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顾小枫觉得自己可能是这间学校最不要脸的女生了。

毕竟除了她之外还会有谁会在担任校广播员期间当着全校师生宣告自己的爱情呢？

顾小枫所在的这所学校是整个县城中唯一的一所私立高中。这所学校从最开始的规划建设，到如今投入使用，仅仅只花了三年的时间而已。

顾小枫进入学校那年，正是学校各方面开始正式投入使用的当口。也正因如此，幸运的她得以荣幸地以校广播站第一位播音员而被载入校史之中。

顾小枫认识顾城是在她当上校播音员的第二天。顾城是这所学校中有名的才子，校内外粉丝无数。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先不说，才情更是校内无人能及，这也正是顾城在这所学校吸粉无数的原因。

顾城走进播音室的时候，顾小枫正肆无忌惮地跟着校园大喇叭唱着周杰伦的《甜甜的》，作为周董忠实的粉丝之一，她习惯在歌曲的高潮部分随声附和。她唱的很投入，连身后的门被顾城打开了也没有察觉到。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歌曲已经落到了尾声，而顾城正安静地坐在一旁，单手撑着下巴，一双招人的深褐色眸子正死死地盯着她，眼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顾小枫的脸登时变得通红了起来，她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直接钻进去。顾城却似乎并没有注意，看着她的脸上依旧带着诡异的笑。等到他将稿子递给顾晓枫的时候，顾晓枫这才注意到顾城的脸部肌肉竟然崩的得紧紧的。临出门时，顾城还不忘打趣：“丫头，唱得不错。”

播音室的门关上的那一刻，顾晓枫微微听到门外顾城的笑显得有些肆无忌惮。原来，他竟一直强忍着笑意。顾小枫捧着稿子，羞愧到了极点。

顾城的诗很有韵味，时而清新，时而复古，甚至有时还夹带点点哀愁。每每读顾城的诗，顾小枫总觉得那字里行间仿佛有一只奇特的手，想要将她拉入到诗里，拉入到那奇特的意境中去。

顾城似乎并不喜欢待在播音室里，起先将稿子丢给顾小枫后便会离开。到后来，兴许是察觉到了顾小枫的认真，他总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等道顾小枫富有神情地念完他的诗，念完他的散文，念完他的随笔，这他才略显满意地离开。只是每次临跨出门的那一刻，嘴角总是会带着一丝笑容:“丫头，你读的真不错！”

顾晓枫坐在播音室里，每次听到顾城的那句称赞，她总是会觉得自己这一天下来好像就是为了得到这最后一句的称赞。

只是不知道从睡梦时候开始，顾晓枫觉得自己似乎完全依赖上了顾城。只要一天没有看到顾城的人，一天没有看到顾城的诗，她总是会觉得格外地不适，仿佛是从她的生活之中抽去了最重要的部分一样。

到后来，顾晓枫才惊奇地发现自己似乎喜欢上了顾城，这种喜欢来得十分匆忙，甚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的，只是等到发觉时早已无法遏制。

“顾城，我喜欢你！”那个晴朗的中午，面对来投稿的顾城，顾小枫一反常态将播音室的门反锁，对着一脸愕然看着她的顾城告了白。顾城有些不敢相信，匆匆忙忙地将稿子丢在播音室的桌子上后，逃窜般地跑出了播音室。

看着顾城越来越远的背影，顾晓枫没有丝毫失落。她的脑海里甚至突然出现多年前电影中的那一幕：不愧是我喜欢的人，跑都跑的那么帅。

她的这次告白，像一次严重的恐怖袭击一般，整整吓得顾城有一个星期左右都没敢出现在播音室附近。

顾城再次出现在播音室是在“告白事件”发生后的第二个星期。那天，顾小枫刚吃过午饭，远远便看见顾城的身影出现在了播音室门口，她满心欢喜地走了过去。顾城见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僵硬地将稿子塞到顾晓枫的手里，顾城扭头便走。顾晓枫实在没有预料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满心的欢心顿时一哄而散。她突然有些急了，张口喊了一句：“不要走！”

顾城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他竟停了下来，却依然是低着头，甚至不敢多看顾小枫一眼。眼见顾城如此，顾小枫倒显得有些拘谨起来。努力地张了张嘴，她极其想要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份微妙的尴尬，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顾城，他微抬起头来，将目光移向一边，喉咙一动简单吐出几个字：“怎么了？”

顾小枫的脸再一次变得通红，她盯着眼前的顾城，使劲地想要张开嘴，但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顾城有些迟疑，他看了一眼顾小枫，转身迈开了步子，顾小枫急了，双手赶在顾城离开的那一刹那死死地从背后搂住了他。

“我真的喜欢你。”感受着顾城身上的那种气息，顾晓枫的脸变得通红，两个人的身体靠在一起，她甚至可以感觉到顾城胸腔里那颗正在不断加速跳动的心脏。

顾城的身体颤抖得比上一次还有剧烈，抬起的右脚悬在半空，似乎在坐着艰难的抉择。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播音室外的走廊在这一刻显得无比安静。顾城终于将脚收了回去，他挣脱开顾晓枫的双手，转身低着头走进播音室，出门时手上还拿着刚刚放在桌上的稿子。

顾晓枫的心一下子仿佛掉进了无底深渊，顾城他……

顾城再次走到顾晓枫的面前，他郑重地将稿子递给顾晓枫。轻声道：“对不起。”话音一落，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在顾晓枫的泪眼里，那逐渐模糊的身影越走越远，直至最后，在走廊的拐角处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一天，天空是灰色的，校园的大喇叭里整整一天都上演了无数的悲剧。那一天，时间是哀怨的，校园的大喇叭里没有传出一丝她的声音。那一天，是无奈的，樱花树下的坐着的顾城脚下堆满了小酒瓶子。

二

“顾城，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呢？”樱花树下的顾小枫深情地看着眼前的顾城，她实在没有想到，在经历那场失败的难忘的告白之后，她和顾城竟然会成为朋友。

