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三个奇葩搭档,故事三天三夜说不完。
第一位是“千年老二”陈主任,“身材魁梧,刚性全无!”
“教育组无缘无故扣工资,我写了一份请愿书。陈老师,签个名!”
“谁第一个签?我肯定第二个!”
“市政府没拨上一年的追加工资,老师们提了一点意见。你同不同意?同意就签名。”
“谁第一个上,我肯定跟在他后面!”
“我乡教师中高级职称指标,连续几年被教育组占用了。市教育局纪委来调查,老师们有想法,可以去说。陈老师,你不是最大的受害者吗?平时牢骚挺多的,去说说,在校长办公室。”
“谁去过?”
“不知道。”
“那我先等一下。”
他就这样子,任何事情都不当头,即使涉及切身利益。但只要有人带个头或开个头,他马上响应。大家嘲笑他“千年老二”。
尽管如此小心翼翼,他也多次“被第一”。这时,他被雷得里焦外胡,极其尴尬窘迫。
三十年前,刚入道时,他激情燃烧。带初三数学,为了提高成绩,晚上组织成绩好、住在学校附近的学生培优补差。
一盏盏昏暗的煤油灯光,在晚风中摇曳。破烂的乡村中学教室里,伴随着夏虫的吟唱,师生们学得很欢,也很嗨。那一年中考,他班成绩是同类中最好的,打了一个漂亮仗。
中考表彰,“xx地区优秀教师”称号,他让给校长。乡教育组长不同意,他亲自找组长,反复要求,推掉这个该得的荣誉。
许多老师不解,问他:“这样做,为什么?”
“不想当第一!”
听了他的回答,大家疑惑更多。但不管怎样问“为什么”,他不再开口。
还有一次,民主评议校级领导,教育组领导参加。其他老师来得快,坐了后排。他来时,只剩第一排,直接面对领导。
他窘迫极了。
“韩老师,跟你换个位子。”
“坐这儿与那儿不是一样吗?”韩老师给他一个软钉子。
“李老师,和你挤一挤,行吗?”
“现成的位子不坐,和我挤,有病吧?”他的哥们儿不同意。
他起身往后走,准备站着开会。
深知他性格的校长说:“陈老师,坐下吧,时间很短。”
他扭扭捏捏坐下,侧着身子。在整个会议期间,一直低着头,不敢正面看领导一眼。
身后的老师们望着他的窘状,会心一笑。
几年前,他调入成人中专,任政教处主任。不久,又添了一个称呼——“甩手掌柜”。
有一次,他找黄精兵说,“老师们反映,你严重违反校纪校规,我只问你一句话”,他声音很大,并拍打桌子,“我说的,你听不听?”
黄精兵置之不理。
他降低了声音,“你到底听不听?”
黄精兵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他细声细气地,“你不听就算了,随你。”
人们概括为“一拍、二诈、三丢手。”一拍:气势压倒对方;二诈:语言吓死对方;三丢手:那两招失效,就撒手不管。
每次有事,他就摔给我,“张书记,这事儿你去处理一下。年轻人多干点事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这位置马上是你的。”
有时,班主任会议也叫我主持,“不管你做什么决议,我都举双手赞成!”
第二位胡家兵呢?神隐功夫,天下第一。
我回校之后,他一直退居幕后,没有参与过团委任何工作。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办公时间,不在团委办公室,而是关在寝室里,不晓得忙什么。
上课时,夹着书和备课本,急匆匆赶到教室,绝不提前一分钟。
下课铃一响,书一夹就走,绝不多留一分钟。
我和他零交流。师生们都忘了,还有一个团委副书记。万校长想撤他的职,被我制止了。我实在不愿意看着他毁了!
“你一人干两个人的事,受得了吗?”
“习惯了!”
“这个学期算了,下学期,一定解决好这个问题。不能让你累坏,让团委瘫痪!”
我估计,王嘉妮离婚,他以为,我捣了鬼,因此对我恨之入骨!
其实,我也是受害者。王嘉妮公开怨我,许多人说我好心办坏事,荒腔走板,不靠谱。
“工作能替代,爱情能替代吗?你害了她和他,还有你!”
黄建华更是直截了当,“你本来可以明正言顺娶她,摆脱那些小妖精。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爱也不能爱,离也不能离!你们两情相悦,但家长呢,社会呢?”
胡家兵怎么不明白?骗来的爱情迟早会穿帮。你能骗她一时,但不能骗她一世!
