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经过了几个月的交资料,上诉,找法律援助,找熟人关系,程依然终于拿到了那一纸离婚书。
她和杨放的婚姻,早在两年前杨放抛下程依然母子一走了之的时候就结束了。
杨放是因为欠了赌债而离开了M市,程依然直到被债主堵在门口的那一刻才知道两件事:
第一,杨放欠了二十多万的高利贷。
第二,杨放为了躲避债主,逃跑了,屁都没放一个,任她娘两被人堵在门口要钱。
那一天,程依然给杨放打了无数个电话,发了无数条短信,都石沉大海般。
幸好当时孩子在学校上学,她先是打电话给父母把孩子接回了娘家,后来又是闺蜜两夫妻把她从家里接了出来。
闺蜜老公说要报警,那两个债主才骂骂咧咧地从她家离开。
从此,程依然成为有家不能归的人了。
所有人都在打杨放的手机,他的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
在闺蜜家的那个晚上,程依然觉得自己像是死了一回,整个世界都如同沙城一般,坍塌了。
这些年所有的一切,她和他的一切过往,她辛勤建起的小家,甚至她这三十多年的年华,都在这个晚上,化为乌有。
2.
她哭了一个晚上后,开始考虑更现实的事情:她和孩子,以后的日子如何过?
孩子刚上初中,上的私立学校。每年的学费生活费开支两三万,这些年为了孩子的教育,她基本上把时间都花在了孩子身上,孩子上学的时间,她就去家里附近超市做导购。
孩子学习的时候,她陪着一起,从小学到初中,所有的学习都是她陪着一起的。
杨放有一个小工程队,除了孩子的开支,他每个月会上交些钱给杨依然,以安排生活。
可现在,杨放走了,这生活的重担就突然落在了她肩上,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杨放就这样毁了她现在的生活,但她不能再毁掉孩子的生活。
沙城已倒,她需要重建,为自己和孩子建一个稳固的安身立命的地方。
她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脑子里高速转动,想着所有的可能性。
她的好姐妹在沿海做贸易,几年前她们聊天时,好姐妹曾说过她不能光围着着男人孩子转,生活的主角是自己。
那时她觉得姐妹虽然生活光鲜,但一个人的闪闪发光,总抵不过她小家庭的暖意洋洋。
直到现在,被现实啪啪打脸的时候,她才意识到,牺牲自我来成全家庭,只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懒惰借口。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她打电话给姐妹。那边姐妹刚跑完步,气喘吁吁地接了电话,听她讲完杨放的事后,只说了一句话:你过来,我给你买高铁票。
3.
姐妹的公司正值扩张之际,需要人手。她和程依然聊了一下,便把她安排在自己身边做助理。
她第一次觉得,有太多需要学习的东西。
先是要和电脑做朋友,之前家里的电脑,于程依然而已,基本上是摆设,她只有在玩消消乐和斗地主的时候,才会去开电脑。后来能在手机上玩游戏后,电脑便被她打入冷宫了。
如今,办公桌上的那台电脑,却成了陪伴她最久的伙伴了。
她一边学习一边工作,每天都加班到晚上十点,周末也不例外。
每天下班洗漱后,倒在床上就睡着。
虽然累,但感觉很充实,也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了。
刚开始的三个月,她还是会打电话给杨放,但杨放像是消失在人海一般,电话永远关机,他身边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去哪了。
也不断地会收到那些催债的人的短信,那些短信从开始的威胁到后来的乞求,说自己的钱赚得不容易,求她把钱还回去。
程依然越发觉得这个世界可笑,她怎么可能去还一笔自己完全不知情的债,再说就算她有心,也无力啊。
于是干脆换掉了号码,把之前的号码停机了。新号码只给了家人和几个熟识的朋友。
世界顿时安静了,杨放的电话她也不再拨了,她该给的机会和时间,都给足了。
姐妹夸程依然进步神速,给她涨起工资来也毫不含糊。
她一度认为姐妹是心疼她的辛苦,但姐妹说其实她只是支付了程依然应该得到的。
因为她的认真工作,可以让姐妹有更多的时候去做重要的事情。
记住,程依然,我只是买了你的时间,但你还可以让你的单位时间更有价值。
感谢工作,她有能力养活自己,供得起孩子的教育,还把杨放之前背着她找她的亲戚们借的钱慢慢还清了。
人活一张脸,她程依然要在亲戚朋友面前活得自在,就必须把钱的问题慢慢解决。
至于杨放在外面借的钱,那超出她的能力和范围了。
4.
暑假的时候,程依然把孩子接了过来和她一起,他们一起住在她租的小房子里,她上班的时候,带着孩子一起在办公室,她工作,他看书做题。她下班的时候,带着孩子一起回家做饭,挑灯夜读。
孩子不是不知道家里的变故。
父亲的电话突然打不通了,母亲去了外地工作,平日里自己上学放学,现在都是外公外婆接送,这一切的变化,他当然最清楚。
他不是没有问过,但问外公外婆时,外公外婆总是对他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
程依然还是要决定和孩子谈一谈。
那天晚上,她和孩子俩个坐在书桌的两边,她对他说了这大半年所有发生的事情,尽管时间过去这么久,但再次说起时,她还是有着满腔的愤怒。
但她也深知,她不能把这种愤怒传递给她的孩子,所以她尽量压制着自己的情绪,用客观的态度来讲这一切。
说到最后,她说:我是不可能再接受你爸了,但他还是你爸,这是没办法改变的事情。
孩子哭了,扑到她怀中说,妈妈,不管我爸怎么样,我反正是跟定你了。
从今天起,我就是个男子汉了。
那一刻,是那晚哭过之后,程依然再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
她觉得对不起她的孩子,但又为她的孩子感到无比的骄傲。
5.
