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油菜花都是模模糊糊的一片,金黄得耀眼。
那是生长在彩田里的油菜花,承载着田主的希望,每一棵油菜都与饭桌上的食物紧密相连。
那也是童年里的一道暗景,耀眼繁华,却不曾认真去欣赏。那时总想,油菜花村子里有的是,每年春来花开,就像季节一样,循环往复,想错过都难。
最后一次见到家乡的油菜花,是在一个早春,那年的油菜开花得特别早,是暖冬之后。
多年来,我就像改变了征途的候鸟,一年的日历翻到最后,我就悄悄回家过年,新一年的日历刚刚翻开,我又静静离开那个熟悉的村庄。那一年的假期稍长,在家陪着父母过了元宵,又过了立春,还是不得不走了。
就在离开的那天,父母送我来到车辆过往的村西头。
蓦然间,一片黄灿灿的油菜田出现在眼前,越走近越清晰。带着离别的感伤,那片油菜田还是那么鲜艳生动,像是我记忆里的村庄,富有朝气和力量。等车的公路临着油菜田,我就在黄灿灿的背景下与父母无言告别。
我一会看看油菜花,一会看看越发苍老的父母。我永远记住了那片油菜花田,尽管那天的离情别泪,与花田的笑脸是那么不协调。
当我终于等来车,坐到座位上,头伸出窗外与父母作最后的目送时,母亲恍然间跑过来,把一簇油菜花塞到我手里。
我没有拒绝,却也没有说一声感激,一向唠叨的母亲,那次送别连半个字都没哽出来,尽管我一次次提示,有时间就会再回家。我把油菜花放到怀中,再看母亲时,她的泪已经溢出了眼睑。
那次离乡,我的心中始终盛开着一片油菜花,金灿灿的,黄得耀眼;我的包里,也有一簇油菜花,我精心地把那些花朵,连着枝叶夹在几本大书中。尽管没有达到我想象中的标本模样,好在花朵都保持着原色原味,足以让我珍藏多年。
读大学的几年里,在我的书桌上,立着一个很大的相框。
里面没有相片,是一簇油菜花,虽然外形显得不够完整、真切,却是我心中最美最真的鲜艳。我时常感觉,这束花立在桌子上不是镜框的作用,似乎是母亲帮我拿着,母亲的手就藏在相框的后面。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团意外中侥幸留存下来的油菜花,成了村庄最后的记忆。
这些年,我依然保持着年底回家,节后离乡的足迹。让我感到失望的是,村庄里再也没有油菜花了,不是没赶上季节,是村里人都抛弃了土地,甚至抛弃了村庄。寂静的村庄里,油菜花再也没有了生长的泥土。
据父亲说,就在那年我离开后,村里再也没人种地了,劳力都出去打工了。村西口那块田,是村子最后种过油菜的,也就是在我走后不久,那块油菜熟了,却没有人收,全洒地里了。第二年,荒芜的地里还是长出了很多油菜,却没有看到油菜花,野草不知不觉中扼杀了油菜苗。
父亲说着说着,眼中露出丝丝悲哀,不知是在替村庄的人悲哀,还是在为村里的田地悲哀。
父亲说的那年,就是母亲送我油菜花告别的那次。
听完父亲的话,我的心一沉,好在,家乡还有一簇保存真切的油菜花。也是从那以后,我越发珍视桌上的那个相框。我知道,这些普通的花朵里,不但藏着母亲的体温,还藏着我回不去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