顾城仰着头，视线处是不断从树上飘落下来的樱花。漂亮而又富有灵气的深褐色眸子死死地盯着那些花瓣，仿佛在欣赏世间最美的美景。

他们头顶上方的这株樱花树是校园内唯一的一株，每到花季时候，粉红色的樱花便会争相挂满枝头。不过，树似乎是生长错了地方，原本应该给人尽情欣赏的樱花却是遗憾地长在了校园最为偏僻的一角，一个几乎从来不会有人去的角落。

这里原本是顾城的秘密，在遇到心事的时候，他总是喜欢待在这个角落。但如今，这里，也是顾晓枫的秘密。

顾小枫看着顾城，她的眼神中早已没有了当初的那种火热。看了看周围的草坪，她干脆平躺下来，任由两只眼睛注视着不断从树上掉落下的樱花。顾城站在一边，看着满地的樱花，深褐色的眸子中满是怜惜。

突然，顾城蹲了下来，指尖拾起一瓣樱花，优雅地放到鼻翼处轻轻闻了起来，脸上充满了陶醉。顾小枫躺在地上，痴痴地看着，她忽然觉得顾城似乎是生错了年代，他更应该出现在古代，如同一个剑客，优雅而又多情。。

顾城坐了下来，眼神死死地盯着指间的花瓣，似乎在他指尖，此刻正捏着一件至高无上的作品。

夕阳的余晖洒在顾城身上，顾小枫看得有些痴了：顾城坐在草地上，曲着膝盖，指间捏着花瓣，在金色的光芒映照下美得仿佛像一个天使一般。顾晓枫甚至有些懊恼起来，她怪自己为什么没有带上一台相机，将眼前这副美好的画面永远保存下来。

顾城似乎有些乏了，挨着顾小枫便躺了下来，深褐色的眸子依然紧盯着指间的花瓣。顾小枫干脆坐了起来，她看着夕阳，又看了看顾城，内心觉得莫名满足。

飘落的花瓣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止，从枝头掉落，旋转着，跳跃着，像是一个技艺高超的舞女在空中极力诠释着属于自己的浪漫。

顾晓枫看得呆了，突然，她的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画面：她和顾城的结婚典礼上，从天而降的樱花铺满大地。一想到这里，她的脸瞬间变得通红。

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顾城，顾晓枫长舒了一口气。顾城似乎已经睡去，深褐色的眸子已经微微眯了起来。心虚地将头别了回来，顾晓枫不由暗暗庆幸：还好顾城没有发现。

飘零的舞女不断从枝头跃下，旋转。顾晓枫突然又有了新的想法。她忽然屏住了呼吸，竖着耳朵静静聆听了起来。只听“扑哧”一声，仿佛是樱花从树上掉落下来的声音。顾晓枫突然兴奋了起来，这一次，她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静静地聆听着。这一次“扑哧”、“扑哧”的声音连绵不绝地在她耳边响起，她静静地听着，仿佛正欣赏着大自然所演奏的独特的曲子。

顾晓枫有些欣喜，她蹲了下来，想要将自己的发现告诉顾城。但等到她看到顾城，却忍不住笑了出来。此刻在顾城的脸上和身体上都落上了不少的樱花，特别是在头上，两瓣微微弯曲的粉红色花瓣似乎别有用心一样落在了顾城的上嘴唇上，乍一眼看去，像极了两道粉红色的胡须。

顾城似乎睡熟了，顾晓枫甚至可以听到一丝轻微的鼾声。她来了兴致，盘膝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头颅，目光紧紧地盯着眼前的顾城。顾城的脸上已覆上了不少樱花，每当有花瓣落在他的脸上，俊美的眉头总要微蹙半分，似乎是在抗议美梦被打扰一样。

顾晓枫撑着下巴看着眼前可爱的顾城，脑海里冷不丁突然冒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在童话故事里，美丽的睡美人在得到了王子的吻之后从梦中醒来。一想到这里，她已经笑得花枝乱颤起来。

顾晓枫极力想要把这个想法从自己的脑子里剔除出去，但挣扎到最后却依然没有成功。

突然，她停住了笑，有些调皮的脸也变得坚毅了起来。快速地扫视了一眼四周，她咽了咽口水，嘴唇蜻蜓点水般地在顾城的额头上点了一下。

顾晓枫再也不敢多看顾城一眼，她的脸变得通红起来，心脏也急剧跳动着。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刚入门的小偷，心中满是首次得手后的那种兴奋和担忧。余光瞥了一眼顾城，在看到顾城依然还保持着之前的那种睡姿，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再次看向那正缓缓落下的夕阳，顾小枫的嘴角多了一丝坏笑。

高三是忙碌的，为此顾城没有时间写诗，没有时间写散文，甚至连去播音室找顾小枫的时间都变得越来越少。

顾小枫也升了高二，学业上压力也逐渐越来越大了起来。她顾小枫也开始变得忙碌了起来。

新来的播音员是个外形小巧的女孩，有着一口颇为甜美的声音。顾小枫第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可爱的小女生，所以更加卖力将自己所学会的东西全部都教给她。小女生也很争气，不到一个月时间，便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六月是窒息的。不仅有着窒息的温度和气氛，还有着窒息般的压力。升上高三的顾城已经忙碌得几乎没有任何属于他自己的课外时间了，甚至连吃饭都开始在教室里解决。

没有了顾城的诗和散文，顾小枫是闲散的。但她讨厌这种闲散，因为这种闲散无意间会让她的心忙碌起来。她会开始担心顾城，担心顾城的高考，甚至担心自己和顾城间那种微妙的感情。

六月十日是一个哀愁的日子，这一天，高考的学子们还来不及悠哉地享受彼此之间安逸的友情便又要面临着离别的痛苦。

有人曾说过高中时期的感情是最为真挚的，在高中你不用担心各种勾心斗角、阿谀奉承。彼此间有的仅仅只是最单纯的感情，不掺加任何阴暗。

六月十日，我们常常看到，平日里闹了无数小别扭的小女生们在这一天互相搂着哭了半天，然后在哭完之后拉着手指一起约定着在毕业之后隔上多少天便互相通电、互相写信。

几乎所有的老师都说过高考就像一场战争，所有的学子都是这场战争中的士兵，在同一个起点和时间朝着同一座最为坚固的堡垒发起进攻。在这个过程当中，有的人跑得很快，有的人甚至会中途掉队。而等到他们一起共同击倒高考这个大敌后，却也会珍惜那曾经一起奋斗的战友。

