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们约好在四月见面,是春暖花开适合恋爱的时节。正巧清明放假期间两个人都可以腾出时间,我跟妈妈撒谎放假以后学校还有其他事儿暂时不回家了,他把做毕业论文的计划往后延了又延,于是,两人就把见面的时间定在了粉面桃花欲放举国追忆过去的假期。
在这之前,我们之间隔着一千七百多公里的路程,从未见过面对方。同在北方,他更靠近阴山一些。但就是这两个不相谋面的家伙却恋爱了,没有什么刻意安排或者更加浪漫的邂逅,牵强地说,我们爱的是对方至高无上的灵魂,还有矜持之外的所有漫无目的幼稚与冲动。
你爱我吗?
嗯。
那我们以后结婚好不好?
......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我掐着手中的手机壳,紧紧咬着双唇几乎要在凝滞的分分秒秒里挂掉电话了。
我是一个没有以后的人。他尽可能平静地说。
对,十九岁的时候信誓旦旦就想嫁给他,素未谋面,一直靠着微信和电话沟通,七分熟悉的陌生人,那个学化学的工科男。
那几句短小又被冷冰冰重复很多次的对话是我们最终决定摊牌的信号灯。恋爱中的女人果真是智商不够用,刚刚在一起不久已经想好了千百种未来共同生活的方式,毕业,找工作,买房子,结婚。想一气呵成做完这些事,给自己的身体涂上一层光鲜的保护色,爱情成了比婚姻更为重要的事情,也成了捆绑两人的绳索,意见不合时,这绳子就将人捆得越来越紧,被捆绑的人也越来越痛苦。
02
你知不知道我被你气得胃疼?
那你知不知道我整夜失眠睡不着?
隔着屏幕吵架,还能在半夜气到流眼泪,现在看来是多么不理智又可笑的行为,当时那一份热烈的情谊却还是在的。于是盼着两个人什么时候可以见面,两个不善言辞又拘谨的年轻人,怕突如其来的见面打扰到对方,也担心自己并不是对方真正喜欢的样子。灵魂比皮囊高贵,但是皮囊更华丽。所以,紧张,局促不安,更加期待。
你现在谈恋爱就一定是以结婚为目的吗?他试探着问我。
是的。我似乎很坚定。
这个回答成了我们还未见面就已在形式上分开的标志。
我是一个没有以后的人,又怎么能够娶你呢?他又说了这句话。
在我看来,愈显得他无奈地回答正好是一直以来对我最无知的欺骗。被宠着的女生都是这样,男朋友有一点儿不顺从自己的意愿便是不爱自己的见证。所以,当时我自私地以为他也是自私的,不然他为何许了在一起的诺言转眼又不准备以后结婚。那么,这一段本就藏匿着自私因子的感情万万没有必要继续了。
她说信我七分,其实当时有点儿不乐意,我可是完完全全都相信她的。
这是他在写我们的故事时写的一个小细节,当时的确是信他七分,被伤害的次数多了,心脏早已罩上一层又一层的防护膜,我变得不再深信任何人。
许久以后,我安抚自己体内躁动的血液,冷静地回忆我们的过往,一向自私又专横的人明明就是我自己,何苦为别人安上绝情的帽子。他在用理性爱你,你是可以真切感受到的,那一字一句的密语并不是假意奉承。他在意我曾提到过的每一个男生的名字,并且猜测某某正好喜欢我,而我又对某某某存有好感。他会在为我分享慢慢是祝福情意的歌曲,却还倔强地说,你以为我只为你一个人分享吗?我其实给所有人都分享了。看到他输入这句幼稚的话,我终于忍不住笑了。男生敏感天真的小心思,在这时暴露无遗。他说不能娶你,是最坦诚的话,不是骗局。
03
刚认识那会儿,他总是推荐我很多书看,中国古代文学,近现代文学,外国文学,甚至佛经类的书籍,那么长的书单让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怀疑他的专业,他应该是学文科,而不是每天在实验室倒腾瓶瓶罐罐的化学男。而我也自诩做一个独立自强有头脑的奇女子,拒绝了所有无聊社交,开始疯狂看书,从晦涩的佛经到通俗的小说,再看推理小说,两株沉默生长的植物在异地疯狂长高,我总是身体羸弱,一直跟在他身后。
你知道吗?那时看到你的投稿以后,我也试着投了一篇,本想我和你的文章可以并在一起,没想到编辑又把我那篇延后了一些。
他不擅长温柔地表达关心,总是摆出一副高冷欠揍的表情,但是那些话却让我心中一暖,然而我知道这些温暖的小细节时,我们已经互不联系好多天了。他本来就是那么高傲的一个人。
那我们分开吧。
好。
那我们见一面吧,即使已经分手。
好。
没有死缠烂打,纯粹想成全对方,那就分开,虽然不情愿,但是他坚持,我执拗,中间没有掺杂其他因素,那就分开好了,反正就见一次。
他启程来金城那一晚,我睡得并不好,翻来覆去,带着一点儿小小的激动期待这次相见。回到宿舍以后一直在房间里倒腾着搭配合适的衣服,研究附近可以住的宾馆,带他去玩儿的各种路线,甚至我几天前我就开始疯狂敷面膜。这不像是去见一个陌生人,反倒是站在心上人的角度打量自己,可是,明明我们已经是分开的人。
04
早晨五点半,他下车了。我跟他说在车站不要乱走,我马上来接他。他说,不用了,他打车过来就好。我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洗漱换衣服,出门时已经六点了,天还蒙着黑,路上零零散散走着几波年轻人,放假第一天,有人在清晨赶着去车站,有人在网吧奋战到天明现在准备回去休息。我加快脚步,紧赶慢赶往车站的方向走,路过一家早点铺,我想该给他带一份早餐,于是向老板要了小米粥,操一口南方口音的老板说,小姑娘这么早是出去玩吗?我摇着头说,不是,去车站接一个朋友。他突然就意味深长地笑了,“玩的开心哦。”我付钱转身离开时,老板冲着我快速地说了这几个字以后又去招徕其他顾客,我讪讪地走了出去,心想,玩得开心真是一件困难的事。
