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半夜两点钟的时候，方童才回到她的出租屋里。
苏静已经睡了，屋子里静悄悄的。
方童把高跟鞋扔到门边，也没有开灯，就借着外面的路灯光摸黑回到自己房间里。
她整整加班了两天两夜，身体疲惫得好像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现在一放松下来，不但积聚的睡意没有发挥作用，反而变得异常精神起来。
方童以前听别人说过，早睡的人一般都能够长命百岁，因为人们总是在夜半无人的时候才会想起那些伤心的事情。
她此时此刻才真正感受到这句话是多么真理。
因为仅仅只是她趴到床上的那一刻，陆奇就猝不及防地闯进她的脑海里，连声招呼都没有提前打好。
以前方童想起陆奇的时候，总想起他搞怪逗趣的样子，然后甜蜜的想念就一下子冒了出来，像是完全抵抗不住的流感，满心都是那个叫陆奇的男人。
可是今晚，方童看着雪白的天花板，眼睛空洞无神，想起陆奇的时候，没有快乐，没有难过，只剩下像是灵魂被抽离的麻木。
不久之前，方童和陆奇分开了。
方童以最高傲的姿态表现出自己对于这段感情的洒脱和不屑，即便是在任何一个社交网站上，她也不停地发自己在美食前笑成一朵花的自拍照。
她找不到方法来掩饰自己在失去陆奇之后的了无生趣，那种绝望悲伤几乎是一场灾难级的暴风雨，迅速席卷了她的全身。
可是她却固执地不愿意承认，不愿意去向别人表露，失去陆奇，是她最难以承受的事情。
方童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走到穿衣镜面前，撩起自己的上衣下摆，仔仔细细地看着。
她白皙的皮肤上有一道淡粉色的疤痕，那是陆奇在方童身上，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记。
方童终于忍耐不住，她捂着那个早已没有痛觉的疤痕，蹲下身来呜咽着小声哭起来。
她太累了，伪装得太累了。
原来没了陆奇，是这种感觉。
02
方童大四的时候，认识了陆奇，认识的过程实在奇妙，陆奇在她身上留下一道疤，然后闯进了她二十几年来平静无波的人生。
大学临近毕业的时候，方童和苏静两个人提起行李就往首都跑。她们兴高采烈，对于方童和苏静来说，这似乎不是一场离别的旅行，而是真真正正长大的开始。
然而过程自然不会像她们想的那么美好。
苏静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咬牙切齿，“你们这对狗男女勾搭上了，我一点好处都没有捞着！”
诚然如此。
方童到北京的第一个晚上，在酒店捂着肚子疼得死去活来，被送到急诊室才发现是急性阑尾炎，给她开刀的就是陆奇。
照陆奇的说法，那是他转正以来第一次单独做手术，恰恰好就遇见了方童。
他想着，如果这个手术做不好，那么他就只能照顾方童一辈子了。
方童住院的那几天，陆奇几乎成了她的贴身护工，一日三餐照顾得比苏静还要勤快。
苏静看着陆奇专心致志地调节方童的点滴速度，悄悄凑到她身边低语道：“方童，你有没有发现这小陆医生对你有意思啊？”
方童性格大大咧咧，剪着齐耳短发，人长得又高又瘦，从小就扎在男人堆里和一群人称兄道弟，她没有谈过恋爱，对待感情更是比其他人慢上不止半拍。
但是这一次，她的反应似乎敏捷了很多。
她不知道苏静说的对不对，毕竟陆奇对每一个病人都是那么温柔幽默。可是方童却明明白白懂得自己的心，她喜欢陆奇，没有来由地那种喜欢。
方童还没来得及问问陆奇是不是也有一点喜欢她，他们就匆匆分别了。
离别之前，他们互相交换了电话微信微博，恨不得连支付宝都加上好友，依依不舍的模样让苏静酸得不行。
只是回来之后，陆奇却始终没有联系过她。
方童也堵着一股气，硬生生不愿意联系陆奇。
她和苏静不过是来毕业旅行的，遇见陆奇也仅仅只是凑巧。
人生漫长，她还能遇见很多很多“陆奇”。
但是方童还是为此在心里偷偷难过了一段时间，毕竟陆奇是第一个让她心动的人。
第一个，总归是很不一样的。
03
再见陆奇，已经是半年后。
方童下班的时候，接到陆奇的电话。
“方童···”陆奇的声音犹犹豫豫地传了过来，却像最尖利的刀一下子戳中了方童的心。
“干嘛？”方童没好气地回答。
她痛恨陆奇迟迟的不肯联系，但更加懊恼自己的没出息，即便如此，她仍旧对陆奇念念不忘。
“我在你公司楼下，你下班的时候，我请你吃个饭吧。”陆奇的声音小心翼翼，似乎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方童那颗金刚心立刻变得软绵绵，一面在心里暗骂自己，一面却又答应下来。
那天下午，方童故意加班了两个小时。
她是个成年人，却还乐此不疲地做些幼稚的惩罚。
她从没有意识到，她的那种天真，似乎只给了陆奇。
方童出了电梯口，发现陆奇还坐在大厅里等她。
她磨磨蹭蹭地走过去，陆奇看见她，立刻站了起来，笑着道：“方童，好久不见。”
“你怎么突然来了？不用上班吗？”方童问道。
陆奇笑意更深，道：“医院有三天假，想着以前你说上海也挺好玩的，就过来瞧一瞧。”
只是过来瞧一瞧，并不是为了她。
方童淡淡应了一声，自以为是地将那些失落的情绪掩藏起来。
她带着陆奇去吃火锅。
在氤氲的热气中，陆奇开了口，“方童，你为什么没有给我打电话？”
方童手一顿，刚刚涮好的羊肉就直接掉进了辣椒酱里。
她面无表情地把那块羊肉扔进嘴里，被辣得眼睛通红，才扇着嘴道：“那你呢？你为什么没有给我打电话？”
