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豫王亲自挂帅,紫红色的战衣在风中翻飞。皇帝为他敬酒践行,我亦一身靛青色武装骑着马上立在一侧,静静地看着他和哥哥向皇帝拜行。
天空上方黑云滚滚,地上兵马成群,皇帝站在城堡上,明黄色的长袍上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袍角那汹涌的金色波涛下,衣袖被风带着高高飘起,飞扬的长眉微挑,一副势在必得。虽为丞相之女,却是我第二次见九五之尊的圣上。第一次是成亲的第二天去宫里拜见太后和皇上,敬茶时,他笑着夸豫王有福气,妻子是洛阳城里才貌双全的女子呢。
此刻他也在看我,仅仅是淡淡地一瞥,竟让我不寒而栗,那双眼睛太可怕了,是薄凉,是探究,隐含杀气。
快出城门时,豫王回头望了我一眼,我点头微笑,示意他放心,哥哥先是对皇帝点头示意,再转头看我,继而快马加鞭驶出城外,我的心也像跟着他去了,空落落的。
02
两个月后,收到豫王的家书,寥寥几个字:一切安好,勿念!倒是寄给我一把弯弯小刀,金铜色,刀鞘镶满了红宝石,刀柄带有一串宝蓝色流苏,特别精致,我甚是喜欢,后来正是这把刀救了我好几命。
皇宫里真大啊,没有豫王在身边,我才得以好好打量,尤其是宫殿,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那飞檐上的两条龙,金鳞金甲,活灵活现,似欲腾空飞去,大殿的四周,古树参天,绿树成荫,红墙黄瓦,金碧辉煌。
远看正殿,琉璃瓦的重檐屋顶,朱漆门,同台基,捆绑住了多少位历代君王。引得王朝颠覆,百姓流离失所,天下改为他姓,宫女们低着头匆匆来匆匆去。
“喜欢这里吗?”我转过头碰到皇上正在饶有兴致地打量我。
“见过皇上。”
我是给太后请安回府的路上,碰到下朝的皇上,四十多岁的他,一袭银白色常服,几株竹绣在袖口和袍上,金丝玉冠束起墨色的发丝,清冷的目光一凛,剑眉轻扬,柔滑的锦缎盖不住与生俱来的霸气,尤其被至高无上皇权加冕的威严,我不由得心里发颤。
“是给母后请安吗?”
“豫王不在,多进宫陪母后说说话。”
“豫王好福气,没想到丞相之女文静乖巧,还听说是我洛阳城里的才女呢,跟朕在一起,不必拘泥。”
“多谢皇上抬爱,关于臣妾的传言,都是坊间谬赞,如今臣妾已是豫王妃,静等豫王班师回朝。”
不知怎么,从皇宫回来心里一直惴惴不安,总预感要发生什么大事。
03
太后寿辰,皇上大摆宴席,我也被邀在列,豫王在外征战,我得替豫王尽孝,我这边准备好寿礼,皇帝竟然派公公到府里接我。
殿内的金漆雕龙宝座上,坐着睥睨天下的王者。底下,歌舞升平,衣袖飘荡;鸣钟击磬,乐声悠扬,台基上点起的檀香,烟雾缭绕。文武百官以及后宫佳丽们无不谈笑风生,举杯豪饮,我吃着眼前糕点,思绪万千,不知远在万里的豫王和哥哥带兵打仗缺不缺粮草,有没有遇到敌人袭击,想起这些,眼前美味佳肴食不知味,只想早点回去。
太后说她老了,想回寝宫休息,我趁此机会扶送太后,太后拉着我的手说:“珪儿去了有三个月了吧,边疆现在是冬天了,不知道打仗粮草够不够,皇上说他也没有收到战捷的消息”。太后思儿心切,我只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趁着月色姣姣,和翠英回府。
不料想,半道上李公公说皇上请我喝茶,奇怪,哪有大半夜的喝茶。我心下一凛,说身体不适,下次进宫请罪。李公公说皇上已恭候多时,他若一人回去只能献上脑袋。
“你的脑袋有何不可献的,如果皇上喜欢,送他好了,在这里为难一个女人,有点可笑。”我跟李公公素无交情,他的生死与我何干。
“镇国将军来信了,你不想听听?你的哥哥,丞相家族的性命攸关的事儿,王妃也不介意?”
我捏紧帕子,幻视四周,不想有什么谣言传进豫王的眼线里。
“王妃,都打点好了,请随奴才来。”李公公看出了我的担忧。
皇上坐在屏风后的卧榻上闭目养神,我们都知道对方来了或者醒着,没人开口。
“你是要保娘家还是夫家?”声音从屏风后飘来。
难道两个人都出事了,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关于哥哥和豫王的命,我都不想放弃,我何时可以决定他们的生死了。皇上的有意为难到底是为了试探什么?