这一年的大大小小的节日,程依然都没有回家过。
哪怕她很想念父母,很想念朋友,很想念家乡的美味。
但她不想回家。
她觉得自己是失败的,失败的婚姻,失败的人生。
在奔四的道路上,还要重新开始。她不怕重新开始,她怕别人的异样目光和安慰询问。
哪怕别人是出于善意和关心,但到她这儿就成了不懂如何回应的尴尬。
她的父母也倍感尴尬,他们怎么也想不通,他们曾经引以为傲的女婿,那个会平日里照顾他们,听他们女儿话,关心他们外孙的那个女婿,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面对着邻居们的各种询问,他们也觉得脸上光彩全无。
他们一直认为杨放找到隐身之处后会联系他们,给他们一个交待,这样他们可以再从中劝说女儿,让他们夫妻团圆,有一个圆满的家,对于孩子来说也是最重要的。
他们不想他们的乖外孙变成单亲家庭孩子。
只是他们失算也失望了。
杨放走后的每一个节日和他们的生日,他们都觉得这个女婿会像以前一样来他们家,但每次都没有盼到他的影子。实际上是,杨放也没有给他们捎来只言半字,没有电话,没有信息。
最开始别人询问的时候,两老藏着心里的失望,不想对女儿女婿的事情做出评价;后来别人再提起的时候,他们只是说女婿可能被人教坏了,但应该会迷途知返的;到最后,与人谈及此事时,他们只说这个事情随女儿决定了,他们年纪大了,年轻人的事情管不了那么多了。
6.
时间倒是一剂良药。
在杨放失联的第二年,程依然的生活反而越过越开心了。
这就好像你身上原本有块小息肉,曾经你觉得这么小的东西,并不会影响你的身体。于是你照样每天生活,但又怕哪天这块息肉会长大,会变异,于是生活得心惊胆颤。
最痛快的方法,就是把这块息肉切掉。
杨放就有些像程依然身上的那块息肉。
她和他不是没有感情,他们结婚十多年。曾经杨放与程依然也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家庭和睦,生活幸福。
直到杨放开始夜不归宿,慌话连篇。
程依然在朋友的嘴中听说,杨放在外面打牌,有时输赢很大。
程依然不信,因为曾经自己在家与亲戚搓下麻将,杨放都会把她拉开,说赌博容易滋事。
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他了, 他说是合作的那个建筑工地的老板,死要拉着他打业务牌,他也是没办法,这年头,要接点业务活,总是要做些牺牲的。
程依然既没有反驳的理由。
只说你自己要有分寸,咱家这小日子小家庭,可经不起什么大折腾。
杨放眼神有些飘忽,但还是拍着胸脯说,当然知道,你放心。
但从那个时候开始,程依然的心里就一直不安稳了。
有时半夜还会做恶梦,醒来时发现杨放还没有回家的话,就会拼了命地打他的电话,催他回来。
如此,每日都睡不好,还内心憋着事。
她想了又想,把杨放的父母兄长,和自己的父母长辈叫到一起吃了个饭,当着所有人的面,让杨放签了个字条,保证自己不会沉迷赌博,如若沉迷,切掉右手的中指。
杨放看起来像是坦荡荡地签下了那张纸条。
有时,程依然想,杨放就是在那个时候变成了一块随时都能变异的息肉的吧。
他到底还是变异了,他睁眼说瞎话,他背着她去借高利贷,他一声不吭地去躲债。
丝毫没有替她母子考虑。
7.
当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后,时间就像飞行一样,不着痕迹的过去了。
程依然在心里定了个两年的限定。
两年分居时间一满,她就开始找人联系办理起诉离婚手续的事情。
没有任何犹豫。
奇怪的是,她上交了起诉书之后的第三天,有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来电。
是杨放打过来的。
“依然,听说你要离婚,这是真的吗?” 杨放的声音和语调还是没变,但此时程依然听起来心中没有半点波澜。
“是的。” 她甚至都不想多说什么。
“爸爸妈妈知道吗?” 杨放不死心。
“知道”
“那我知道了,一切按照你的意思来吧。”
程依然挂了电话,她不想再和他有任何关联。
那些曾经纠结她的问题,他什么时候开始借高利贷,他背着她找她的亲戚朋友借了多少钱,他为什么要狠心离开都不给她留个信, 他为什么从来都不去看一下孩子.......
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当你对一个人失望了,便对他没有任何要求了。
法庭宣判的那天,杨放并没有到场,只有她和孩子在,按照程序,法官问孩子:你是愿意跟随父亲还是跟母亲?
孩子也没有任何犹豫: 跟我妈。
拿判决书的时候,程依然自己去拿的,碰上了来帮弟弟拿判决书的杨放的姐姐。时隔两年,姐姐脸上也是一脸愁容:依然,我以为你们不会离婚的,听说你父母当初不同意你们的离婚的。
程依然只是笑了笑,便离开了。
我自己的事,从今往后,都是由我自己决定了。
有时,母亲会有意无意地说离婚后再找个男人非常不易,程依然总是默不出声,但心里早已暗涌流动:我才不急着再找个人结婚,刚刚从火坑里爬出来,哪能又急着跳到另一个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