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龙躺在床中,捧着手机不停地敲着按键,充满血丝的双眼,专注又亢奋,就像自己置身于热血战斗中的圣斗士，正在携手同伴们打怪。

征战圣场，降魔斩妖，自古少年出英雄。春龙享受着来自感官的刺激，体内澎湃着热血斗志，骑圣兽，挥舞着神器，在这个战场上，他就是英雄。

偶尔他会换个姿势，使自己舒服点，这个差不多一米八的结实少年，躺太久也是吃不消的。春龙转下手腕,松松腰，扭扭脖子，眼睛依然不屈不挠地紧紧盯住手机中的战斗场面。

“龙仔，龙仔，吃早餐。”春龙每隔一会，就能听到奶奶的叫声，还有后面奶奶小声的唠叨。但是他总是充耳不闻，没有去回应奶奶。

“龙仔，还没有起来吃早餐么？这样怎么行呢？会饿坏的。”爷爷敲着他房间的门。

当年春龙是四月出生，爷爷望孙成龙，给他起名的时候说，他是在春城的春天里出生的一条龙,就叫春龙吧。谁知道，孙子还没成龙，就变成了一条懒虫。

但是对于这个宝贝孙子，他们俩也是没有办法，听任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孙子的房间里有的是零食，肯定饿不了。

考完中考后，这是春龙最畅快的假期，几乎每天和同伴们宅在家里打游戏，不分昼夜地结队作战打怪,真是超级过瘾。这段时间升级真快，春龙用光了压岁钱去买高级装备，有了那些精良的装备，消灭高级怪的感觉真是爽爆。

班上很多同学不会呆在家里，在假期里要么出去旅游,要么去运动健身,要么到图书馆去充电,要么就是逛街购物,同学们在朋友圈里天天晒图,每一天都是有滋有味的大解放生活。

他们都说我玩手机上瘾，整天宅在家里，难道这能怪我吗？春龙想，事实上，他也是很羡慕别人。

爸爸妈妈天天上班，不可能带春龙去旅游，而且他们也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出去和同学玩，总是限制他外出。为此，同学也不带他一起玩，笑他是“巨婴”、“妈宝男”，让他很没有自尊，觉得生活很没有意思。

而且对运动根本没什么兴趣，自小就没有锻炼过，春龙的个子很高，可他跑步都是班里最慢的，校运会也从来没有他参加的份。

最遗憾的是，爸爸经常和朋友们去打羽毛球，可是从来没有带儿子一起玩,更没有想过要教他。就连他们小区里的游泳池，也没去过几次，读小学那时候他还真的很想到游泳班学游泳。

可是妈妈不喜欢运动，也没有想过让春龙进行体育锻炼，妈妈曾经说过，练体育的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只有经过琴棋书画艺术陶冶的才是高素质的人。他在少年宫上过合唱班、书法班、小提琴班，美术班，都是马马虎虎的混着，然后很快就放弃了，唯一坚持了几年的美术班，也最终在小学五年级时，怕影响学习而停止。

春龙突然想起了小姨，在他读小学前，爸爸妈妈太忙了，都是小姨带他去玩，教他玩滑轮，教他游泳，睡觉时给他讲故事，带他回外婆家，最开心的是跟着小姨走街串巷去找好吃的东西。但是，小姨结婚之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再也没有空理他了，现在对他的表现也越来越失望。

长大后，春龙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不爱笑，不爱动，他甚至没有知心朋友。

特别是学习成绩很不理想，各科成绩就从来没有及格过，春龙一直被父母斥责着，被逼牺牲所有周末和节假日的时间，去补习班上课。每一天做不完试卷和作业让他麻木，被那些书山压得喘不过气，听到英语就犯困，一写作文就头疼。最要命的是，背负着差生的名牌，以及不理想的成绩让他深深的感到自卑。

自卑，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春龙的心里，不能去触碰，一碰就会很疼，很伤。他甚至不想去学习，不想和别人接触，更害怕别人的嘲笑和轻视。

爸爸妈妈却从没有想过了解他，关心他，鼓励他，支持他。就像每次做作业的时候，春龙是多么想得到他们的辅导，而他们总是在他身边挂机打游戏，要么在看手机聊天，从来不顾及他的感受。每当春龙作业没完成的时候，常常得到的是责骂和挨打，把他扔到冷冰冰的补习班里，在催促的路上疲劳地奔走。

