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钟情是什么感觉?
我想,我这辈子都无缘去体会这种奇妙的感觉了。
因为,每当我看到镜中的自己,就会变得心如止水、异常清醒,特别想一吐为快。
别误会,不是想倾诉,是真的想吐。
没错,主要是颜值不允许啊。
据说,很多感情都始于颜值。
对于这种肤浅的认识,我只想用这样一个充足的理由和简短的话语做一次有力的回击:放屁。
始于颜值的爱情,终将会死于颜值。
毕竟,颜值的保质期很短,保鲜期更短,
外在的东西是最先被厌倦的,内在的东西是最后被升华的,
青春易老,容颜易逝,深情难全。
正如那首歌唱的: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
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
我从来不相信一见钟情,我只相信一往深情。
诚然,这是一个颜值尽失的人最后的体面和挣扎。
所以,当王小邪把两个鸡蛋递给我的时候,问我:“你喜欢我吗?”
我特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算是老天开眼还是她不开眼?
对于一个常年在校花排行榜牢牢占据第一位的美女,
竟然毫无廉耻地对一个常年在校园杂草排行榜……都无法上榜的年轻人问这样一个问题,
这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颜值的沦丧?
在面对应该“先接过鸡蛋,还是先接受她?”这个送蛋题面前,
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都应该有一个理智而又毫无悬念的选择。
于是,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先有蛋,然后拒绝了她。
毕竟颜值的鸿沟,让我没办法分辨这是真心还是调戏。
经验告诉我,先吃到嘴里再说。
其实,当老师第一次把我安排和王小邪坐同桌的时候,
我的内心是抗拒的,
王小邪的内心戏我看不出来,但动作戏却有好莱坞大片的感觉。
比如,在桌上划了线,不许我越界;
不让我和她说话,一句话都不可以;
常常用一种特别冷漠地眼神看着我,嘴角扬起,一脸的鄙夷和不屑;
经常为一点小事找我吵架,甚至大打出手,依仗成名绝技:夺命连环掐,对我巧施毒手;
……
麻痹,原来,她连身体都是抗拒的!
毕竟,像画“三八线”这么幼稚的行为,竟然发生在一个心智还算成熟的高中生身上,是难以想象的。
一开始我以为她专门针对我,
后来才发现,她对每个试图靠近她的人,都是这样一种冷冷的表情。
她的所作所为,不像一个少不更事的青年,倒像一个少已更年的妇女。
当有一次面对我的一块橡皮擦过界这种几年难遇的特大事故的时候,她彻底爆发了,咒骂如同一场暴风骤雨,扑面而来。
而我,就像一只勇敢的海燕,
在暴风雨中……死得很安详。
那天我也心情不佳,后来实在忍无可忍,我也厚积薄发了,和她大声地争吵起来。
她显然没有料到我会撕破脸皮、揭竿而起,对一个女神之辈进行升维打击,稍微愣了一下,便又开始镇定地死命掐我。
反正劳资长得丑,早就不要脸了,
于是我闭着眼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一阵绵软的触感从手心传来。
我睁开眼,原来,我稚嫩的小手慌乱之中推在了她幼小的胸上。
卧槽,莫非我骨骼清奇,无意中竟练成了失传已久的武林绝学“抓奶龙爪手”?
她绝没想到我竟敢对她圣洁的身体采取如此出其不意的精确偷袭,
仿佛是触碰到了泪水的开关,她趴在桌上哭了,口中还念念有词:“你们都欺负我!呜呜……”
我显然还没从耍完流氓后的兴奋中回过神来,
呆在原地,痴痴地看着她。
突然,我留意到她光洁如雪的手臂上,有一道道乌青的淤痕,像是被棍子之类的器物抽打过。
我试探着安慰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道完歉后,效果非常明显,她哭得更厉害了。
我只好接着说:“要不你也摸我一把?反正大家都是平的,这样双方选手就扯平了……”
她一下子就破涕为笑:“你才是平的呢……”
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我又大着胆子问她:“你手臂上怎么回事啊?疼吗?”