所以每每到了六月十日这天，整个校园之内便会充斥着一种淡淡的哀愁。

在这一天顾小枫也体会到了这种特别的痛苦，虽然现在她只是高二，距离完全体会道同窗分别的年纪还有一年时间。但今天，她体验的是一种更为痛苦的离别。一种和自己喜欢的人分开的那种痛苦，这一种，在整个大氛围下或许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但却更显哀怨。

坐在播音室里的顾晓枫和身边的小女生两个人极力想要渲染出离别的感情，所以她们两人整整一天都在播放着哀愁的歌曲，希望能用这种方式来渲染出离别之情，让所有人都明白要珍惜身边人的这种心情。

顾晓枫是痛苦的，在她的脑海里突然涌现出了一副熟悉的画面：顾城坐在草地上，曲着膝盖，指间捏着花瓣，在金色的光芒映照下美得仿佛像一个天使一般！

她突然觉得有些不甘心起来，不甘心在顾城拒绝她之后她只能独自将这份感情埋藏在内心深处，她不甘心她还没有努力便已失去。

顾晓枫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她随便找了个借口让小女生走出了播音室，随后便将播音室的大门给反锁了起来。做完这一切的她竟然有些兴奋起来，以至于搜索歌曲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长亭外，古道边，荒草碧连天。”哀伤的旋律还没有唱完便被她给强制掐断了，取而代之的是周杰伦那首甜蜜的情歌《甜甜的》，正收拾着行李的高三学子们有些不明所以，被骗出播音室的小女生也有些糊涂，甚至正互相嬉闹着的其他学生也有些迷糊。

这并不是一首多么与众不同的歌曲，但和极力渲染离别的哀愁却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他们的这种惊愕还没有持续多久，歌声忽然到了高潮部分，顾晓枫的声音伴随着歌声从大喇叭里传了出来：“顾城，顾城你听到了吗？我顾晓枫喜欢你，从第一眼见到后就开始喜欢你了。”

短短的两句话几乎花光了顾小枫所有的力气，从最开始的壮烈，到最后的凄凉，她已经用光了力气。突然，她哭了出来，眼睛里不争气地滴下了眼泪，滴在桌上，滴在正微微颤抖的手上。

顾城，顾城。她像一个疯子一样疯狂地念着这个名字。脑海里也尽是顾城的模样，顾城的笑，顾城的音，顾城的貌。

播音室外的小女生被吓坏了，呼喊着让她开门，声音甚至夹杂着哭声。可是，此时的她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将门打开呢？时间仅仅只过了几分钟，嘈杂的声音替代了小女生略带哭腔的呼喊。

顾小枫甚至不用细听，已经从嘈杂声中听到教导主任和校长的声音。她突然笑了出来，笑得像个傻子，虽然脸上还挂着泪珠，但却是一副满足。她顾小枫终于还是将自己的心意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

门被打开了，手拿着钥匙的校长一脸怒气地冲在了最前面，匆忙地将大喇叭停了下来。无数斥责的声音从校长、教导主任以及老师的口中像潮水般地朝着顾小枫涌来，但这一刻，她的脸上却还是保持着那种傻笑，以至于脸半分斥责都没有听进耳中。

顾城终于还是来了，他拨开围在门口的众人，朝着校长和教导主任以及其他老师一个劲地道歉，到最后拉着顾小枫直接出了校门。

“顾小枫，你疯了？”顾城的脸上带着几分怒容。顾晓枫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表情，但现在，她却是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顾城本就不是真的发火，见了她这模样，摇了摇头，竟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个半大的孩子就这样站在校门外相互盯着对方傻傻地笑了起来，笑得像两个傻子一样。

“顾小枫，你是不是傻了？”顾城率先停住了笑，一本正经的看着顾小枫，对于顾小枫他没有丝毫的办法。

“你什么时候走？”顾小枫低下了头，极为罕见地展现出了自己作为女性该有的矜持。

“其实有些事情我很早就想跟你说了，可是……”顾城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将目光远远投向远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顾小枫没有再问，顾城也没有再说。

因为这次“事故”，顾小枫提前从播音员的岗位上退了休，并被学校记大过一次。那年九月，顾城坐上了开往H市的火车，顾城走的那一天，顾晓枫正忙着高三的学业，甚至连去送他都没有时间。

四月，樱花绽开的月份。顾小枫坐在教室里，相比去年她显得憔悴了许多，高三的重压原本让她没有任何时间去理会其他东西。但今天，她却突然想起顾城来，想起那株生在角落里的樱花树。下课的空当，她故意绕远路去了那个秘密的地方。花如同往年一样盛开，树下一群少年正在嬉戏打闹。

顾晓枫站得很远，看着树下，微微有些发呆。“扑哧”耳中突然传来的声音将她从发呆中拉了回来，她微微一笑，转身回了教室。

三

“顾小枫，我有女朋友了！”顾城说这话的时候顾小枫正狼吞虎咽地享受着自己在H市第一顿佳肴。距离她来到H市，仅仅只过了两个小时。顾城亲自去接的她，用顾城自己的话来说，三更半夜的，他实在不放心。

顾小枫没有停下嘴巴，一边咀嚼着嘴里的食物一边含糊不清地回答：“我早就知道啊。”

是的，她知道，而且是一早就知道。顾城高中的死党很少，但偏偏她却都认识，顾城有女朋友她早就从他的死党那里得知。但即使是这样，在填报志愿的时候她还是毫不犹疑地选择了顾城所在的这座城市以及这所学校。

顾小枫觉得自己很幸运，虽然相隔一年的时间没有见面，但她和顾城却还是保持着高中时期那样的友情。在课余时间，他们会聚在一起，讨论小说，讨论诗歌，讨论远在十七世纪的莎士比亚，讨论法国的雨果。