“林博宇,拓跋珪他们都是保家卫国的大将,难道不是皇上爱惜梁才,保护他们平安吗?我一介女流,怎能决定?”
“看来,王妃还不知道吧,豫王早已回洛阳了,如果我没猜错,他今晚就住在万喜客栈,而部队就驻守在距离洛阳城十里开外的西平坡,而你哥哥就是统领,他们这是要逼宫啊!”
皇帝有自己的眼线和暗卫,尤其当今这个善猜忌,疑心很重的圣上呢。
更令我想不到的是豫王真的回来了,如皇上所说他要造反,还牵连到我哥,我捂着胸口连连后退,不可能,皇上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意图,那么找我来做什么?我深居闺阁,很少参与男人之间的争权夺利,但我明白谋反意味着什么。
“今晚皇上挟我至此地,意欲何为?”
“哈哈,豫王斗不过朕,丞相斗不过朕,他们再过三日都是死囚,林幼薇,何不与朕共享这荣华盛世。”
“不,不可能,他们不会造反的,再说我绝不进宫。”
我想他们绝不会弃我于不顾,虽然这么安慰自己,我知道,他们如果真的要舍弃我,我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皇上从屏风后走出来,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更何况罪臣之女之妻,如果选择你哥哥活命,那你只能进宫,如果选择豫王,那你就去陪葬吧!”
我从怀里取出那把弯刀,双手握住它,大声呵斥,身体颤抖不已:“不许靠近,不要再靠近”。
皇上走到我跟前,看着我双手紧紧握着刀柄,还是后退了,但是他并没有放我离开。
随即,他一个转身,将我手中刀子夺下,抵在我身前:“林幼薇,你逃不掉的,朕真的后悔,把你赐给了豫王,敬茶的时候,是朕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谋划着这一天。朕一定会得到你。”
最是无情帝王家,我怎么会相信皇帝的话,而且皇帝后宫佳丽三千,才貌双全,贤良淑德,啥样的女人没有,会看上一个已为人妇甚至是自己亲弟弟的女人。
可是唐太宗李世民宣武门政变夺权之后,哥哥李建成和弟弟李元吉的女人们不都被李世民尽数收下。
04
我被软禁在皇宫里,与外界断了联系,我得想办法出去,我想到了太后,太后或许还不知道豫王回来的事,虽然她老人家无法阻止他们亲兄弟为了夺位自相残杀,或许能救豫王一命。
皇帝的惠贵妃来看我,来者不善,我早听说她这个人善妒,她肯定听说了皇帝欲纳我为妃的事,故意过来刁难我。
慧贵妃穿着淡绿色的长裙,袖口上绣着淡蓝色的牡丹,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下摆密麻麻一排蓝色的海水云图,胸前是宽片淡黄色锦缎裹胸,身子轻轻转动长裙散开,举手投足如风拂扬柳般婀娜多姿,却不料出口竟是这般难听:“豫王妃,本宫真是没看出来啊,看着乖巧文静,倒是心机不少,原想做太子妃,却不料一道圣旨赐给了叛贼豫王,如今看豫王大势已去,竟打皇上的主意,就你这等货色,还妄想当妃”。
“惠贵妃,吃醋都吃到这儿了,怪不得满脸褶子,操心使人老啊。”女人都怕自己老,自己丑,尤其是后宫以色侍君的寂寞女人,哪儿疼就往哪儿扎。
“你个贱蹄子竟然说我老,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有本事放马过来,且不说我今日伤了你,就算我把你杀了,皇上现在也不会对我怎么样,告诉你,我现在不答应皇上,就是欲擒故纵。”
“你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看本宫不告诉皇上。”
“你大可去说,以我那天晚上的抵死不从,看他信我,还是信你。”
“本宫绝不会允许你靠近皇上。”
“那可不一定,除非你让我离开皇宫。”
“你是给本宫下套,好让你出去给豫王送信,我偏不着道,眼睁睁看着你的夫君被凌迟处死吧!”