她不说话,只是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无声地滴在课桌上。
后来我才知道,她父母的关系很不好,
父亲经常喝醉酒就打她。
她这一次找茬和我吵架,就是无法按捺住心中的那股怨气。
正所谓不打不相好,经过那一役后,我们的关系好像变得亲密起来。
她不再像以前那般对我冷淡,
我也不再像以前那般小心翼翼,和她开着玩笑,逗得她常常笑得前仰后合,心态也逐渐开朗起来。
她的身上过一段时间就会浮现出一些或多或少或隐或现的伤痕,
像洁白的雪地被人胡乱踩出的一道道歪歪扭扭的足迹,
像雪白的宣纸被人浓墨重彩地粗鲁地画了几笔。
看到那些伤痕,
我也会难过地想哭,
不知道是心酸、怜惜还是心疼,
眼前总是浮现她那张美丽而惊恐无助的脸,身子蜷缩在角落里,不知躲闪。
有一天,她递给我一个鸡蛋:“老妈每天都逼着我吃这玩意儿,可讨厌吃了。来,便宜你了,拿去吃吧。”
这种化干戈为鸡蛋的做法,我是伸双手欢迎的。
那年月,我家里穷,连鸡蛋都经常断货。
对于突然间天上掉鸡蛋这种好事,我特么必须得迎蛋而上啊。
接过还带着她体温的鸡蛋,我流下了感动的口水。
不过,鸡蛋上沾着的几根狗毛,就让我很不爽了。
“你特么不会是从狗嘴里夺下来的吧?”
“是啊,狗嘴里从来都吐不出象牙,还不如真拿去喂狗。”
说完,她假装要从我手里抢走鸡蛋。
我赶紧身形闪动,像老母鸡一样护住鸡蛋:
“别别别,喂我喂我,汪汪。”
她捂着嘴笑了。
我知道她有一只视它如命的小狗,叫小强。
每次被父亲打了,她都会抱着小狗睡觉。
小狗会乖巧地舔着她的伤口,仿佛是在安慰她、心疼她。
她把它当作家里唯一可以对话的生灵。
她说这些的时候,很平静,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我却很难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看出我的难过,还安慰我说:“没事,早就习惯啦。我也是打不死的小强,活得很坚强呢。”
世间很多美丽,背后都承受着不为人知的丑恶。
世间很多看似的冷漠,都是一层被迫生出的保护自己的坚硬外壳。
从此以后,我每天早上都会得到一颗鸡蛋。
我吃得心安理得,有一种替人消灾和助人为乐的快感。
后来她发展到连猪蹄鸡腿这种稀缺食品都不喜欢吃了。
麻痹,家境好就能为所欲为?
后来,我渐渐发现了她的小心思,
终于有一天,我忍无可忍,
把她单独拉到学校里一个无人的角落,
严肃地告诉她:“我明白你的心思了!”
她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用心何其歹毒,你是不是想让我长肥,体育考试不过关啊?”
她的脸又“刷”的一下白了,然后气急败坏地锤了我一拳,跑开了。
我暗自得意,麻痹,想骗我?被劳资戳破阴谋了吧。
快乐的高中时光总是很短暂,
转眼,我们就各自考上了大学。
我去了一所离家很远的外地高校,
而她考取的是本地的一所院校。
离别的那一天,王小邪把两个鸡蛋递给我,问我:“你喜欢我吗?”
我不发一语,像往常一样,拿走了两个鸡蛋……
大学的时光总是飞逝如梭。
转眼就到了大三。
我浑浑噩噩地过了三年,努力过、迷茫过、快乐过、颓废过,
看不见远方,也不知道想到哪去。
深夜睡不着的时候,偶尔会想起王小邪。
她讨厌吃的鸡蛋,谁帮她销赃?
她身上,还会有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吗?
如果没有人逗她笑,她是不是还会像以前那样冷淡而悲伤?
每次寒暑假都碰不到她,因为她已经离开了我们那个小县城,搬去省城了。
大三那一年的春节,我回到家中,天天都在网吧里浑然度日,直到一个QQ的响起:“你是小书童吗?”
我精神为之一振:“妈的,有美女咬钩了?”
她说:“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王小邪。”
三年了,我的内心从未起过涟漪,
那一刻,眼前却一片模糊。
我原以为我只是偶尔想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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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我一直都在想着她。
于是,相约出来见了一面,多年不见,有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关键是,她更美了。
突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空气有点凝固,气氛有点尴尬,她身上的气息却愈发变得熟悉起来。
她低着头,揉着衣角,说:“你还好吗?”
