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枫溪山行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能让你讨厌,我反而很开心。”
魏烬几乎忍不住笑意,他家小孩,还真是有气死人的本事。
底下青樱不仅快气死了,还很想杀人。
偏温从戈还轻轻笑着,气定神闲地扶着额角坐在那里,目光扫过青樱腰际的香囊。
那个香囊绣工一般,角落小字绣的是婵。
“姚夫人是想来给我个下马威吗?我记得,你应该有个女儿吧?出嫁了么?漂亮么?看你这年纪,你女儿和我应该只差了个七八岁吧?”
然而他根本查不到姚家这么多,不过人嘛,气到极致又怎会多思?
青樱脸色一变:“你在威胁我?”
他耸了耸肩,不甚在意地抽开了袖带的蝴蝶扣:“只是友好的询问罢了,姚夫人何必这么紧张。”
温从戈站起身,青樱下意识退后了一步,几乎想夺门而出,眼前这个后辈,比青雪恐怖太多了。
可对上温从戈似笑非笑的目光,她又强自镇定地站在原地没动,这里是她的地盘,他还能翻天不成?
可青樱殊不知,寥寥几句,他就已经了解了她这个人——自负又自卑,易怒又胆小。
温从戈走到她面前站定,笑意不减,声音轻缓:“不知道姚承荀有没有告诉你,让你,不要来我面前。”
“什么?”
青樱的话刚落下,温从戈便微微俯身,抬手挥出了一道香。
这香不多,恰恰够用,得益于他的习惯,这香一直藏在他扎起的袖子夹层中没被发现。
他端一张人畜无害的模样,可实际上,却不是个省油的灯。
随着香粉挥发,浅浅地杏花香蔓延开来,很是好闻,如春风鸟语,肆意盎然,香如其名,名为掌春。
掌春香,香味并不浓郁,却逐渐盖过了青樱身上的香味。
温从戈腕上的袖带松散下来,落在他的掌心,红绸衬得他指尖纤白,晃腕时,腕间的铃铛碰撞出清脆响声儿。青樱的目光,从惊惧骇然,逐渐变得呆滞起来。
他微微笑着,声音极轻地落下评价:“你调出来的香,和你这个人一样,都很拙劣。”
青家的事,他早早就调查清楚了,只不过还没行动罢了。
温从戈还没找青樱算账,她反而自己撞上来。他与她虽有几分亲缘关系,可她不仁又不知死活,他也不必有义。
念及青樱做过的事,温从戈敛了笑意,声音清冷,一字一顿:“跪下。”
青樱骤然屈膝下跪,膝盖碰撞地面,发出怦然响声。温从戈直身垂首,看着她面露痛苦,那是她在对抗香术控制时的反应,可惜,有点迟。
温从戈半蹲在她面前,唇角微微勾起,扬手再入一道香气:“青雪对你那么好,你却听了你那荀郎的话杀了她,不是么?”
铃佩声声,青樱脸上的表情逐渐平缓,目光呆滞地开口,场面诡异又奇幻。
“我没有…不是我…我没有…”
温从戈抬手理了理青樱鬓边的发丝,声音温柔低沉,却无半分笑意。
“可你是帮凶啊。没有你的推波助澜,你的好阿姊,怎会落得那般凄惨下场?亏她还常替你说话。你是她的好妹妹啊,你难道不想为她报仇么?”
“报仇…?”
青樱目光流转,然后木然点了点头。温从戈将手臂搭在膝上,把玩着腕上镣铐,笑意更甚。他俯身凑近人,轻声开口。
“明日你在姚府设宴,来的人,都是害死你阿姊的人,你将他们都毒死可好?”