他发消息说,手机没电了,但是已经打车过来了。我跟他说,那你在广场口下车,我在那里等你。我背着包在人行道上气喘吁吁地走着,路边有女生拎着行李箱在路口瞪着眼睛看车牌号拦车,车上的司机在驾驶座上喊,小姑娘,你买错票了,我们不去秦安。说完以后,又一脚刹车踩开绝尘而去。
我在广场边上找了一张石凳坐下来,粥还是热的,耳机里一直在循环陈奕迅的《好久不见》,几位阿姨在广场上一圈一圈的走着锻炼身体,一边谈论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呵,清晨的流言。
我来到 你的城市
走过你来时的路
想象着没有我的日子
你是怎样的孤独
仿佛是在刻意营造一种意境,感伤,怀念,但又有什么值得感伤呢?这本就是一场名叫“初见”的分手局。他会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有没有戴黑框的眼镜?我能不能找到他呢?我跟他说了我穿一件浅粉色的卫衣。到时候见面我该跟他怎么开口呢?还这么早我带他去哪儿呢?就这样,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不住地看着马路对面。我一直给他发消息,他没有回我。
七点一刻,天完全亮了,我坐得有点儿无聊,刚想起身活动一下,就看到马路对面走来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哦,是他来了。我在心里暗暗想,纯黑的运动风,依旧不苟言笑,他的形象和《白夜行》里面的桐原亮司简直一模一样。
是不是对我很失望?他问。
我说,没有,还好。
把手中还热着的粥递给他,他没有接,说在车站附近吃过了,我没有勉强他,把伸出去的右手缩了回来。
大清早好像去哪里都不合适,只好就近带他去了黄河边坐着,我之前跟他讲,开心不开心的时候,都喜欢在黄河边坐一坐,看着表面平静水底波涛汹涌的河面,再有极喜极悲的心情都能迅速恢复平静。太阳刚好升起来,河面上波光粼粼,岸边还有几对宿醉的男女,吵吵闹闹开心的笑着。我和他坐在岸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流水,像是在怄气一般,无言。邻近的吵闹声倒显得没有喝酒的人不自在。
十点多,回去订房间的时候,路上遇到一对依偎在一起的小狗,两只毛绒绒的小东西就那么静静地靠在一起,任周围人声车声嘈杂都无动于衷,仿佛是一种预示,我们和好吧。我脑海里一个声音一闪而过,但我还是倔强的否认了这种想法。他拿出手机去拍那两只小狗,你不拍一张吗?我摇摇头,站在一边。我不想再留下任何纪念,那会成为道别的羁绊。
下午,和他去熟悉的菜馆吃了饭,两个人,却点了四人份的餐,知道会剩很多,但还是坚持点了,只是想让他知道这就是我爱吃的菜,希望你也喜欢。
你上次说的音乐会现在还有吗?
有,但是我不会和你一起去。我一边夹糖醋里脊一边冷冷地说。
他开始沉默,不再说话,一直在吃盘中的菜。忘了几时,我疯狂迷恋肖邦德沃夏克,每每剧院有他们的曲目演奏都会拉着朋友去看,我之前跟他说,下次再去,一定是要和喜欢的人一起去。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们还有明天可以憧憬,但是,下一次还没有到来,我们就分开了。这也是一个孩子气的约定了。
带他去附近的山上看桃花,四月桃花盛开,爬山的人都满面春风,小孩子挽着爸爸妈妈的手蹦蹦跳跳地走,女孩亲昵地挽着男朋友的手,我和他一前一后走着,一直保持一定的距离。他体力不是很好,走路很慢,走几分钟就要休息,我仗着自己体质不错,一直爬到山顶时,都在他前面走着,就算是停下来等他,也只是远远地望着他。我想和他一起爬山,但是又怕两个各怀心事的人放慢节奏走路必定会无端生出许多想法。一定不能复合,我在心里想着,越是这样想,我觉得委屈,索性一直在他前面风风火火地走,一步跨过好几个台阶,就是没有等他的打算。说是两个人一起爬山,其实是一个给另一个远远地做了个伴。
他仿佛知道我的心事,倔强,坚持,冷漠,并没有言说什么,只是任由我以散漫的态度对待他。事后一想,他千里迢迢地来了,我并未诚心诚意尽地主之谊。
他在这边待了两天,两个人就持续了两天的“冷战”,谁都刻意避免提及感情。他定了第三天中午的车票,那天早晨,夜晚淅淅沥沥的小雨刚刚停住,残花凋落在石板上,路上星星点点的花瓣像是绣成的斑驳。我早早拿着买好的早餐给他送去,刚进旅馆大门,门卫室里的人就冲着我说,你是来找某某的吧,他一大早就走了。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猜是他给门卫留了口信儿,在那里站了片刻。我想,他来的时候我没有接到他,走的时候也没有来得及送他。
我转身出了门,将手里的两份夹菜饼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