但这种维持却不长，美好的气氛仅仅只维持了一年便亮起了红灯。

事情得从顾城大三那年的国庆假期开始讲起。那个假期，顾城原本是要和顾晓枫一起回家的。但顾城却在两人约定好的前一天离奇没了踪影，甚至是连顾晓枫都找不到他的踪影。顾城就这样，仿佛从整个世界消失了一样。而等到他再次出现在大家视线中的时候，那时候已经是十月中旬了。

再次出现在顾晓枫面前的顾城连顾晓枫都不敢认了：糟乱的头发，唏嘘的胡渣以及深黑色的眼窝。顾小枫实在是没有办法把这些东西和顾城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顾城没有去学校，而是在自己租住的小房间里整整躺了三天。顾城变了，在租住的房间里躺了足足三天后，顾小枫发现顾城几乎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连她都觉得陌生的人了。他不再研究小说，不再讨论诗歌，更可怕的是他甚至开始躲避起自己来了。更让顾晓枫感觉到可怕的是，在一些稀奇古怪的杂志上她竟然看到了顾城的文字。那可是以前顾城最为不屑的啊。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顾城毕业答辩的前一天晚上。那天她上完自习，刚一走出教学楼的大门，顾城便已经迎了上来，二话不说将她带到了校外的小餐馆里，正是她当初来H市他们一起去的那家。

“顾小枫，明天我论文答辩，你能不能来看？”顾城一边喝着啤酒一边模糊地开了口。

顾小枫被他这么一问，有些懵了，却还是点了点头：“好啊，明天我一定会去的，对了顾城，下一站你打算去哪里？”

顾城喝了一口酒，脸上是一种十分奇怪的表情：“我也不知道。”又打趣道：“怎么，还要跟我一起去吗？”

顾小枫听了这话，内心早已答应了下来。但她嘴上却没敢这么说：“没有啊，我只是想着兴许过几天之后就看不到你了，这不提前问清楚，以后好再让你请我吃饭啊！”

顾城并没有回答，他放下啤酒瓶，显得有些沉默。许久，顾小枫才听到顾城微弱的声音：“对不起！”

顾小枫还没明白什么意思，顾城却又笑了起来：“快点吃吧，说不定以后就真的没有机会再请你吃饭了。”

顾小枫一脸不屑地笑了起来：“那我可得多吃点，争取一下子把你吃穷了。”

顾小枫没有想到，顾城毕业论文答辩前一天晚上的那句话竟然一语成箴，她真的再也没有吃到过顾城请的饭菜了。

她有些疯了，自从顾城从论文答辩的教室踏出的那一刻开始，她竟然再也没有见过顾城身影了。而那段时间，距离如今已经快有四年的时间了。

而这四年来，为了寻找顾城，她几乎寻遍了整个J省。可是，她依然没有找到关于顾城的半点消息。

甚至每隔上一段时间，她就会去问顾城大学时的舍友，但每一次他们的回答都一致得有些可怕：自打毕业论文答辩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任何关于顾城的消息。

顾小枫有些绝望了，她找顾城已经找了四年，但依然没有找到任何一丝关于顾城的消息。终于，她有些绝望了，甚至有些怀疑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费尽心思去找顾城，去找一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顾城。

四

坐在高中母校前的小菜馆里，顾晓枫已经下定决心要放弃顾城。但还是在最后关头决定回来看看那株令她念念不忘的樱花树。

小菜馆是她当年当着全校师生向顾城表白后顾城带她来的，顾小枫到现在还觉得记忆犹新。可是，那段时间到现在也已整整有七年之久了。

狠狠地灌下了一杯酒，辛辣的酒精从她的嘴涌进了喉咙，再从喉咙流进了胃。顾城，每多想起一次这两个字，她的心便要多痛上一分。

“我轻轻地尝一口，这香浓的诱惑，我喜欢的样子你都有。”熟悉的旋律钻进了她的耳朵。然而她喜欢的样子，睁眼闭眼却尽是顾城。

晃着有些晕眩的脑袋，顾小枫走向了高中母校。此时正值五月，学校还在开课，顾小枫虽带着一丝醉态，但看门的老大爷却将她认了出来，朝着她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顾晓枫刚一踏进校门，映入她眼中的便是学校前广场处巨大橱窗栏，在那上面，贴着不少历届从这里走出去的毕业生。最显眼的地方，青涩的顾城正呆呆地看着她发笑，而在顾城旁边，照片上的她笑意盎然。

胡乱地在校园里转着，顾小枫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学生时代。操场、草地、花园、石阶，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但是却又莫名透着一丝沧桑。

顾小枫走着，最后到了那株樱花树下。树上的樱花早已凋谢，绿色的枝叶看起来虽然也显得十分漂亮，但看起来总是少了不少韵味。

大大的喇叭挂在教学楼上，每一次换歌的空当，都会传出播音员朗读文字的声音，清新而又略显幼稚。

耳边的广播还在不停地响着，顾晓枫靠着樱花树坐了下来。不一会儿，她竟微微睡了过去。等到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原本空荡的草地上竟多了几个正窃窃私语的学生。

见她醒来，一个短发的小女生怯生生地走了上来，有些害羞地打量起她来，不时还将目光看向手中的笔记本，似乎是在对比什么一样。终于，那女生鼓起了勇气，开口问道：“请问你是顾晓枫姐姐吗？”

顾小枫有些愣了，她实在没想到在这所她早已毕业多年的学校里竟然还有学生能认出她来。她没有否认，轻轻地点了点头。小女生有些乐坏了，打量起四周来，略带着失望地问：“怎么没有看到顾城哥哥呢？”

顾小枫再一次愣住了。顾城，这个熟悉的名字又钻入了她的耳朵，她突然觉得这两个字好像是一个魔咒一样，时时刻刻都围在她的身边。她站起身来，胡乱地整理起自己裙子上的杂草，饶有兴趣地问：“你认识我？”