青樱木然点头:“好…杀了他们…给阿姊报仇。”
他复又抬眼,看着她涣散双眼,轻声道:“哦对了,姚丞荀换掉了你的孩子,你不知道吧?你疼爱了那么多年的女儿,是他外室的孩子——”
他在报仇这件事上,向来行事阴狠,青樱的女儿虽然无错,但他也没想放过。提及女儿,青樱捂着头,一脸痛苦模样,脊背弯了下去,然而,她却没办法摆脱香术的控制,理智又瞬间被埋了下去。
如此,足可见掌春生效后的霸道。
香术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是大范围杀器,运用不当很容易误伤,但温从戈身为香师千尘的儿子,香术自然高于常人。
更何况,青樱的香术着实不高,即便是正面斗香,她都不是对手。
而温从戈此时才动手,是因为掌春比起其他控香,有些太过温吞。下掌春香的条件苛刻又复杂,要人在最极致的情绪下,香配合暗示才会起作用。
温从戈深谙人心,人不会没有弱点,他也不能免俗,但他一直是很冷静的人。青樱不仅没能激怒温从戈,还被他反激怒了。
而这时,便是温从戈下香的最好时机。他连下了两道掌春,配以香铃铃声,足以让这个愤怒与恐惧都推到极点的女人,失去最基本的思考与自控能力。
线埋下来,等时间一到,自会被勾起来。
温从戈唇角一勾,扶着她的肩膀,把人推了起来,声音带着几分蛊惑意味。
“你那么爱你的荀郎,可他却背叛了你,你不妨在帮你阿姊报仇后,修封血书以死明志,将他的所作所为,告知天下。”
“是…”
目的达成,温从戈抬手在青樱耳边打了个响指,向来怜香惜玉的他,只冷眼看她晕倒在地,也无伸手的意思。
他起身走到椅子边坐下,朗朗开口,语气却故作惊慌:“姚夫人?姚夫人你怎么了?”
门外看守急忙推开门,温从戈微微抬眼,在他开口前先发制人,一脸无辜。
“这说着话,姚夫人怎的就晕倒了。还不找大夫给你们夫人看看?”
看守看了眼他,又看了看青樱,只见他一脸镇定自若,坦坦荡荡,什么也看不出,看守只得手忙脚乱地指挥人,将青樱抬走,走时还不忘关上了门。
门外喧嚣远去,温从戈微微支头,按着太阳穴。
魏烬坐在梁上没下去,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温从戈用香术,他看下了全程,除了新奇,更多的却是心疼。
心疼温从戈步步谋算,也心疼那个本该盛誉天下的千尘。
于是温从戈除了头疼,还感受到了心口属于魏烬的心疼,一时之间,他不知道魏烬又想到什么了,竟疼得这般厉害。
躺在床上的云鹤在青樱晕倒的时候醒了过来,在看到温从戈演戏的时候便憋着笑,此时屋中都是自己人,他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魏烬看向云鹤,情绪散了去,温从戈松了口气,偏头看向云鹤,没好气儿道:“笑什么?也不怕伤口笑裂开。”
云鹤一副摊尸模样,适可而止,只还在轻轻笑着:“在笑主子越来越会扮猪吃老虎了,那女人也忒惨了。”
这倒也不算扮猪吃老虎,这叫战术。
温从戈张了张嘴还未开口,泠梧便带着一队人推开了门。温从戈挑了挑眉,青樱刚离开,姚承荀应该还不知道她来的事,那便只有另一件事了。
泠梧不着痕迹扫了一眼房梁,抬手拦住了要进屋的手下。
“本公子进去就行了,你们在外等着。”
“是。”
他走到温从戈身边蹲下身子,将其脚下镣铐解开,起身时冷着一张脸,语气也不怎么好。
“温公子,请吧。”
温从戈坐了半晌,轻轻笑起来:“看样子香方录你们拿到了,不过,知道目的地在哪儿么就请?”