在爸爸妈妈眼里，看不到春龙的任何优点，无论做什么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笨、懒惰和不努力造成的。在无休止的责怪和埋怨里，春龙用一部手机去逃避，在那个光影缤纷的天地里缔造属于自己的世界，只有在游戏世界里他是自由的，无拘无束。还可以和那么多的同学一起结伴组队玩，春龙这才品尝到战斗中的胜利的喜悦，同时，也收获到同伴们的认可和珍贵的友情。

“成绩出来了，我657。刚才我妈在网上用准考证号查到的，真开心，考上了。”这时，一起打怪的同伴传来一行信息，像一阵冷风吹熄了春龙心里那团熊熊烈火，杀红的双眼刹那间暗淡下来。

“我考得不是很好，620，不知道能不能考上高中。”另一个同伴有点沮丧。

“哦。”春龙淡淡地回应。真没意思，偏偏在玩得最起劲的时候说这件事，哎，自己差点忘记了今日是公布成绩的日子。

陆陆续续，其他的同伴也传来了中考成绩的消息，刚才还在同仇敌忾的同伴们纷纷下线，就剩下春龙孤零零一个人对战强大的神兽，顽强而落寞。

春龙不想知道自己考了多少分，反正都是一样，上了高中又是那么难熬，没完没了的作业、考试和补习。更何况填志愿时，妈妈根本没让自己报职中和技校。因为，妈妈认为只有读高中才能考大学，考大学才是他的唯一出路，才找到一份好工作。

但是春龙知道，妈妈肯定会第一时间查到分数，她比自己还紧张一万倍。昨天她还一直说着明天等分数出来后，就打算带自己去出国旅游作为奖励。妈妈信心满满地相信，才学冠中是全市最好的教育培训机构，是最有能力保证儿子完胜中考的，她对儿子这几年里学习还是满意的。

虽然春龙的成绩在班中是一直很差，经过这段时间疯狂的刷题和老师们倾囊传授的考试技巧，成绩也真的提高很多，在三次模拟考试中还是勉强过关的。补习班往年中高考成绩光荣榜和老师们承诺，似乎暗示着一纸高中录取通知书，已经稳稳当当地把握在手中。

反正一切都是妈妈安排好的，自己怎么想也没有用，怎么做也没关系，只有服从妈妈的安排就好，只要不顶撞不惹怒她就好。春龙心里有一点愤怒，但更多的是无奈，那就这样吧，无所谓了。

这时，手机里的信息提示音不断地响着，春龙知道肯定是班群，补习班群和同学们在发中考成绩结果，大家一定在热热闹闹地交流着，这顽固的提示音逼迫春龙不再置身局外了，毕竟也是关乎自己的大事，他要看看大家到底在说什么。

“真烦。”春龙很不情愿地退出了战场，就那么短时间内，手机就显示有过百条群信息。

别人考多少分，最高分是多少，对于春龙来说，他都不关心，现在，他在群里耐心地找学校的考生中考成绩表，一行一行地翻查消息。

“017656889，张春龙，语文93，数学102，英语80，物理86，化学72，政治80，体育50，总分563。”完了，春龙的嘴唇哆嗦着，双手突然发软无力，手机从手中掉到床上。看到中考成绩的张春龙，好像被抛弃的孩子一样，陷入无助的深渊，想抓住点什么，却无力去抓住什么。

爸爸妈妈肯定很生气，可是我已经尽力了，难道又是我的错吗？春龙躺在床上，脑袋里一片空白，没有人能回答他，他听见的，只是肚子里传来的阵阵“咕咕咕”声。

二

春龙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他听到了“铛铛铛”炒菜声音，闻到了饭菜的香味，现在，还有肚子也发出强烈的抗议。

连续几天不休不眠的奋战，疲惫再加上不安，春龙竟然一觉睡到中午。

这会，奶奶在厨房里忙碌地做中午饭，春龙听到电视节目的声音，那是爷爷在看电视。

爸爸也快回来了吧。爸爸的工作单位在附近，中午都要回来吃饭和午休，如果爸爸知道中考成绩，一顿揍骂是逃不了。春龙一想起爸爸那像铁扇一样的巴掌，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痛，立刻从头麻木到脚，害怕得连额头和背都直冒汗。

不久，开门的声音响了，“咳咳咳”标志性的干咳声响起。爸爸回到家，把工作袋放在电脑桌上，拿起水杯喝几口，然后在电脑桌前坐下，打开两台24小时都在挂机的电脑，点上一根烟，舒服地吸上几口，然后进入他的游戏世界开始征战。

