儿子,几个女儿一分没有。没了曾全友时不时的斥责,曾小平也肆无忌惮,认为这个房子迟早是他的了。刘月芹告诉过他,原来准备给一家几万块钱,现在也不打算给了。

但刘月芹没想到的是,曾全友把这件事情告诉过自己最喜欢的三女儿,三女儿看刘月芹没动静,就找了两个姐姐商量。

大女儿一听就炸了:“老太这也太偏心了!这根本不拿我们当人啊!说都不说一句!”

二女儿一脸阴鸷:“我早就说过了,以后老太吃苦的日子在后面。”

三女儿说道:“爸爸信任我,让我帮着小平点。但我也觉得老妈太偏心了。这些事情,再怎么也要跟我们说。钱不钱的是一回事,但我们是有权利的。”

三人七嘴八舌的,找刘月芹“要个说法”。

刘月芹听三个女儿你一言我一语的,心烦意乱:“我跟你们说,现在这个房子,我说了算,你们条件都好,小平条件不好,你们要帮他!”

大女儿回道:“妈,你用这句话压了我们一辈子了。我们三个,谁都在帮他,谁也没有不帮他,但他呢?不感谢就算了,还蹬鼻子上脸恨不得骑在我们头上拉屎!多少次了,出尔反尔、颠倒黑白!”

二女儿没说一句话。

 “妈,我理解你的心情,小平条件是不好,但也比以前好多了。而且这么多年,他给家里光添麻烦,你不能这么偏心。他是你的孩子,我们也是你的孩子。”三女儿向刘月芹分析,“我已经咨询过律师了,这个房子,你和爸爸各占一半。现在爸爸去世了,我们五个人可以平分他的那一份。也就是说,你一个人占60%,我们四个每人10%。你的那一份,我们管不着,你如果想直接给他,你可以立遗嘱,但我们三个人的10%,我们是一定要的。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原则问题。”

“一人百分之十,这房子现在值40万,你们是缺那4万块钱吗?”

“小妹刚说了,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这是原则问题!”大女儿据理力争。

三女儿继续说道:“妈,我也实话跟你说,爸爸临死前,悄悄告诉我了,原来你们是要给我们三个一人几万块钱的,我一直在等你,就看你这碗水能不能端平。现在看来,你不能。所以,这个钱我们是一定要的,如果你不给,那就分这个房子。按房价两年翻一倍的速度,我们也可以等。”

三个女儿的态度,让刘月芹措手不及。她也没有想到自己的隐瞒居然在女儿们那里被看的清清楚楚。她没办法,把女儿们打发走了,就给曾小平打了电话。

“不行,这些钱不能给她们!嫁出去的女儿,都是泼出去的水,凭什么还拿家里的钱!”

“祖宗哎,你就省省吧!你要是争点气,我也不至于这么被动啊。”刘月芹说着,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原本村里的年轻小伙子们,现在一个个混的都不错,就自己儿子,还是马尾提豆腐——提不起。

曾小平说什么都不同意刘月芹给三个姐姐钱,刘月芹也没办法,自己的退休工资有多少,儿子可清清楚楚。老伴儿走了,她又如此偏心的区别对待儿女,自己以后又能靠什么呢?只能靠曾小平。

过去,刘月芹在电视节目上看到为了房子打成一团的一家人,心里还会讥笑别人。但这次她笑不出来了。自己家遇到这样的事,这么一个不让人省心的儿子,还能怎么办!


尾声

房子的事情仍然悬而未决,三个女儿也只是节假日固定的回来看一看,在表面上装作一团和气。曾小平仍然是那样,每天晃里晃荡,转眼间也已经五十多岁。

曾平无能了一辈子,他能做的,就是紧紧盯着这套房子,为自己的后半生做好准备。至于母亲的养老问题,与姐姐们的关系,现在已经无暇顾及。

刘月芹每天在家里,看着挂在墙上的曾全友遗照,不住的抱怨:“你可给我留了个大难题!”可她也没好好想想,这些都是怎么造成的。

窗外的夕阳烧透了半边天,耳边响起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儿子和儿媳妇,又来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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