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描述我们的相遇,就像某种概率极低的奇迹。
(一)
那是一场听起来美得醉人的相遇故事。
在那趟从西双版纳到北京的火车上,男孩遇到了女孩。生平第一次出差,竟然遇到她,那就是梦里的女孩啊?淡粉色的长裙,白色的宽檐帽,安静地坐在那里,他甚至看不清她的脸,只是看到她一缕缕的长发正从宽宽的帽沿下调皮地跑出来。女孩轻轻地拂过面前的头发,继续安静地看书。对面的男孩看呆了。
他二十四岁了,已上班将近五年。他是个内心丰富而表面羞涩的男孩。他不是不知道父母不让他考大学却早早上班的苦衷,因为他还有个不为人知的弟弟。可是又有谁知道,他曾经也是老师口中能上重点大学的好苗子?他曾经也有过一个近在咫尺的大学梦?自从上班后,好像是为了弥补他,家里人已经马不停蹄地给他介绍了好多女朋友,可他,一个也没看中过。家里人会愤愤地问他: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啊?
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呢,他也不知道。可是今天,当他看着对面这个埋头看着《读者》的美丽女孩时,他好像知道了。
在内心犹疑了上百次之后,他终于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气和她说话:请问,你看的是什么书呀?问完他懊恼自己的愚笨,明知故问可还行?她抬起头,确认他问的是她后,她毫不诧异地答到:喔,是《读者》,你也爱看吗?那一刻,他的世界瞬间亮了。
在那趟列车即将到达终点的时候,他知道她的老家也在西双版纳,他知道她在北京就是为了打工,他知道她其实是个来自山区的灰姑娘,可那,又怎样?那不妨碍他要她的电话,那不妨碍他要请她在北京吃饭,那不妨碍他为了找到她,不惜花掉八小时的时间。
当他终于又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看着他一脸焦灼却又如释重负的脸时,女孩除了震惊,竟有那么一丝丝感动。在她看来,像他那样因为外表的美丽向自己献殷勤的异性不少,她早已司空见惯,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哪有什么真情?一个出来打工的女孩,她深知自己的卑微,她有别人不知晓的自卑。可是这个男孩,就凭着她随口的一个地址,在诺大的北京城里,竟然兜兜转转了八个小时,来到她面前。好像除了他,没有人为她做过。
他们一起去吃了饭。仿佛是想考验他,又仿佛是想吓退他,她告诉了他很多的往事,她是怎么一次次逃学,一次次让父母失望,一次次失去了上学的机会。她的姐姐,妹妹,弟弟都是响当当的大学生,唯有她,就是一个靠打工谋生计的。她的语气有竭力掩饰的洒脱,也有怎么也掩不住的失落。突然她想起来什么似的,欣慰地笑笑:最让我骄傲的是,我挣的钱不仅养活了自己,还可以供我妹妹上学,不用爸妈操心了。他们养我们,也太不容易了。我有空也爱看书,离开家了,才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好好念书呢?看着女孩一阵悲一阵喜的面容,听着女孩零乱却又自嘲的话语,他的心里,涌上的却是更多更多的心疼和爱怜。这是个多么善良,多么洒脱,又多么需要保护的女孩?
他决意要做那个人,那个可以保护她一生的人。
出差几天后,他不得不回西双版纳。临走之前,他给她发了一条短信:你等我!
(二)
那是一场看起来无比动人的恋爱故事。
他回西双版纳了。从此她的手机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响起,她知道,那是短信提示的声音。每天她都要收到不下四五十条信息,不分白天,不分黑夜,全都来自他。每每打开的时候,她都会会心地笑起来。他怎么能那么风趣,那么幽默呀?同样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似乎就加上了一层甜蜜的外壳,动听,香甜,百听不厌。她买了一个厚厚的本,把他的每一条信息,都记了下来。每看一次,都要再重温一次,都要再陶醉一次。她不得不承认,她心里长了一棵树,一颗如同他样子的树。
就在她一次次描募他样子的时候,千里之外的他也正在一次次地想着她。那个离家在外独自生活的她,那个帮着父母供养家人的她,那个在忙碌间隙还不放弃读书的她,早已成了他的魂牵梦萦。
他告诉父母,他有了心爱的姑娘,他要和她在一起。
这应该是男孩第一次明确地向父母表达他的想法吧,那么坚定,那么不容置疑,这种坚定和不容置疑就连当初父母让他上技校而他想上高中时都没有出现过吧。尽管父母私心里其实希望他能找个和他一样有正式工作的女孩的,可是当他们看见一向沉默寡言的儿子,第一次那么坚定地提出要求时,他们也被打动了。作为父母,他们不是没有愧疚感,当年为了留下那个意外降临的孩子,为了在城里继续维持正常的生活,他们剥夺了多少本该属于儿子的快乐呀!
他们同意了。可是他们提前告诉他,以后还要养弟弟,不见得能帮到他多少,让他一定想好。有什么可想的呢?他认定,只要有爱,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他们就能勇敢地面对一切的风浪。
他发短信给她:你回来吧,我能养活你!