小女生脸上的失望顿时一扫而光，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将自己手上的笔记本递给了顾晓枫。

那是一本看起来十分崭新的笔记本，笔记本的上面写满了小女生娟秀的字迹。顾小枫翻了几页，竟来了兴致，饶有兴趣地读了起来。笔记本上并没有记载什么十分很重要的事情，大多都是关于这所学校自建校以来所发生的一些比较大的八卦事宜。

看着眼前的这个短发小女生，顾晓枫实在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小女生竟然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八卦女王。笔记翻到最后，她惊奇地发现笔记本内占据篇幅最长的八卦竟然是关于自己和顾城的故事。

整个故事连她看起来都显得极为意外，故事的最后是以她和顾城在一起而结束，更令她感觉意外的是，在故事的最后竟然还粘着一张她和顾城高中时期的照片。

顾小枫有些哭笑不得，她将笔记本还给眼前的这个小女生，轻声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生很兴奋，她翻开笔记本，指着上面顾小枫的照片道：“我叫樱绽，对了，我可以叫你小枫姐吗？”

顾小枫微微点了点头，她抬起头来，看着头顶的樱花树，她突然想起，自己回来是要跟那个她喜欢了很久的顾城诀别的。

见顾小枫点头答应，樱绽显得十分兴奋，除此之外，站在她身边的其他女生脸上也是满脸兴奋，仿佛是看到了一个自己追寻多年的大明星一样。樱绽平复了一下心情，指着笔记本上顾城的照片，疑惑地问：“怎么没有看到顾城哥哥呢？他没有一起来吗？”

顾城，这两个字再一次钻进了她的耳朵。顾晓枫有些苦笑，脸上竟不由自主地微微跳动起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但当她看到樱绽满脸期待的时候，还是强忍着开了口：“顾城他，他有些事情，所以就我一个人来了。”

樱绽有些不相信地看着顾小枫，这个可爱的小女生的双眼里似乎有一种可以瞬间将一个人看破的力量，她看着顾小枫，虽没有反驳，但表情中还是透着一丝疑惑。

突然，这个可爱的小女生将围在她们周围的人全部驱散开了，拉着顾小枫的手在草坪上坐了下来。她注视着顾小枫，显得有些失落：“小枫姐，你知道吗，我刚进这所学校的时候就已经很崇拜你了。”

她话刚一说完，神秘地打量了一下四周，靠在顾晓枫的耳边轻声问道：“小枫姐，你…你是不是跟顾城哥哥吵架了啊？”

顾小枫“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摸了摸樱绽的头发，笑道：“你这个小丫头管的有点多了啊。”她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心底却莫名痛苦了起来：要是真的是吵架了就好了。

樱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而后安慰起她来：“没事的小枫姐，吵架这种事情不是常常会发生吗？你们俩这么相爱，一定会没事的。”

顾小枫听了这话，不禁觉得五味杂陈，但又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伸手在樱绽的脸上捏了捏，轻声笑道：“你这小丫头，老实交代是不是也有喜欢的人了？”

顾小枫的话音刚落，樱绽脸上瞬间变得绯红了起来，但她嘴上却还是连连否认：“没有，没有。”

她虽然这么说着，两只可爱的小眼睛却还是心虚地打起转来，似乎是在想神秘妙计。顾小枫不由笑了起来，眼前的这个小女生实在是太可爱了。

樱绽被顾小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看了看四周，在确认没有其他人存在后，这才轻声开了口：“小枫姐，我，我，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你可不要说出去哦！”

顾小枫闻言，笑得更开心了，一边笑着一边点了点头。

樱绽噘了噘嘴，似有些不信，但最后还是将嘴巴凑到顾小枫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顾小枫再次笑得有些气岔了，而樱绽的脸随着她的笑也越发变得红了起来。她有些害羞地看着顾小枫，虽然有些着急，但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得将通红的脸埋入膝盖。

顾小枫无法压抑住自己对樱绽的喜爱，她虽然还在笑着，却还是伸手在樱绽的身上轻轻地拍了两下：“放心，姐姐我不会随便跟别人说的。”

樱绽将通红的脸抬了起来，两只眼睛显得十分认真：“真的？”

看着那种通红的脸，顾小枫又不地道地笑了出来。眼前的这个小女生实在是太可爱了。她伸出手来，轻轻地在樱绽的鼻子捏了一下，认真地答道：“真的。”

顾小枫看了看时间，已经快要到两点了，她站起身来，摸了摸樱绽的头，笑道：“好了，小丫头，我该走了，你也快到时间去上课了吧。”

樱绽似乎有些舍不得，但在顾小枫的强烈要求下还是有些不甘心地朝着教室所在的位置走去。顾小枫看着她的背影，却不妨樱绽却在走到一半之后又突然跑了回来，指着自己的笔记本道：“小枫姐，你一定要跟顾城哥哥和好哦。我知道，现实当中也是有童话故事的，你和顾城哥哥就是！”

顾小枫点了点头，笑骂道：“知道了，你这个丫头，管得真多，就不怕我把你的秘密说出来吗？”

樱绽没有理会她的威胁，朝着教室一阵小跑，跑到一段路程后别过头来朝着顾小枫扮了个鬼脸。顾小枫“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前的这个小女生真的是太可爱了。

顾小枫离开学校的时候，门卫大爷将她拦了，递给了她一个信封。她还没明白过来，大爷又说了一句：“这是很早之前那个顾城落在这里的，你们关系那么好，什么时候见了他就帮我还给他吧。”

顾城，又是顾城。顾晓枫急忙将信封拆开，里面是一沓厚厚的照片。

照片是顾城的，照片上除了顾城外还有一个身穿白裙子的女生。刚一看到照片，顾小枫便觉得自己已经被照片上的白裙子女生给迷住了，虽然照片上的她看起来有些疲惫疲惫，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美。

顾小枫激动极了，她认得照片上的女生。而那个女生正是顾城之前的女朋友——岚若。

五

沿着照片上一些建筑物所给的线索，顾小枫在网上成功地找到了岚若所在的城市。顾晓枫踏上这座城市之后，她突然想起樱绽那个小丫头说过的话：现实中也是有童话故事的。或许，她和顾城就是那个童话故事吧。

