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跟着我实习的陕师大实习老师，问我工作多少年了，我答17年了。自己都不敢想象，竟然我已经工作17年了，当语文老师17年了。一轮三年，如今已经是第六轮了，送走了5届毕业生。
今天早上上课的时候，前端老师在讲《琵琶行》，竟有一瞬间，我想到了我的语文老师，陈老师。我这个语文老师的语文老师。
用这两天课上的诗来形容：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以惘然。二十多年了，很多事情，很多感受好像反而更加清晰了，一一浮现出来。岁月！岁月！
对我的语文老师陈老师最最一开始的记忆是，我还是初中生，而他是高中老师的时候。我们那只有一所学校，分成小学部、初中部，高中部。一次徒步远足，大概是到水库，（那时候，一年中会有两次这样的郊游，现在学校已经很多年不会组织这样的活动了，为了规避各种风险。）他走在他们班队伍的最前面，扛着一个录音机，放着流行的音乐，一群学生前呼后拥地和他一起走着，谈笑风生，意气风发。现在想起来像极了语文课本上曾皙所描述的场景“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后来，他成了我的语文老师。记忆中，他总是上身穿带花纹的薄衬衫，下摆扎在裤子里，裤子比较抖，是那个年代流行的面料。皮带扎着，腰很细。个子算高的，但整个人干瘦，弱不经风。颧骨很高，眼窝窈陷，厚厚的眼镜片，总让人感觉像个头大身子小的蜻蜓。声音却很洪亮，手指枯瘦，但写得一手好字，遒劲有力！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所以永远是那么瘦。据他说，曾经为了送他去北京做心脏手术，他所在的连队，帮助他多方求医，并承担了高额的医疗费。因为爱惜他的才华。
现在想起来，陈老师的确是很有才的。文章写的好，可以自编自演说相声，会吹口琴，能唱歌，上起课来，声情并茂，幽默风趣。正像他的名字——陈有才。现在想起来，我做语文老师的这些，总是在很多方面会有意无意的受到他的影响。有的时候，有的方法，我不自觉的就用了，后来发现，这就是当年，我的语文老师的做法。
陈老师常常会给我们读他的学生写给他的信，那是我们了解外面的世界，大学校园，很重要的渠道，他有很多优秀的学生，北京、上海、西安……信里，聊学习，聊见识，聊思想，聊人生，每次听都是很好的励志。那是一个用书信交流的时代，写信，收信，读信，都是郑重、欣喜、深情的事。
那是一个书籍匮乏的年代，陈老师却读了很多书，更重要的是他会带着我们一起读书，所谓带着我们一起读书，就是，他会在课堂上一段一段地读书给我们听，有时候是讲书给我们听，或者安排同学们轮流负责读书《平凡的世界》《简爱》《德伯家的苔丝》《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是一个书籍很匮乏的年代，但是那时候却读了很多书《复活》《巴西圣母院》《家春秋》《呼啸山庄》《女人的一生》《红与黑》《牛氓》《乱世佳人》《孤星血泪》《红楼梦》《穆斯林的葬礼》《茶花女》三毛、琼瑶、张晓风……
那是一个读诗的年代泰戈尔、舒婷、席慕容、汪国真、普希金、雪莱……
当时觉得一切都很正常，很自然，并不觉得怎样。可是现在想来，我的语文老师真牛，因为爱读书，就带着他的学生一起读书，那么自然而然，那么驾轻就熟，从容自在。而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在倡导，一直在追求的，师生共读，整本书阅读，怎么就那么费劲儿呢，这样安排，那样设计，总不是那么个味道，败坏了多少读书的兴趣！
我的语文老师，上作文课，很精彩。首先做作文就是极平常的一件事儿，每周会有周记；还有四个人一个小组，共写一本作文自由创作一周一交；有的同学写的精彩极了，其中有一组同学，写起了连环小说，有趣极了。也有偷懒的同学，抄了同一篇作文，陈老师，讲评作文的时候，一手拿一本，胳膊交叉，读一句左边本子上的文章，又读一句右边本子上的文章，从头到尾地读，一句一句来回地读，只一句，“我的上帝啊”“我的菩萨啊”不一样，其他一模一样。学生们听的早已笑翻，他仍然一本正经的读，最后两个本子各一句“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批语。再无他言，班上也再无偷懒抄袭的人了。
我的作文常常被陈老师当作范文来读，那是我一向比较自卑的年少时光中，比较高光的时刻了。也影响到了后来，我读大学的专业选择，以致后来的职业选择，大概都和当时的影响有关，不然以我这么不自信，不善表达的性格是决然不会选择要当一个语文老师的。
后来我成了一所高中的语文老师，懵懵懂懂的，教着书，说不清楚我的课堂上有多少陈老师的影子。
再后来，一次暑假，妈妈说，她在街上碰见陈老师，得知我也做了语文老师，他让我妈给我带话，放假了去他家坐坐，聊聊天。但我真的是毕业后就再也没有去看望过我的老师们。虽然一直心怀感念，虽然我也很羡慕那些回去看望老师的我们同学们，他们那么自然。但我就是没有勇气去。也因此，我很能理解那些被我送走的，就再也不会主动问候老师的学生。也许是和我一样，不是忘恩负义，不懂感情。只是太羞于表达。
直到后来，我的语文老师成了我们那所学校的校长。直到后来有一次我走在下班的路上，接到妈妈的电话，说陈老师那天心脏病突发去世了。上午刚在新学期开学典礼上发表完讲话，中午回家用电磁炉热饭的时候，心脏病发作了……距今也有10年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