过了好久,她回信了:好的,等我一个月。本来还有一句:我有钱,不用你养。不知道为什么,她并没有发出去,也许是内心的不安全感在作祟吧。
为了以最快速度回去,她低价出兑了她的服装店,拿到了这些年打拼下来所有的几万块积蓄。还有一件不得不做的事,她去了东北的妹妹那里,她的喜悦必须要第一时间和妹妹分享,她也渴望得到妹妹的祝福。
果不其然,当妹妹得知她终于有了可以照顾她的人时,曾经为她有过的所有担心,不安都变成了最深的喜悦和祝福。
在妹妹心中,姐姐值得一切最好的爱。一直以来她就像个美丽的白天鹅,虽然她在高中临毕业前偷偷辍了学,虽然她偷偷跑出去打工曾让父母失望又心塞,可妹妹相信她所做的一切自有她的理由。她们家在偏远的山区,父母为了养活他们已经竭尽全力,更何况要供养几个那么有出息的孩子?那实在是一件表面风光背后心酸的事啊?她曾暗自猜想,也许姐姐竟是故意,做了那个没出息的人?
为了纪念这样快乐的时刻,她们去了长白山游玩,在天池峰顶的那株传奇的合欢树旁,她对着旷远的山脉,一遍遍地喊他的名字:姜远,姜远,姜远……爱情中的她那么单纯,又那么狂热,那么虔诚,又那么勇敢,她像个孩子般,固执又大声地喊着,好像喊了那个名字就意味着永远,她不知道,一旁的妹妹早已被她感动得落了泪。
爱情就是那么不讲道理,爱情就是有能力让人变成最美最可爱的模样。
从东北回来,她回去了,当她从火车上下来的时候,一眼就望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他,那天的阳光格外慷慨,格外热烈,他们眯着眼相视而笑……
人面桃花依旧在(三)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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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的生活就这么美好地开了头……
他们结婚了。一家人挤在一间六十平米左右的房子里,她笑得满足。奔波了这么久,有个温暖的小窝,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她是有心的人,到家后,她承包了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大到外套棉衣,小到裤头袜子,她买的不仅合适,价位也合理,家人暖在身上,乐在心里。偶尔她也去公婆的小吃店帮忙,因为她心灵手巧,能说会道,总会换来客人们的连连称赞,小店生意红红火火,公婆喜上眉梢。他们暗忖:这样能干的儿媳妇,也不比城里那些有正式工作的女孩差呀?
老公更是疼她。隔三差五帮她做拿手的菜,红烧鱼,锅包肉,有好多都是她从来没吃过的。她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他拍拍胸脯:不着急,老婆,我能养活你。你就在家做做饭,看看书,有空帮帮我父母就行。说不定我们很快就有孩子了,你还得管孩子呢!说着他发出一声坏笑,她瞬间羞红了脸。
果真他说到做到,虽然他工资不高,可每个月他都会把工资的大半给她,他拿三千,给她两千,他拿四千,给她三千。靠自己那么久,现在终于可以不用挤破头皮想着怎么赚钱了,她幸福得要晕过去。渐渐地她也不着急找工作了,偶尔去公婆的店里帮帮忙求个心安理得。
时间长了,看她找不到工作,公婆提出把他们的店给她,让她经营,说小店虽然累点,但只要肯吃苦,收入还是挺可观的。可没想到遭到她的矢口拒绝,她可不想每天从凌晨三四点一直忙到大半夜,那不是她要的生活。她的拒绝引起了公婆的反感。他们暗地里对儿子说:没想到你媳妇这么娇气,啥苦也吃不得呀!他笑笑,你们理解她吧,她从小吃的苦够多了,再说她很快就要给你们添个孙子啦!
然而,他所说的很快却迟迟没来,一过就是三年。渐渐地,婆婆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了。每每有客人来的时候,无意间问起孩子的事,他也总是悻悻的。暗地里,他俩也去过医院,医生说没什么问题,估计是和她小时候下雨的时候赤脚走路有关,再加上从小营养不良,吃几副中药好好调理调理应该就好了。她兴致勃勃地吃,一副接一副地吃,一晃一年又过去了,中药吃了不少,可肚子依然没有动静。
这期间,公公婆婆拿这些年的积蓄另买了一套房子,带着弟弟搬出去了。临走前,婆婆叹口气:以后不打扰你们了,图个眼不见心为净吧。他对妈妈歉意地笑笑,她却无话可说。只是她发现,自从婆婆走后,他似乎越来越冷淡了。他很少在家吃饭了,有时回来晚了就说去他妈那里了;他会不经意地说,又得参加满月酒,那小子都俩孩子了;偶尔他会轻轻叹气,我这当儿子的,连给我妈添个孙子也这么难吗?
有一天,她从外面回来,听到下完夜班的老公躺在床上讲电话,似乎是和同学在唠家常,她听到老公笑着训斥,你别胡说啊,她看没看中我和我无关,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都结婚多少年了?再说,人家不也已经结婚,快有孩子了吗,当面千万别提这茬,省得尴尬……电话里还在说着,她却什么也听不到了。她只明白一件事:当初有个女孩喜欢他,而且那个女孩马上就要有孩子了。孩子!孩子!她忽然想,如果,如果当初和老公结婚的人不是她,而是那个女孩,老公这时候是不是也早有孩子了?
在外面坐了很久很久,她推门进去,冷静地说:我们离婚吧!说完转身离去。
她不见了……
他疯了似地找她,去火车站,汽车站,去她老家,去她认识的所有人家,眼看就要把整个西双版纳翻个底朝天,却仍然找不到她,甚至连她的一丁点消息也没有。
他真的要疯了。
大概过了一个月,有一天,他接到一个从东北打来的电话:你这个老公怎么当的呀?心也太大了吧,我姐都怀孕了,你还放心让她一个人坐火车跑那么远?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后悔去吧……对方还在喋喋不休,他的心却因为激动,惊喜,按捺不住要跳出来。
他以最快的速度坐上了通往长白山的火车,在路上,他想起第一次遇到她的场景,恍如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