哼着摇篮曲，抱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顾小枫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第一次看到的岚若竟然会是这个样子。

顾小枫的到来，让岚若显得更加意外，她虽然早已经从顾城那里得知了顾小枫的存在，可是真正见面了却还是不免大吃一惊。

“顾城他还好吗？”岚若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顾小枫注意到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他应该还好吧。”许是压抑太久的缘故，顾小枫“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见了岚若，竟仿佛是见了许久未见的亲人一样，竟再也无法控制内心的情绪。她跟岚若讲述了自己这些年来寻找顾城的事情，从顾城离开开始，一直到自己找到这里。面对岚若，她毫无保留。

岚若拿了几张纸巾递给顾晓枫。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她竟觉得自己内心对顾城的愧疚少了许多，这一刻竟好像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顾小枫接过纸巾，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一下子哭了出来，而且还是当着岚若的面。岚若却并不介意，她看着顾小枫，美丽的脸庞上始终带着一种淡淡的笑意，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突然，岚若坐直了自己身子，表情也显得有些不安：“顾城他，他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她跟顾城已经有好久没见了，可在说起这两个字的时候，她却还是显得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下子触动到了自己内心中最为脆弱的部分。

顾小枫点了点头：“说过，但他并没有跟我说太多，只是在我大一的时候提过。不过我也好想知道，你，能不能跟我讲讲？”顾晓枫的最后一句话语调极轻，她生怕会触碰到岚若。

岚若没有反对，她将已经睡着的孩子抱进了屋内，这才娓娓道来：“刚认识顾城的时候我还记得那时候我刚好初三。说来也好笑，我跟顾城的相识完全可以说是意外，一开始我们两个只是在同一个聊天室里一起聊天而已，谁知道聊着聊着之后就熟了，到后来就成了好朋友了。不知不觉到现在都已经差不多有十年了。”

岚若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十分平静，似乎是在诉说这一件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一样。见顾小枫没有插话，她又接着讲了下去：“感情这种东西有时候真的很微妙，在认识顾城之前，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喜欢上一个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人，更加没有想过在我的第一场恋爱竟然会发生在我的学生时代。”

“可是，世界上的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地申请，我喜欢上了顾城，认识顾城之后不久，我便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顾城他竟然也喜欢上了我了！”她看着顾小枫，脸上满是微笑，似乎又回到了那段记忆当中。顾小枫听了，自言自语道：“是啊，感情真的是很奇妙。”她和顾城之间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我还记得我跟顾城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时候我刚上高二，顾城身穿一身白色衬衫，站在学校栏杆外面。你知道吗？那时候我好傻的，不知道他是谁，还傻傻地问他是谁呢？完全把他当成了一个坏人。”岚若一边说一边笑，在这一刻她似乎又回到了那所高中。穿着白衬衫的顾城拘谨地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她，脸上充满了天真。

岚若接着讲了下去：“见到顾城可能是我这辈子当中最幸运的一件事之一吧，自那次以后，我就一直在想，要是以后的人生能一直和顾城一起走下去那该有多好啊。”

顾小枫微微噘嘴，竟然有些妒忌：“那后来你们俩到底发生了什么呢？顾城大三那年也就是五年前，他是不是来找过你？”

岚若的脸一下子就变了，似乎很不愿意再回想之后的事情，挣扎许久，最后却还是接着顾小枫的话说了下去：“你知道吗，那时候我真的以为我跟顾城会一直这样走下去。”

“高三那年，我爸得了重病。我们家一下子就垮了一大半，等到我高中毕业后，家里已经没有给我爸爸治病的钱了。那时候开始，我就明白我跟顾城似乎正在越走越远。就像两条交叉直线一样，交叉过后就再也没有交点了。”

岚若脸上显得十分痛苦，这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段黑暗的日子。回到了那种无助的感觉，一个人独自承受所有的压力，将整个家庭的重担全部扛在自己肩膀之上。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扛不住了，但只要一想起顾城，她又开始觉得自己黑暗的生活里又升起了一丝光明。

“只可惜到最后，我爸还是走了，留下一身债务和痛苦给我和我妈。我家也因此彻底垮了。人性啊，在那一刻一下子显露无疑。”岚若有些自嘲地闭上了眼睛，她的脸上重新恢复了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我爸刚走没几天，平日的那些亲戚一个个都跟约定好了一样来我家串门。我妈没办法，变着法子想找其他的亲戚朋友们去借，可我爸走了，又有哪个亲戚敢借给我们钱呢？到最后我妈实在没了办法，只能在我身上打主意了，帮我找了户人家，希望可以换些彩礼来还债。”岚若的脸上充满了自嘲。

“那后来，顾城就是那年十一假期知道的吗？”顾小枫小心翼翼，，生怕再次伤害到岚若。

“顾城，他起先并不知道这一切的。”岚若说到这里，竟然笑了，脸上洋溢出一种少女般喜悦。“你知道吗，那时候我真的恨死我妈了，但却又没有别的办法。我原本还想着瞒着顾城的，直到那一年的十一假期。”

“那年十一假期，我没想到顾城回来找我，但他来了之后我就不得不把所有事情全部告诉他了。原本我以为他一定会怪我没有提前把事情告诉他，原本我以为他会生气。可是我没想到的是，那一次顾城竟然出奇地平静，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我们俩一起一起玩了一个礼拜之后他就回去了。”岚若想起那个快乐的假期，那是她和顾城相处时间最长的一次，但也就是那一次，她竟有种顾城其实并不爱自己的感觉。

顾小枫惊讶地捂住了嘴巴：“原来是因为这样！”

“恩？”岚若有些不明白了。顾小枫连忙将那次国庆假期后顾城回学校之后的情形告诉岚若。。

岚若满脸疑惑：“顾城他？”

“我想，他大概是不想再给你增加压力了吧。”