魏烬居高临下地和云鹤对视了一眼,无声询问着计划节点,云鹤不着痕迹地点了个头,算是告知。
最终计划从此刻起,就要正式开始了。
温从戈起身附在泠梧耳侧开口:“我可以告诉你目的地——在枫溪山。”
泠梧没想到他真的说了,错愕地看了人一眼,表情愣怔。温从戈直身看着他,愉悦地笑起来,迈开步子往门外走去。
屋外阳光些微刺眼,温从戈抬手遮了遮,又掩唇打个哈欠,随后便被带去了姚承荀的书房。
当日,温从戈便在书房中,绘下了地图,他不动声色,笔下却暗自把密地地图中的机关位置打乱了顺序。绘完后,他便将这幅半假不真的地图,交给了姚承荀。
于午时未到,姚承荀拿到地图,谨慎地问了温从戈好些问题,温从戈自然一一作答。
事实上,姚承荀不相信温从戈是个会这般配合的,不过想得到的东西盖过了疑惑,加上温从戈不耐烦地告诉他——“云鹤在你手里,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要不怎么说话不投机半句多呢,两人都不想过多交流,温从戈甚至直接掀了桌子,说他不想去就直接放人,别耽误时间。
姚承荀这才打消疑虑,放下心来,可他哪里知道,温从戈的所作所为,都不过是配合演戏。
待确认无误后,姚家便整队伪装成镖师,前往枫溪山。
人终将被贪念吞噬。
温从戈坐在盖着黑布的铁笼里,懒得多想,把玩着铁链,靠着笼壁闭目养神,只他的身子一直紧绷着没放松下来。
一个人行动时,无所顾忌,可拖上了别人,他不得不谨慎行事。
温从戈心里暗暗盘算了一下时间,这队人速度并不慢,约摸黄昏便能进入枫溪山附近,他要等,等姚家行动那队人的传信。
路上的声声烟花中,掺杂着布谷鸟不起眼地叫声,远远传来,由小及大。
温从戈把玩着锁链的动作一顿,微微睁眸,嘴角一勾,这是他们最熟知的行动信号,意味着凌知霜等人已与鹰卫汇合行动。
而跟着的人,会在沿途留下线索,以便接应温从戈。
到现在为止,过程中所有的优势都已经掌握在他手里,他只要等最后的结果便是。这一次,他势在必得。
温从戈睡眠不佳,几乎是连熬了两夜,如今放松下来,倒觉得困倦,这一睡过去,连梦也没做。
待他被人吵起来时,已经到了枫溪山脚下。
正值黄昏,一轮冬日隐藏在山头,漫山遍野的红枫只剩树杈。薄薄的积雪之下,覆盖着早已腐朽的枫叶。
姚家的手下将笼门打开,他弯着腰身下车,跳在地上,映入眼帘的,是一队举着火把的姚家下属。
姚承荀负手而立,抬了抬下巴,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命令:“带路。”
温从戈勾唇点了点头,转身率先往山道走去。
枫溪山位南,黄昏时烟紫色流霞漫天。他们这队人,从山道一侧上山,途径之地皆难走,荒无人烟。
约摸半柱香时间,终是到了一处山壁,这里,便是密地入口所在。
姚家的手下清理开杂草,只见山壁平缓,看不出机关痕迹。温从戈走近几步,抬手贴在山壁摩挲,指尖一抬,拂去了机关上的积土,摁了下去。
石门缓缓开启,黑黝黝的甬道出现在众人面前。
枫溪山已处边海尽头,其后是什么地方,无人可知。
山附近的城镇正逢烟火会,远远便见榴花窜天,温从戈回头看了一眼,烟火于他眼中盛放坠落,璀璨灼人。
姚承荀不耐烦道:“你在看什么?”
温从戈勾了勾唇,回答道:“看烟花,很漂亮,不是吗?”
姚承荀冷嗤一声,只觉得温从戈幼稚得可笑,不过密地近在眼前,看在温从戈快死了的份儿上,他也没有催促。
直到一道莹蓝色烟花混杂其中,绽放又消弭。
温从戈转回了头,说道:“我看够了,进去吧。”
那莹蓝色烟花,是唯一一道传信烟火,意味着,姚府的事很顺利。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