第三是袁滑子,本来叫袁华志。
撤销驻校民警后,他被聘为学校保安。个子不高,瘦猴子,八字脚。
遇到刺头、棘手问题,或突发事件,第一选择就是躲。怕学生反手,弄得下不了台。遇到“掐得住”的学生,就下死手,往死里整。
他的绝招是“隔山打牛”。对于刺头,他一个人时,从来不敢说大话,说狠话。若有其他老师或领导在场,他就隔着这些人,用警棍攻击那家伙,直到喊叫饶,或被领导制止。
与校纪校风直接相关的人,要么耍滑头,要么溜小号,要么缩着头。
最近,江汉市中专学校发生了几起严重事故,教育局、公安局要求,各校严查安全隐患,防患于未然,妥协处理突发事件,稳定教学秩序。
我校的分校,如粮校、体校、供销学校、商校,也传来师生严重冲突、学生打架斗殴的消息。
种种迹象表明,这个毕业季很不太平。我忧心忡忡,只怕打起十二分精神,也有疏漏之处。
不包分配,是板上钉钉的事。学校(市政府)当初采取模糊、边缘的办法招生,如今却废除签订的合同。市政府收钱(高费生)时,口头承诺保证人人就业的。
埋下的炸弹,如今爆炸了。第一线的老师感受到强大的冲击波和杀伤力。
早操时,在教学楼前,陈秀华红着脸,当着那么多老师、学生的面,叫住我,“张老师,等一下!”
我站住了,大家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她。她红着脸说:
“体校的同学说,前天晚上,她们班男生打架,死了一个,重伤两个。昨天,校门被家长封了,她们放了假。不知道什么时候复课。夜晚查寝,小心点,注意有人下阴手。”
“谢谢你!我会注意的,没事儿,没事儿。”
最深情的爱,是悄然无声的。她一向胆子小。现在,不怕羞,不怕臊,提醒我,注意危险。把自己置于人们的非议之中。她豁出去了,还是疯了?
我负了她多少啊!
众目睽睽之下,她红着脸,低着头,跑进了本班的队列里。
白衫、红裙、蓝色的蝴蝶结,一起飘荡,引人注目。
午餐时,我向袁滑子、陈主任提议,今天晚上,突查男生寝室,搜查危险器具,以防不测。
“嗯”、“嗯”、“嗯”,像点头,又像摇头。我没继续追问。
没有胡屠户,照样吃猪肉;没有奥特曼,照样打怪兽!
晚自习下了后,我坐在办公室等他们,听着“滴滴答答”钟响,坐卧不宁。九点了,还不见袁滑子影子。
他没有好处不上前,遇到危险坐滑梯。万校长回学校,则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提包包,端茶杯,说笑话,陪笑脸,顺便告告状,打打小报告。
猴脸拉成马脸,马脸比猴子屁股还红。猴腿斜成罗圈,一歪一扭,蹓得比麻秆还细。
让他查管制刀具,恐怕是叫化子丢了碗——没指望。二十多岁,比七十岁的老头还圆滑。
陈主任“临时有事”,关键时刻总有事:不是儿子感冒,女儿扁桃体发炎,就是老婆病了,住院。好好的,为啥咒他们?
刚过四十,就秃了顶。人说,算计得太多了,把头发算没了。开口不是“公事聋事,能不理就不理”,就是“人到四十开外,身体越来越坏,不想升官发财,只求逍遥自在”。闭口则是“这大一把年纪,还有么追求?”
“年青人,多做点儿,力气去了有来的,累不死。”
“我们该做的已经做了,该轻松轻松了。轮到你们年青人了!”
一听到“万校长回来了!”袁滑子就一溜小跑,然后,不住地问:“哪里?哪里?”摇头晃脑、东张西望,小眼珠骨碌碌地转。
陈主任呢,则满脸堆笑,手指摩着锃光瓦亮的头皮,兴高采烈地迎接。只差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我不想孤军奋战,立即喊来学生会、团委干部,和值班查寝的老师。
九点半,熄灯铃响了。十点钟时,A(1)寝室,点着蜡烛,3人不在,说是解手未回。我说:“记下名字,一会儿复查。”拿着手电筒朝床底下、门角落照,没发现什么。
在A(6)寝室,找到两根钢钎。我问:“谁的?”
“不知道!”
“是鬼藏在这里的?”
