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亚丽
六年前,幸好有那场大雨哦……
恁的是一场瓢泼的大雨,倘不是我吴铭世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非得被这老天爷哗哗的泪吓着不可。咱这儿虽不是什么富贵的地儿,没得个雕龙画凤的梁么也没个描粉画金的廊,也就我去县衙那回,见着过如玉般暗暗墨青的青石板砖——要我说,金贵的砖怕是经不起那雨,非还只有咱这黄土泥地啊,凭那坑坑道道才化得了老天的怒气哟。我懒懒坐在门房里头,捉摸着怎么将那赌钱拿得出来。
我东家起着疹子,刚过了上午东家儿子又发起高烧,身上还起着一排排圆亮亮铜板儿大个疹泡儿,怪吓人的,小娃子怎经得住,要请郎中啊!谁去?呵,还能有谁,劳烦我呗——
我也便挨着墙角,裹着一阵阵泛着水臭的蓑衣,一步滑一步陷地往西门张郎中那儿摸索过去。那雨密得很,又粗得像麻绳儿,简直像戏文中那擒拿孙猴子的天罗地网。哎呀呀真是烦躁人!我心里嘀咕着东家还欠着我三月的工钱。说是包吃包住,钱却要管着不许我拿去消遣,可恶!可恶!
“诶,诶诶诶?那不是吴管事儿?歇歇歇歇。”
谁?我心下纳闷儿。四下一瞟,随即冷笑,可不就是个贴着人墙根寻生活的乞子么。不做他想,接着抬脚往西门去。
“吴大管事儿,雨这么——大——,抬请您个施舍个棚子住呗,帮您料看一下马儿牛儿放心……”乞子不依不饶,怕是在这等大雨中寻不着地儿,可我这会儿,那有功夫安置他?
“边儿去,爷忙着呢……”我停下歇歇,那雨珠子怎么跟炮弹似的,将人面门砸的个生生疼。“东家儿子烧着呢,这不,烦爷去把西门张郎中领来……”平日里半会儿的路此时走起来格外劳神,我也就姑且陪他嘀咕几句罢。
“西门张郎中……呵,吴管事儿,你应我歇一宿棚子,我能让你省事儿不少呢。”乞子嘴角邪邪勾起一脸神神秘秘,那眼中的期许却毫不掩饰。
“怎么,还卖起关子来?”斜乜着那乞子,却也禁不住往那有人气儿的地方挪挪。“不要紧么就甭说了呗。”
那乞子变了脸色,再三要求许他一宿,我烦不胜烦喏喏地应着。
“吴管事儿,哎呀你不知道,西门郎中昨早晨哟,死啦!”他兀地瞪大了那浑浊的三角小眼。
“什么?死了?!!”这可了不得,镇上就这么一个老郎中,他那儿子年轻时当兵就没回来过,媳妇儿对他,向来是缺食少穿的……那老郎中大概也就看几个病人混胡几天地过着日子了,这小地方,下个雨泥巴能弹腾到门牙上,大半个山坡都是荒地,能有几个病秧子让他医的……我琢磨着得赶紧儿回去报告给东家。拔腿就回走。
“诶诶诶吴管事儿,慢点儿……”那乞子接着就跟了上来,那破嘴也闲碎,“您东家娃子病着,也是高烧不止?起大疹子不?起疹子我就不去了……我跟你说那老张就……”
“什么?”我住了脚,“起疹泡儿怎么了?”
“老张孙子今早也没啦,就发烧起疹子,今早他儿媳妇儿嚎得我都睡不安生咯,骂得郎中死了也安生不了……那疹子是怪病,老张怕就是给别人看病时沾染上的……霎时就没了那乖乖的小孙子。”乞子好似逮着个知晓的很了不得似的说得起劲……
哦?我心下飞速转着,斜乜着那乞子模糊的身影。东家老婆早死,堂上更是没有高龄,平日里除了我也就个奶娘照应着少东家……东家还可恶地欠着我三个月的工钱呢!哎唷……照着乞子的说法,眼下爷俩都要死了?上次我债主追上门,东家也没怎么帮衬,愣让我被债主捉了去县衙…要不是因为没活计干,我恁的还给他做牛做马!眼下这爷俩都要死了……要不是这雨炮弹似的,心头算盘珠子声儿怕早被乞子听得一清二楚;幸喜有着这麻绳儿般的雨与黄土地较劲儿,泥巴点点黄水浊浊,隔日谁能循迹劲道?
我看着佝偻在雨中没有动的乞子,心中冷笑。
这件事只能有我一个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