春龙记得小时候，爸爸经常让他坐在大腿上，看他打怪。春龙玩第一个游戏时，发现太有意思，太刺激。原来在没有玩伴的时候，在网络世界里一个人也是可以玩游戏的，可以找到同伴和乐趣，还可以一起分享。

家里人很多，但是大人们永远有自己的事要做,大家都希望春龙听话,好好学习，做个乖孩子，给他很好物质条件，尽量满足他的要求。但是谁了解独生子的孤独和内心的渴望呢？

春龙多想有个同伴一起说说话，一起吃饭，一起打打闹闹，一起睡觉，一起做作业，一起去上学。在没有玩伴的童年，沉迷于网络游戏，是春龙消除孤独的最好方式。

不一会，客厅里就烟雾缭绕，爸爸沉醉在迷雾仙境中，如神仙一样腾云驾雾，大战怪兽。有时候，爸爸会高兴地唱上几句，抒发自己的豪情壮志。

“吃饭了，吃饭了。”奶奶把做好的菜摆满一桌，给每个人装好一碗很用心煲的老火靓汤，招呼着大家。

咦，爸爸回来都没有说中考成绩的事，肯定是爸爸忘记了今日是公布成绩的日子，还没有空看信息呢。春龙暗暗开心，心情也好起来。可以安心去吃饭了，奶奶做的汤和菜可是最好吃的，爸爸和自己这么高大威猛都是奶奶的功劳，现在春龙的肚子可是饿扁了。

春龙把手机塞入裤袋里，带上耳塞，一边听着歌一边摇摆着出来，出来和大家一起吃饭。

“龙仔，你没有吃早餐，要多吃点。”奶奶心疼他，夹了很多菜放在春龙的碗里。这一年准备中考，孙子可是吃了不少苦，瘦了很多。这几天的休息和调理下来，春龙也胖了，精神也好了，奶奶看在眼里高兴在心里。

“嗯嗯。”春龙听不见,奶奶每次吃饭都会给他夹很多菜,他已经习以为常。现在他恨不得三下两下把饭吃完，把肚子填饱，然后逃回房间去，继续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开战。

“今日出成绩，你知道成绩没有？”爷爷突然问爸爸。

“哦哦，是吗？我忘了，等吃完饭我查查，看看手机有没有通知。”爸爸一边吃一边回答。

“龙仔，你有没有收到成绩通知？”爸爸问他。

没听到春龙回答，他一手把春龙的耳塞扯下来，说：“吃饭还戴什么耳塞？你收到成绩通知没？”

“啊，不知道，没有。”春龙被爸爸的动作吓了一跳，心虚地回答。

“那就快快吃，吃完饭拿准考证号来查下，自己的事怎么一点也不关心。”爸爸瞪了一下春龙，不满意他的态度。

“好。”春龙低着头，再也没有心情好好吃饭了，大家都各怀心事，气氛一下就沉默下来。

“嘭！”响起重重的关门声，把大家吓了一跳，吃惊地望向走进来的那张愤怒的脸，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一点燃仿佛立即就要爆炸。

春龙心里明白，他羞愧地低着头，原本可以好好地吃完饭，看来是不行了。该来的总是要来，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他木然地继续吃饭，准备迎接即将爆发的狂风暴雨。

“回来了，吃饭吧。”奶奶一看到儿媳妇这样的神情，快快招呼她，心里有点不安。

“不是上班吗，怎么回来了？”爸爸问。

“能不回来吗？你的好儿子考了563分，高中都考不上。”妈妈顺手把手提包扔在沙发上，怒气冲天地大声宣布，她要把自己的失望和愤怒发泄出来，儿子让她实在太丢脸。她花了那多钱让他去上最好的补习班，为他做了那么多，居然考了那么一点分数，高中都考不上，让她太没有面子，怎么面对亲朋好友同事呢？

“563分？这么低？你这个猪脑子，光知道吃知道玩，不学习，你有什么用。”爸爸用手指地戳着春龙的脑袋，暴吼起来，这个结果很难接受。

“龙仔，怎么考得这么差呢？哎！”爷爷叹着气。

好吧，都是我的错，让你们失望了，都怪我吧。春龙一声不吭，强忍要流出来的泪，懊悔极了，心里隐隐发痛。

“怎么办呢？”奶奶问。

“怎么办？我怎么知道？”妈妈气得脸发白，两眼冒火，“XXX的女儿中考前早就和XX学校签了协议，你班的XXX考709肯定入重点，你呢？从四年级就上补习班，花了多少钱，有老师辅导你，你还能考这样的成绩？别人不用上补习班，都能考600多，你是真能花钱又没用。你怎么不为爸爸妈妈着想下，我们都被你丢光了面子。”