岚若听了，泪眼朦胧，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开始深深自责起自己来，自己竟然会怀疑顾城对自己的感情。深爱过顾城的两个人都是陷入了一阵沉默，相互间竟都不知怎么开口。

顾小枫率先打破了沉默：“你，什么时候结婚的？”

岚若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她突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她突然明白，现在的顾城是属于眼前的这个女孩的。一想明白这一点，她的脸上重新挂回了笑容：“四年前左右吧，也是在这个月份，只不过是在月底。”

“四年前的五月底？”顾小枫激动地反问了一句，她仿佛突然明白起来了。岚若虽有些不解，还是点了点头。

“顾城他是不是也来了？”顾小枫突然觉得激动起来了，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在论文答辩之后顾城便从学校消失了，她也明白为什么在论文答辩的前一天顾城会请她吃饭，请她去参加毕业答辩了。原来，这一切竟早都是顾城所安排好的。

岚若并没有否认，她点了点头：“我原先也以为顾城不会来了，却没想到那天他真的来了，而且还是匆匆忙忙赶来的。”

顾小枫惨笑一声，竟有些失魂落魄。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顾城连告别都没对她说上一句。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失落了起来：这样的她对于顾城算什么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淅淅沥沥的梅雨开始降落下来。顾晓枫和岚若交谈的阵地也从院子里移向了屋内。

岚若重新倒了一杯茶给顾小枫，他有些不明白：“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顾城之前有跟你说过？”

顾小枫摇了摇头，她从包里拿出装着照片的信封。

“这些照片，可以给我吗？”岚若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看着照片上那熟悉的一幕幕，好几年都没有落过泪的她顿时像个泪人一样。

“当然可以，这些照片本来就是属于你跟顾城的，要是没有这些照片我还找不到你呢”顾小枫并没有拒绝，虽然这些照片是属于顾城的，但她知道，顾城一定不会反对自己的这个决定。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两个人的话也逐渐从顾城聊到了家常，两个之前从未见过面的女人，曾经都喜欢过同一个人，此刻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开开心心地聊着天。

“妈妈，我们回来了。”一声稚嫩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岚若听了，找了把雨伞，没过多久，引着一个抱着孩子的青年男子进了屋。

岚若看着顾小枫，显得有些尴尬，连忙介绍道：“这是我丈夫和我的孩子。”顾小枫自然是早已猜到，却还是对眼前的这人充满了好奇。

青年男子个头不高，却意外地给人一股精明强干的感觉，一幅老实巴交的样子也给顾小枫一股莫名的好感。青年男子手上抱着的那个孩子，约三岁左右，那孩子的身上，披着一件连标签都还没撕掉的新外套，也正因为这件外套，孩子身上竟然一点都没有被淋湿。

岚若将那件外套拿了下来，有些心疼地骂道：“这么一件新衣服你们父子俩就这么给毁了？”

青年男子笨拙地争辩：“这不是下雨吗？”

岚若翻了一个白眼：“你们俩父子就不会买把伞吗？”

“钱不够！”

“让你们出去的时候多带点钱不带。哎，不对啊，买完衣服之后应该还有买伞的钱啊，你是不是又给小城乱买东西了？”

青年男子还没答话，那孩子倒先不乐意了：“妈妈你好坏，你冤枉小城。”

岚若气不打一处来，叉着腰刚想开口。小城却跟变戏法一样从自己衣服里面掏出几本裹着塑胶袋的杂志，朝着岚若挥舞起来：“我们帮妈妈买了书。”

岚若将那些书抢了过去，笑骂道：“你们就不会拿这些书遮雨啊，书才值几个钱啊！”

小城扮了个鬼脸：“爸爸说妈妈喜欢看书，怕淋湿了，让小城塞到衣服里去的！”岚若轻轻捏了一下小城的鼻子，笑骂道：“就你鬼精，你还要在爸爸怀里呆多久啊。”一边说着将他从青年男子怀里抱了下来，满是温柔地朝着那男子道：“快去洗澡吧，当心着凉了。”

小城双脚一下地，径直便朝着顾小枫跑去，和着眼前陌生的大姐姐玩的不亦乐乎。

岚若找了个椅子，将裹着书的塑料袋撕开，随意地翻开了一本杂志。突然，她仿佛像是发现了什么财宝一样，整个人都微微有些颤抖起来。

“小枫，小枫你快来！”她激动地喊了起来。顾小枫走了过去，岚若激动地指着杂志上的一篇文章给她看。

一样的风格，一样的多愁。顾小枫还没看完全文，直接翻到文章结尾。枫岚。两个小小的印刷字一下子跳进了她的双眼。

六

从杂志编辑部那边拿到顾城的地址时已经是几天后的事情了。顾晓枫沿着地址找去，最后来到了J省的一个小城市，她在一幢种满樱花的房子前停了下来，虽然已经过了花期，但空气中似乎依旧还残留着樱花的香气。

敲门的顾小枫有些呆住了，为她开门的顾城此刻手上正抱着一个婴儿，顾城的脸上充满了诧异和兴奋，似乎是没有想到顾小枫竟然会找到这里。

顾小枫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是应该感到高兴还是失望。她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找到的人。可是，顾城手中抱着的这个婴儿却又那么扎眼，像一把透明的刀子一样狠狠地扎在她的胸口。

“进来坐吧”顾城将门掩上，然后朝着里屋喊了一句：“梅子，家里来客人了，倒点茶出来。”

回答顾城的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充满了温柔，顾小枫自认为自己是发不出这种声音的。

顾小枫坐在椅子上，尽量让目光不去看顾城的脸，她的两只眼睛早已有些发涩了，只不过一直在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罢了。

茶端了上来，冒着热气，装茶的杯子是陶瓷做的，上面画满了樱花，显得有些俗气，又有些俏丽。端茶的是个年轻的女子，如同她的声音一样温柔。顾小枫没有端起茶杯，她觉得有些异样，觉得有些坐立难安起来。突然，她的眼睛不自觉地飘到顾城怀中的那个婴儿身上，她突然明白了。这种异样是源于自己，对于这个家而言，她是个外来者。