“我···”陆奇支支吾吾地开口，“我不知道该和你说些什么···怕你觉得我是个很唐突的人···想了很多话题，比如问问你伤口怎么样了，比如问问你工作找的怎么样了，可是怎么想，都觉得不对···也许你早就忘记我这个人了···”
“没有！”方童脱口而出，“没有忘记你这个人！”
陆奇像个小孩子一样笑了起来，像是得到了最心爱的玩具。
买单的时候，陆奇执意要去付钱，方童无可奈何，便起身去了洗手间。
出来的时候，就听到陆奇站在收银台打电话，语气暴躁，“你到底有没有给我请假啊？请了主任怎么还打电话给我啊？”
方童在陆奇身后站着，突然就笑出声来。
原来是为了她，而不是过来瞧一瞧。
04
方童和陆奇的关系似乎是水到渠成的，谁都没有先开口，好像微微触碰到两个人的手就紧紧地牵在一起了。
苏静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一脸未卜先知，“我早就知道，你和小陆医生早就对上眼了！”
有些感情，浓烈得即便是局外人都能感受到。
就像方童和陆奇。
北京和上海的距离似乎根本阻挡不了他们两个人。
几乎半个月他们就要见面一次，有时候方童去北京，有时候是陆奇来上海，动车票飞机票攒了厚厚一沓。
他们时常喋喋不休地吵嘴，陆奇总是教训方童做的饭太难吃，方童又会反驳陆奇不运动连肚腩都出来了，然后他们两个会扑在床上打架最后演变成一个温暖亲密的拥抱。
两个人相爱，似乎连那些小小的争执都是挑逗的快乐。
方童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快乐会停下来，她的一生如此安稳美好，她甚至想过，以后会和陆奇结婚，会有一个叫做陆小奇的孩子。
她就是这样容易满足。
可是方童没有等到和她一起老去的陆奇，等来的只是陆奇的死讯。
她知道这世界上交通意外有很多很多，可是为什么却偏偏是陆奇？
无论是谁都好，只要不是陆奇就好。
可是却偏偏是陆奇。
是要和她携手一生的陆奇，是她所有愿望里的另一个人。
05
方童哭了很久，才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陆奇的事情。
她把房间里所有有关的陆奇的东西都拿出来，从他的衬衫牛仔裤，到他最喜欢吃的牛肉干，再到他的洗面奶电动牙刷，全部整整齐齐地摆到自己的周围，但是却仍旧感受不到陆奇的气息。
方童不愿意面对的事实正血淋淋地摆在她眼前，陆奇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也许这世界上，为陆奇伤心的人有很多，他的父母，他的同事，他的病人，可是对于方童来说，好像是活生生把她年轻的生命一下子缩短了几十年，只有这样，才对得起她和陆奇之间白头偕老的誓言。
忽然之间，房门被打开，穿着睡衣的苏静走了进来。
苏静看着满地零零碎碎的东西，什么话都没问，只是安安静静地抱住方童，柔声道：“方童，想哭就哭出来了，哭出来就好了。”
方童的眼睛很干，似乎眼泪已经在之间流尽了，她像具僵硬的死尸靠在苏静的怀里，一动不动，连眼神都透着呆滞。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童才轻声开口，“苏静，我想给陆奇打个电话。”
这话实在太过于天方夜谭，那一刻苏静甚至觉得方童是疯了。
可是方童的脸色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点诀别的无畏。
苏静很快恢复冷静，伸手把方童的手机拿过来，道：“想打就打吧，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她努力纵容方童，就像是陆奇以前每一次放任方童的无理取闹一样。
方童颤抖着手指点下陆奇的电话，电话竟然真的被接起了。
“方童。”电话那头传来苍老疲倦的声音，是陆奇的妈妈。
“妈，你还好吗？”方童低声道。
“方童，我很好。”陆妈妈似乎没有因为方童的这个电话而感到任何意外，在这个深夜，她像是以前每一次接到方童电话一样温柔慈祥，“方童，你呢？你还好吗？”
“我也很好。你多注意身体，我放假了就去看你。”
陆妈妈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方童，你别来了，以后也别来了。”
“妈···”
“方童，你是个好孩子。”陆妈妈的声音依旧那么柔和，“可是陆奇已经走了，他已经是你的过去了，你应该向前看。我知道陆奇很喜欢你，所以我更应该替陆奇对你说，你还有很好的未来，不要因为陆奇而感到难过，把他放在心里就好了，当作过去一段很美好的记忆···”
方童紧紧抓着手机，连指关节都泛着青白色。
06
周末的时候，方童去看一部新上映的电影。
电影里，男主角轻轻拥住沉睡的女主角。
那一刻，方童突然莫名其妙地嚎啕大哭起来。
身边的观众投来异样的目光，方童狠狠咬住自己的手指头，让自己不发出声音来。
忽然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方童泪眼朦胧地转过头来，一个男孩子带着和善的微笑，伸手递过来一包纸巾。
她在那一刻忽然间明白了。
陆奇藏在她的过去里，而她的未来，总要一个新的人来为她擦干眼泪，那个人不会再是陆奇，可是会是一个和陆奇一样真心诚意的人。
她并没有失去陆奇，她还是会遇到下一个陆奇。
人生漫长，她还有很多次机会。
有关陆奇的记忆，她会放在心里珍而重之妥帖收藏，这样就足够了。
这世界上伟大的爱情，并不是为了他半死不活，而是要更好地活下去。
她的陆奇，终究是过去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