我说:“挺好的啊。”
“为什么不联系我?”
“哪忙得过来啊?再说,你那么美,肯定有很多人追吧。”
她突然抬起头,目光清澈如水:“我们还能在茫茫的网络世界里相遇,说明我们尘缘未尽呢……”
我不知道从哪里喷涌而出的勇气,脱口而出:“那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说完我就后悔了。
癞蛤蟆是不应该向天鹅肉随便表白的,默默地想就好了。
果然,我为我的鲁莽付出了代价。
她的脸红了,点了点头!
我内心一阵狂喜,二十多年了,我第一次有了女朋友!
我最后一年的大学生活,因为王小邪的突然出现,变得多彩起来。
我们每周都会写信,反反复复看着那些字傻傻地笑;
在楼下的公用电话旁等候两小时,通话一整夜,每个月大部分的生活费都折算成了IC电话卡。
她甚至还DIY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送给我。
比如她专门为我苦心定制的一款取名为“苦含香”的四季饮品,
据说由几款珍稀物品炮制而成,
青城山的苦丁茶,校园里不知哪个犄角旮旯摘的梅花、地上随便捡的桂花,晒干后胡乱地混杂在一起,可以说随意得非常用心。
名字到挺诗情画意的,取自“梅花香自苦寒来”,
真是茶如其名啊,闻起来香,喝起来还真是苦水都要吐出来。
我以为只是她心血来潮的杰作,
想不到还真特么是四季饮品,月月都寄,比月经还准时,从来没断过!
快毕业的时候,她说:“小书童,我想带你去个地方,作为我们的毕业旅行好不好?”
于是,她带我去了稻城亚丁。
我第一次见到了湛蓝如洗的天空,
碧绿的草原,
满眼五颜六色的野花,
纯净的湖水,
云间的高山。
美得惊心动魄,如童话世界一般。
我也第一次看见她毫不犹豫地吃下了她此生最厌恶的鸡蛋,
我特么当时就愣住了:“你不是不吃鸡蛋的吗?”
她笑弯腰了:“谁说我讨厌吃鸡蛋啦。看你每天学习那么辛苦,我每天省下一个鸡蛋给你吃,给你补补身体。你自尊心那么强,不用这种方法,你会那么毫不客气?”
我还能说什么?
只能把她抱得更紧。
我们一起在冲古寺里许下心愿,要一生一世相爱永远。
后来在森林边上,她看见一棵大树,
瞬间化身成一个不文明的游客,在上面刻下了古老而神秘的咒语:“小书童要永远爱着王小邪”。
刻完后还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转身高兴地告诉我:“我非常看好这棵树哦,它肯定能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把我的心愿送上云端。”
我和她手牵手躺在草地里,仰望漫天的星际。
夜空如此接近地面,星星都变得硕大无比。
王小邪幽幽地说:“我死了,也会上天吗?”
我说:“你本来就是天上的仙女,死后都是那颗最亮的星!”
她不说话,只是把我的手抓得更紧。
我仿佛隐约听见了她小声的抽泣。
人在最静谧的暗夜里,都会无缘无故生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感伤。
那次旅行很快乐。
回来后,我就接到了她的电话。
她在电话里平静地告诉我:“我们分手吧。”
语气冰冷得就像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
她做事从来都是如此随意,连分手都不给理由。
我疯狂地拨打她的电话,从忙音变成空号。
我给她室友打电话,她们说,王小邪还没毕业就走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一听我是小书童,她室友告诉我,当初为了找我的联系方式,王小邪几乎问遍了我们所有的同学,然后,精心筹划了那一场偶然的网络相遇。
爱情里,也许每一次漫不经心的偶然,都是爱得更深的那个人,用尽全力的必然。
我知道,我可能永远失去她了。
毫无缘由地相遇,又毫无缘由地失去,
人生真是大起大落啊。
那次旅行,原来是她送给我的最后的晚餐、陪我走过的最后一程。
青涩的初恋就这样匆匆谢幕,啤酒堆满床头,兄弟过来掐灭烟头,吼了一句:不会抽烟装什么痛苦,睡一觉就好了。
真的就好了。
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孕育了感情。
而最后无情摧毁感情的,也是时间。
忘掉一段恋情最好的办法,
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所以,当另一个女孩走进我的生活的时候,
我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毕竟,心中那个挥之不去的阴影,太沉重了,我想逃避。
于是,结婚。
几年后,又离婚。
走出民政局的那个晴朗的午后,我突然决定,要再去一次稻城。
我不知道是想去拥抱未来,还是去向过去永远道别。
沿着我们曾经走过的足迹,
我去了冲古寺,去了大草原,还找到了那颗树。
树上的字早已爬满了青苔,费了好大劲才找到,就像丢失了许久的爱情,早就只剩下落满灰尘的记忆。
还真如王小邪盼望的那样,字随着树的生长,已经升高了好多。
“王小邪,你看见了吗?它正在努力地把你的心愿送上云端,可是当初许下心愿的你,为什么不回来看看?”