叫梅子的女人将孩子抱了过去，指着桌上的茶有些歉意：“招呼不周，你别见谅啊！”梅子的笑很美，和当年顾城站在樱花树下有些相似。顾小枫此刻却没有心欣赏这些，她的心里在犹豫，在纠结，甚至是在做斗争。

她犹豫自己应该什么时候离开，她竟有些自责自己这么冒失就来找顾城了，她甚至已经开始在脑海里盘算自己应该怎么离开。

她的这种犹豫，这种纠结以及这种斗争顾城是看不到的，也不知道。手上没了婴儿的顾城直直地盯着顾小枫，手里正端着茶盏。他本来就不爱说话，此刻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梅子早已抱着婴儿进了里堂。

顾小枫干坐着，在来之前她觉得自己可能会有很多话要跟顾城说。可是现在，她什么也想不起来，心头里脑海里满是那个婴儿，那个婴儿以及那个叫梅子的女人让她心头想说的所有的话一下子全部落到了心底，她还能说什么？

“我去岚若那里找过你，你没有跟她联系了吗？”顾小枫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顾城喝了一口茶，将杯子放在桌上。他的目光看向窗外，仿佛穿越了重重高山，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现在一定过得很不错吧！”

顾小枫点了点头：“还好，有两个孩子了，大的快上幼稚园了。她让我告诉你，她的丈夫对她很好，她还让我找到你之后向你问好呢？”

顾小枫说到这里，努力地想要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可是，她脸上的肌肉就这么轻轻稍微一动，忍了许久的眼泪却率先掉了下来，她突然想起离开岚若家的时候岚若说的话，那时候她和岚若都觉得，她顾小枫才是最终能跟顾城在一起的人。

顾小枫哭了，起初是星星点点的滴在桌上，到最后连她完全都没办法控制住眼泪了，只能任由它们从感情的泄洪闸之中肆意冲击。

顾城有些不知所措，慌张地从茶几上抽出几张纸巾。但最后还是立在了一边，呆呆的有些不知所措。

突然，里堂梅子的声音传了出来：“哥，颖莎拉肚子了，你帮我抱一下，我去洗洗身上。”

顾城连忙答腔，犹豫了一下将纸巾放在桌上，进了内堂。顾小枫笑了，在顾城进了里堂的那一刻像个傻子一样笑了出来，尽管她的脸上以及她面前的桌子上都还留着她刚刚才流出来的眼泪。她突然想起顾城曾经跟她提起过他有个妹妹。

顾城抱着颖莎出来的时候，顾小枫脸上还挂着之前哭泣的泪珠，但笑容已经变成了一种不易察觉的微笑。顾城有些不明白，他在顾小枫对面坐了下来，逗着手上抱着的颖莎。

顾小枫重新打量起眼前的顾城，相较大学那段时间顾城更加成熟了，原本白净的脸上也有了一些岁月的痕迹。但是，他的动作，他的一举一动，在顾晓枫看来依然无比的优雅。

顾小枫有些痴了，她看了看顾城手中抱着的颖莎。突然又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颖莎不是顾城的孩子，那也不一定代表顾城现在没有结婚啊！

这个问题一出现在她的脑海，顾小枫便再也坐不住了，她张了张口，想要问这个问题。但话还没出口，门外传来的声音便已经阻止了她。

“小姨夫，明天你还带我去游乐园好不好。”小男孩的声音开心地嚷着，言语中充满了兴奋。

“那得问你爸爸啊，对了，还有，今天我请你吃冰淇淋的事情可不许跟你爸爸说啊！”男子的声音浑厚而又有劲。

顾城走了过去，一把将门拉开，打着趣道：“你们刚刚说的话我可是全部都听到了哦。”门外的一大一小一阵哀嚎着进了屋子。

从门外走进来的那个小男孩，身上穿着一身哆啦A梦的卡通T恤，板寸头显得十分可爱。男孩的身边，站着一位跟顾城差不多年岁的男子，穿着一身正经的职业装，此刻正不断赔笑着。

顾城将手上的颖莎给了职业装男子，拉过小男孩，坐在了之前的位置。“爸爸，这位阿姨是谁啊？”小男孩诧异地指着顾小枫。

顾城俯下身去偷偷地在小男孩的耳边说着什么。顾小枫对于这些已经没有兴趣了。爸爸，爸爸，这两个字眼从小男孩的口中喊出显得那么刺耳。

顾小枫有些坐不住了，手不自觉地摸向了身边的皮包，她的腿也已经有些微微颤抖起来，她刚想站起来，却发现皮包已经被刚才的小男孩给抢在手里。

顾小枫有些愣了，她伸手去要皮包。那小男孩却并不理会，拿着皮包径直朝着二楼跑去，顾城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顾小枫觉得觉得尴尬极了，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跳梁小丑一样。她将目光投向顾城，顾城却并不看她，似乎并没有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

顾小枫再也忍受不了了，她站起身来，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她虽然知道这很不礼貌，但只要她一拿到皮包，就立刻离开，这是她现在唯一的想法，毕竟兴许以后她都不会再见到顾城了。她冲上了二楼，却发现那个拿她皮包的小男孩正站在拐角处，似乎是在等她，见她上来，飞奔般逃进了一个房间。

顾小枫跟了进去，屋子里很黑，她看不清小男孩的所在，突然，灯被打开了，明晃晃的灯光让顾小枫有些看不清楚。等到她看清楚的时候，整个人完完全全呆住了。

这是一间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屋子，但是，屋子里面的东西却足足把她给惊住了。

房间里没有任何的家具，天花板上，墙上，满满地贴满了照片以及写得满满的A4纸。顾小枫已经顾不得自己的皮包了，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肆意地让自己的眼泪挥洒。

照片里的人是她，是她和顾城以前的点点滴滴。每一张照片的旁边都附着一张A4纸，上面是顾城写的诗，顾城写的散文。

突然，两只手从她的腋窝里伸了过来，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她。她还没来得回头，顾城的嘴唇已经吻在了她的耳边：“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