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绝壁上孤芳自赏的花
只待一人
牵白马
在伞下
御风踏云
自天涯
带我回家
客栈,总是江湖侠客举杯对饮的偏爱之处。
我一个人在这里待了一天了。很多人总是奇怪地看着我,可能是因为我是一介女子吧。
占着整个客栈的临窗处,望着窗外热闹的人群,想着想着,回过神来,喝一口酒。
酒量不好就是不行,瞧,才多久,就醉了。
客栈的掌柜来了,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我醉醺醺地望着他,“百晓生?你怎么来了?你要说什么了,我可不付钱,我没让你说啊。何况我也没听——”
周围的人都笑了,真是莫名其妙啊。
我摇摇摆摆地走上楼梯,转回自己的房间,胡乱地把首饰一拔扔了出去,也不知道砸哪儿了,叮叮当当一阵响。也不管那么多了,转眼我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何时,我醒了。我没有起来,静静地望着顶板。
这是第几天了?这样每天借酒浇愁的日子,有多长时间了?
可我只能这样了。在清醒的情况下,比如说现在,我的心依然一抽一抽地疼。
我要怎样才能忘记他?我要怎样才能让自己的心不痛?没有办法。喝酒吧,哪怕暂时的忘记也好。
我又下了楼,连续几日,那个总被我认成百晓生的掌柜都已经认识我了。
“小姑娘啊,你到底怎么了嘛?说出来说不定就好了嘛。这样憋着,喝闷酒,越喝,心越痛。”
眼看着我又要灌一天的酒,那个晓生掌柜忍不住来劝我。
“啊?”我双眼通红,也不知道是喝的还是要哭,“晓生叔叔,你……你知道吗?我……我心里难受……”
掌柜也说是,“那可不,心情好能边喝边哭还不给钱嘛。”
我瞪了掌柜一眼,“我……我发现,我越喝越心痛,越忘不了他……我,我能怎么办?”
“唉,可怜的孩子。”听到掌柜这句话,我迷迷糊糊地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睡前的唯一一个念头就是,不是酒量越喝越大嘛,怎么醉的这么快?
朦胧间,听到掌柜的下半句,“受情伤了,重梦一场,也许就会好的……”
我是北方的异族女子,折北·心凉。
这个名字很奇怪,我自己也不明白其中的寓意,是爹想对娘说的话?只不过他们都不在了,也无从询问。
不过还挺好听的。我认为。
而就像所有人都不理解我的名字一样,他们也都不理解我。
异族信奉神灵,而我可不是。
我一向坚守无信仰的崇高境界,对那些异族所信奉的神灵嗤之以鼻。如果他们真的有用的话,为什么天天还是有人饿死?为什么不保佑我们,为什么还是战乱频繁?
都是骗人的。
所以,我也因此经常被那些已经信奉到疯狂的所谓教徒们绑在绝壁上。晾着我三昼夜,而且我还经常被遗忘,被谩骂,被殴打……
还好我命大,顽强而不屈地活到了十六岁。
重新回忆一遍,才发现,也许他们只是不想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吧,免得落下残暴不仁的名声。
我的世界没人理解,也没人聆听。
我在绝壁上的那些日夜,我就在想,在憧憬未来。经常对着对面的崖大喊:“我是绝壁上孤芳自赏的花——只待一人——”
也许是太久没吃东西了身体虚弱,也许是天下着大雨恍花了眼睛,我只能在心底默默喃喃细语:“牵白马,在伞下,御风踏云,自天涯,带我回家……”
唉,世间的梦都是美好的,梦醒了,也就徒留个伤心的童话。
正当我失落地面对现实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姑娘,问个路。”
我还沉浸在自己给自己营造的意境中,漫不经心地回答:“我是绝壁上孤芳自赏的花,别问我。”
身后的男子笑了,温润动听。
这次我终于醒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那个,你能帮我把绳子割开并保证我掉不下去吗?把我救了我就给你指路哦。”
那男子轻描淡写地说:“好啊,没问题。”
我狐疑,急忙说:“这可不是普通的……”话还没说完,他已经利落地割断了我十六年都未曾割断的绳子,并且把我稳稳的,抱在了怀里。
那一刻,我听到了天上星星眨眼的声音,我听到了凛冽的飒飒风声,我听到了远处的胡琴声,我也听到了自己思绪翻滚的声音。
我看到了那个男子,身着白衣飘飘,牵着白马,一手执伞。
我看到了他眉眼如画,我看到了他意气潇洒,我看到了他,心猿意马。
我闻到了油纸伞的香气,我闻到了泥土的气息,我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令人心安的味道。
“那个……我……你……”我紧张地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支支吾吾地说。
他把我松开,我想向后退一步,可是,大雨还在下。我只好尴尬地在他身前,一动都不敢动。
他又笑了,“给我带路吧。”
我定了定心神,也笑了,“好啊,你要去哪里?”