B排,5人未归。
C排缴了两把水果刀。
D(4)寝室,灯火通明,点着4根蜡烛。4人打扑克,3人围观,1人听歌,1人打鼾,2人嬉闹,1人睁眼睡觉。我指着“牌桌”旁的7个人说,“都到团委办公室去”。
D排找到四根齐眉棍。
E、F、G排,“平安无事”。找到一条三节棍。
“走,去鱼池、树林!”我说。
“柳林里边,鸳鸯成堆!”一人说。
今晚星光暗淡,柳树林黑漆漆的,虫声、蛙声震耳欲聋。听不清说话声。
我们放轻脚步,接近那里。叶方刚、康明江手电一闪,突然扫过去。两个男生站起来,用手遮着眼睛。不远处,草叶“哗啦啦”响,两颗女生的脑袋升过草丛。
我大声喊:“别躲了,出来吧,小心蛇咬。都看见了,回寝室休息!自重一点,好自为之,不想记你们的名字。”
几个影子惊惊慌慌散开了,像铳打了的雁群,东奔西逃。
我说:“走,杀个回马枪!”
一行人又到寝室,点刚才记的名字,都回了。
检查完,我说:“大家辛苦了,休息去吧!”就到团委办公室。
7个学生还在,靠墙站成一排。你挤我,我推你,嘻嘻哈哈。
“我不想批评你们,为什么抹牌?随便说。”
生1:没事做,没什么事好做!
生2:又没有赌博,别人都这样混日子。
生3:收了牌,我们再去买。
生4:牌造出来,就是让人打的。
生5:总比到处游荡好。
生6:比打架斗殴强吧?
生7:都在抹牌,不只我们。
生8:抹牌锻炼智力,活跃思维。
生9:团结同学,拉近心理距离。
生10:为将来适应社会做准备……
我打断了他们的胡言乱语,“你们游戏人生,人生一定游戏你们!回去好好想想,明天晚上,听你们的答复。”
看挂钟,11点过了。
刚到寝室门口,又碰到了刘永芳。
“怎么回事?你!”
“见你办公室灯熄了,从寝室溜出来的。”
“说你疯狂,真没冤枉你,长了透视眼吗?”
“女孩第六感觉很准的,怕你出事,危险!”
“你就不怕自己危险?休息去吧,多操心你,少操心我!”
“我爱你!”她亲了我一口,一溜小跑跑了。
“唉!”我懵了,死灰复燃了!
爱情如癌症
时空距离无法将它杀死
思念如激素助它疯长
牵挂如病毒帮它肆意扩张
爱情如癌症
直到吸光你的血液
耗尽你的生机
它才停止生长
“好戏连台”吧?学生这块没出事,教职工却事故不断,而且不是一桩,而是三桩。
我本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一个好觉睡到天亮了,可惜泡汤了。天不从人愿啊!
先是李色,被撞到了厕所旁边的臭水沟里,脑袋上挨了几砖头,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等我看他时,浑身还是臭不可闻。头上已绑上了绷带。
“谁下的手?”我问。
“没看清!”
我暗想,夜路走多了,会碰到鬼;坏事做多了,会被打折腿。
再说袁滑子,忽然哭起来了:“疼啊,疼!得了急性阑尾炎吧?赶快给我叫车,去市人民医院急诊!”在床上滚来滚去,直叫唤。
谢医生看了,把我叫到门外,偷偷跟我说:“不像有病,装的吧?因为体温很正常。”
大家手忙脚乱了好一阵子,我大声说:“你们都休息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人散后,我悄悄地问他,“遇到什么事,直说吧!”
“你看吧!”
他拿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小心你的狗命!”没署名。
我想:“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我安慰他,“吓唬你的,别怕。有这个胆子,早点做出来了,哼,名字都不敢写!当然,还是小心点为好。”
他想找借口躲几天,唉,演技太差。
另一个人,你肯定想不到,万琴,被谁抽了几个耳光。我赶过去时,哭成了泪人,左边脸颊五个清晰的手指印,右耳朵通红通红。
“男生?还是女生?”我问。
“突然冲出来的,我被打懵了!”
又是一桩无头案。
平时那种张狂样儿没了,变成了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女生。
打架斗殴的风气,也有传染性?我必须万分小心!但我能退缩吗?政教处、学生科、团委,都有职务,我一躲,成人中专的天,只怕真的塌了!
永芳、秀华等在我寝室门前。不等我掏钥匙,一见面,就迫不及待地问:“没事吧?”
“没事儿,没事儿,我百毒不侵……”
她们长舒了一口气,“那我们休息去了,多保重!拜拜!”
“拜拜!”
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我下了决心,“为了她们,即使刀山,也要趟过去;即使火海,也要游过去!”
像妈妈说的,我的“犟病”又犯了。领导们纷纷找借口,或病休,或治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偏偏钉着,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