“你真是没有出息，读不了书，当乞丐去，难道还想啃老，要我们养你一辈子？”爸爸说着，扬起手，“啪啪啪”一个个巴掌落在春龙的身上。

“不要打他啦，没轻没重的，你会打坏他的。”奶奶着急地来拉着爸爸的手，护着春龙。

这时，一阵动听悦耳的手机音乐响了，妈妈看了号码，对爸爸说：“是补习班的黄老师。”

爸爸停下来，来到电脑桌旁坐下，一边抽烟一边玩游戏。

“啊，黄老师呀，对呀，春龙就是考了563分，他上了那么多课做那么多题，为什么考得那么差？你们的辅导水平也不怎么样呀……”妈妈毫不客气地责问电话那边的老师。

爷爷和奶奶对视了一下，又看看春龙，无奈地叹着气。他们就不明白了，自己那么聪明的孙子，怎么就考不上高中了？都怪他们顾着工作，没有好好教好、管好春龙。

过了好一会，妈妈终于打完了电话，她说：“才学冠中的黄老师说，市区高中最低分数线是628，春龙可以到才学冠中的初四复读班再复读一年。一年学费是三万五，补习班和家长签保证协议，如果考不上就退回一年的学费。”

“那就复读一年吧，考个好高中，考个好大学。钱不是问题，我赞成。”爷爷马上表态，只要乖孙有书读，以后找个好工作，现在付出再多也是值得。

“对，就复读一年，考个好高中。”奶奶也赞成。

“嗯嗯嗯，你看着办吧。”爸爸现在正在奋战中，他不愿思考太多。

“春龙，下午我就带你去才学冠中去报名复读，以后中午你在那里吃饭，上完晚自习后才能回来。补习班抓得很严，这次你一定要好好学习。”

既然已经成为不可改变的事实，那只能接受，想办法解决问题，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呢？妈妈叹了一口气，也放缓了语气，好好地跟儿子说。

“我不想去复读，我要读职中或技校。”春龙低声地说,他真的不想去复读,也不想读高中,那些背诵课文、做作业和试卷的日日夜夜，简直就是无法承受的煎熬。

“什么？读中专？绝对不行，没有大学学历以后你在社会上怎么和别人竞争？怎么会有好的工作？你为什么就不能争气点？”妈妈大吃一惊，她完全没有想到儿子会有这样的想法，而且还要违背她的安排。

“我班里就有几个同学报了职中，学电子技术，毕业后学校还安排工作，不用操心。”

“那些都是什么样的同学，一些无心向学的差生，还能学好吗？绝对不行。”妈妈是铁了心，坚决反对。

“我根本学不好，我不想读高中，做个技术工人没什么不好，爸爸也是技师呀。”春龙很沮丧，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自己什么都做不好，想做的事情都没办法去做。

“龙仔，先去复读，给自己一个机会，如果真的不行，再去读中专，怎么样？”这时，爷爷说话了。

“不试下，怎么知道给自己不行呢？你自己要好好反省，端正学习态度，认真学习，考个好高中。我们为你付出的已经很多很多了，不要辜负大家呀。”妈妈赶紧附和。

妈妈的一席话，犹如一块大石头压在春龙的心上，让他很压抑。

春龙突然站起来，快步走回房间，关上房门，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深深地掩盖住。

三

“我们是不是选错了补习班，要不要换个补习班呢？”

“嗯，你决定。”

“你怎么老是这样，就会整天打游戏，什么都不管了，儿子你也不管，就是你这样爸爸，他才会弄成这样。”

“你那样厉害，也不见你教他？你经常加班，回来也不同样是玩电脑看手机吗？什么都是别人的错，赖别人，你也不自己反省自己。”

“我有什么错？你说，我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儿子。”

……

争吵又开始了，妈妈的高分贝尖锐的控诉和爸爸低沉的怒吼，充斥在春龙的耳朵内，没办法清静下来，他真想离开这个家，远远地离开这些争吵声。

到底是谁的错？可是谁没有错呢？春龙心里很苦涩，拿起手机，再次进入自己的游戏世界，把动感的音乐调到最大声，然后用耳塞堵住耳朵。

春龙忘我地投入战斗，在自己缔造的世界里，做自己最开心的事，自己的事自己做主，自己就是英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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