是的,小书童还爱着王小邪,而王小邪早就不爱小书童了。
和我在一起,也许只是她的一时兴起,
所以,刻在树上的,只有前半句话。
爱本来就是不公平的,有的人可以全身而退,有的人只能留在原地。
当时傻逼的我,竟然没有看出来。
我还是住进了我们之前住过的客栈。
客栈的变化不大,依然古朴,却透着时尚的气息。
不过,与以前不同的是,墙上挂满了世界各国的相片。
前台的小妹说,老板酷爱旅行,前些年去了很多地方,拍了很多照片,选了一些挂在客栈里。
我仔细地欣赏着:“为什么只有风景,没有你老板的人影呢?”
“他都是一个人旅行呢!”
“你们老板很牛啊,一个人去了这么多地方。”
“对啊,老板很厉害,他的人生才真是跌宕起伏呢。本来曾经有一个最爱的人,后来因为体检查出来得了绝症,不想拖累他的爱人,就提出了分手。转辗了好几个大医院,才发现其实是误诊,根本不是绝症。”
“那他为什么不回去找到爱人再重修旧好呢?”
“他当然去啦,不过是偷偷去的,本来想给对方一个惊喜,去发现他曾经的爱人,已经牵着别人的手了。于是,他默默地选择了离开,独自一人去了很多地方,后来买下了这个客栈,说是给自己一个念想和寄托,心也安定了下来,然后就经营到现在。”
人不会因为一件喜事,高兴一整年,
却能因为一个创伤,郁郁终生。
痛苦给人的刺激,
总是远远大于快乐。
所以人们宁可不得到,也不愿再失去。
也许,每一个开客栈的人,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吧。
小妹捧出一杯茶给我:“跑了一天,口渴了吧。来,尝尝我们这儿特有的清茶,清热解暑哦。”
我喝了一口,却哭出声来。
小妹吓坏了,不知道我吃错什么药了。
浓黑的茶汤里,漂浮着几朵晒干的梅花和桂花。
这时,我听见小妹迎着门口叫了一声:“老板,你回来啦。”
门口,那熟悉的身影,那时刻萦绕在梦中的身影,
就这样从艳阳中走了进来。
王小邪看着我,楞住了,随即,我看见几颗泪珠从她脸上滑落。
我冲她大声吼道:“王小邪,你特么这么多年死哪去了?!做的茶那么难喝,还敢拿出来招待客人!”
她扑进我怀里,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守护不了你,我就住下来,守护我曾经许下的心愿。”
她很懂事,但却不懂爱。
她隐忍、退避、谦让,
太为别人考虑,差点就失去了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
爱本来就是自私的,哪怕死,也要死在爱人的怀里。
毕竟有的时候,遗憾会比痛苦更痛苦。
还好,兜兜转转,我们又回到了曾经的原点。
每一个美丽的地方,都会有一个美丽的故事,
只要一直在路上,也许就会与曾经遗失的美好不期而遇。
我们从稻城出发,在他乡迷失,又在稻城的客栈重逢,
所谓不期而遇,
就好比刚买了一件大衣,就迎来了冬季第一次寒潮;
满天的乌云,等你回到家的时候,才落下第一滴雨。
又好比,本以为错过的某人,却在某个路口,又被生活推回了身边,
四目相对,
微微一笑,
原来,你也在这里。
但愿,我只是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而你,却是我不愿错过的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