“我可以嫁给皇上啊,反正是皇上先允了的。”
惠贵妃她在思索,说明她有点动摇,但是碍于皇上的面子,她还不敢动我,她给身后的婢女使了一个眼色,递给我一套丫鬟的衣服。
天色已黑,我换上衣服,在惠贵妃的掩护下,急匆匆走向太后的仁寿宫。
“快,抓刺客。”很尖的嗓门大声喊道。我想皇上这把龙椅坐得真不踏实,老有人想杀他。直到熊熊火把照在我的脸上,才知道自己有多蠢。
随着刚才一个公公的尖声喊叫,我左右前后都被宫里侍卫团团围住。
从火把后面走出来的是皇上,他玩味的看着我,一侧是慧贵妃,她依在皇上身边撒娇,好似是邀功,看向我时,带着几分得意与嘲讽。原来他们是串通好的,这下基本可以定罪了,如果说以前皇上软禁我于情于理都不好交代,现在我穿着丫鬟的衣服在宫檐下鬼鬼祟祟,想怎么定罪,我都无从辩解。
05
被囚禁了几天后,皇上带我站在城楼上,给我指向豫王伏兵的方向说:“豫王所选地势极佳,背倚丹阳,西是山陵,东是淅水,不过还是兵力太少了,不足为抗,朕今天要看看,他曾经求娶的女人重要,还是这么多年排兵布阵所向往的权位重要”。
豫王这个人,我不甚了解,如果他真的要夺权,区区一个女人他怎么会在乎,皇帝以为劫持了我,就会引得豫王乖乖就范?当我想通了自己的处境后,反而变得更洒脱了,人生在世,一样生,百样死。
“皇上所治这泱泱大国,上至百官臣服,下到百姓安居,豫王没有理由争权夺位,您对于他来说,不仅仅是至高无上的皇帝,更是人伦亲缘的大哥。他蛰伏在外,或许有难言之隐,又或许是有人逼他。人啊,永不知足,欲壑难填。人生眼看要完满了,忽晴空一雳,中梁夭折;或日薄西山,气息难全。鳏寡孤独,中外可见;悲欢离合,古今同然。皇上您已经拥有了一切,何必逼他,最后落个家人不亲,兄弟不和,殊死斗争,血流成河,百姓遭殃,百官倒戈。”
皇上心有所动,他知道一旦拼命,鹿死谁手还不一定,他也不敢保证豫王这么多年私底下招兵买马到了何种地步?一个人拥有的太多是不敢轻易尝试失败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更何况是皇权呢。
那日,我头顶发髻插一只墨绿色的簪子,剩余三千青丝挽成一个结,随风而扬。站在洛阳城墙望着大街上,车马络绎不绝,百姓们有的卖糖葫芦,有的卖烧饼,还有妖娆的女子扭着腰身招呼客人,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天子脚下,龙土之上,我林幼薇算不上个物件,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指不定我被他们怎么利用,又怎么处死呢,何不在活得时候随心所欲一点。
“皇上可否借琴一抚?”
“允。”
一架上好的古筝,我抚摸着琴弦,微微俯身,婉婉落座,玉指轻扬,抚上琴面,凝气深思,琴声徒然响起,闭上眼睛,脑海里是我于山水间策马奔腾,月光在后面追逐,洒向下一路银霜,突围浓浓白雾,溪水、花草、石头、大树都变成飞舞的精灵为我伴舞。
“林幼薇,你想要自由”?
“皇上能听得懂?”
“只要用心,自然能够听懂。”
“如何用心?”
“将心比心,心心相印。”
“如何做到心心相印?”
“人心直通情、意。欲知他人之心,就要揣摩他人情意。听其琴,揣其情,摩其意,自通其心。”
那一刻,我们没有剑拔弩张,一同眺望远处的大山,他被金色大殿禁锢在这方寸之间,守护着他的大河江山。我在心里祈祷我的亲人平安康健。
“皇上打算怎么处置豫王,他是你的亲弟弟。”
“你觉得该如何处置?朕恕你无罪”。
“一个恕字,我已经有罪了。”
“你那股拔刀见血的狠劲哪儿去了”?皇上又说:“可怜生在帝王家,岂容丝丝亲情。”
06
“报,林博宇大将军求见。”楼下一士卒大声喊道。
我站起来朝下俯瞰,城门缓缓打开,只见哥哥穿着厚铁铠甲,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身后是一群黑压压的士兵。士兵列阵,中间自动让出一条大道。豫王手执长矛,策马而来,他抬头望向城楼迟疑了一下,银灰色的头盔在太阳下透出白光,单枪匹马一个人走了进来,我真的很怕,他这一进来,有去无回。
倒是身边的皇帝皱着眉头,他一定没想到豫王大摇大摆得进了城门。
边境部落被打的四处逃散,几个首领死的死,降的降,跟着起哄的小部落也俯首称臣,连年上进贡品,大殿上,上至皇帝下至百官喝彩不断,论功行赏。为何此前人人都传豫王是反贼要逼宫,突然反转成为人人称颂的固国英雄。
当爹和哥哥进了监狱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皇上和豫王联合起来想要扳倒丞相的局。
这次出征的副将说哥哥在前线打仗时被敌军围住,他怕死投降,后经不住酷刑,答应愿为敌人细作进入我军离间,被豫王识破,表面上为哥哥回营接风洗尘,暗地里收集他叛变的证据,直到交到皇帝手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