“去环游四方。”
“……”
就这样,我就被他拉着一起到处走。
我不明白云游四方为什么要带着我,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的名字,只允许我喊他公子,搞得好像我是他丫鬟一样。我只觉得,跟着他,我好幸福。
我每天叽叽喳喳地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缠着他,烦着他,粘着他。没事的时候,一个劲儿地叫着公子公子公子,而他也笑着每一声都应了,那时候我觉得心中很甜蜜。
我曾以为这就是爱情,我曾以为这样就可以永恒。却不知道,这一份交付的真心,这一段可笑的爱恋,就是一块脆弱的玻璃,一砸即碎,无论何时,都注定了鲜血淋漓,而且还是绝缘体,痛了苦了心碎了,也只是一个人,在路过的世界里默默悲泣,无人理。
知道了一直埋藏在我心底里的问题的答案,也许是偶然,也许是设计。
他当然不是缺一个向导。
他是要来找一个适合炼蛊的身体的,为了家族。许是异族女子骨骼奇特吧,他来了,然后发现了我。
于是带着我云游四方,炼毒蛊。
我身上,其实早已布满了奇奇怪怪的毒。只差一步,药浴,与毒素融合。然后我就会变成一个没有思想没有自由没有灵魂的蛊,任人驱使。
告诉我真相的,就是这家酒栈的掌柜。
我还不死心地想求证一下,我还指望着他能给我一个解释,我想问问他到底爱不爱我,可是,他走了。无声无息不留痕迹地走了。
徒留下我一个人,像他没有出现过一样,这个世界,依然不会有人理解我了。
我醒了。
在一个陌生的院子里。
那个晓生掌柜来了,笑着说:“醒了?感觉好点了吗?”
我迷茫地看着他。
也别说,心中虽然还是微酸,但更多的却是沧桑过后的怅然,连若失都没有了。
晓生掌柜笑了,
“这就是岁月的力量。有些东西有些人,记忆再深刻也敌不过似水流年。岁月的水波冲刷着,一遍又一遍,终究会放下的。哪怕依然不愿想起,哪怕依然爱着。”
我不说话。
他却还是兴致勃勃地往下说:“你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吗?”
“三年哪!没想到,你爱他爱的那么深,用了整整三年才把执念放下。”
我依旧不语。
放下?何曾放下?
不过是痛到麻木罢了。
他也叹了口气,“是。我没能让你放下他。那我就告诉你真相吧。”
“他死了。我是他委托的来为你解毒的……”
他死了……他死了……死了……死了……了……
听到这句话,后面的话我一句也没听进去,脑海中只是回荡着这三个字……
死了?为什么?为什么!
这个时候,哪管什么爱与不爱,恨与不恨,欺骗背叛利用那些通通去死!我……
我只是想他活着……
只见晓生掌柜依然悠悠地说:“他因为弄丢了一个毒蛊,而且不愿再炼,被家里人活活打死的。”
我终于忍不住哭了。
“他怎么……他怎么那么傻?怎么那么傻呀……”
晓生掌柜晃晃悠悠离开了,“可怜天下有情人呐……”
三年之后,晓生掌柜离开了人世间,一直游历天下的我,回去继承了他的客栈,一生也就打算如此平凡地过去了。
反正没有人会理解我,走进我的心里。
孑然一身,也挺不错的。
有一天清晨,客栈里很是喧哗。
我迷糊地从楼上下来,看到门外一个白衣翩翩的少年郎,他的身影刹那间闯入我平淡无波的眼眸。
岁月真是神奇。
他,牵白马,在伞下,御风踏云,等着,
带我回家。
不,这就是家。
也是呢,我才二十四岁,生活才刚刚开始,不是吗?
过去的,就过去吧。
随风,遗忘。
珍惜当下,爱着当下。
我是绝壁上孤芳自赏的花。
我们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