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人在和自然周旋的漫漫长途中,有时自然的暴力试图把人类吞没,例如地震、海啸、泥土流、疾病,一时半会儿还很难从这事端中提取出美。人至少要有可能与自然对峙的时候才酿造美,有时人明确无误的战胜了自然,倒如电灯、汽车、飞机、地铁、高楼大厦的出现,辉煌、昌盛、歌舞升平、灯红酒绿画卷的出现,模糊了天上人间的分界线,产生了一种轻松愉悦的喜剧美;有时人与自然较量得十分吃力,两方势均力敌,那就会产生峻厉、庄严、扣人心弦的悲剧美。这种美衬托了人类严峻的生存状态,考验了人类终极性的生命力,所以显得格外动人心魄。
悲剧美,例如,立春前夕,暖阳下,城市每条大道上,每支小巷里各种各样的人和车都隐退了,一切褪成了空城,一切色彩斑斓和繁华的词汇皆失去效能,因此,城市重重密密楼宇深处那些不知名的鸟儿声变得清脆起来,偶尔的犬吠声,从千家的窗户里若隐若现岀来;人行道上,一大棵一大棵榕树静静沐浴在阳光下,粗壮的树根跃跃欲试,破开人行道方砖,扩出更大的根系地盘,树枝和其新长出来的根须,试图伸展过去,与路对面的榕树“少女”手牵手永结连理;长此下去,这里的大街小巷岂不变成榕树主宰的地盘?这里的天空岂不变成了鸟儿主宰的王国?
悲剧美。例如待空巷入了冷夜雨,冷夜雨的魅力可寻可探。既然是空城冷夜雨,往常的世俗喧嚣一时浇灭,天上人间只剩下了被雨声统一的安定;既然是空巷冷夜雨,各种色相、一切色彩皆隐退了,空间十分逼仄,任何豪情壮举铺展不来,光听着窗外夜色中时紧时疏的雨声,便满心都会贮足了朴实的跛腿的诗句。空巷冷夜雨款款地剥夺了人的活力,因此夜雨中的想象又格外的畏怯和寂寥。这种寂寥畏怯和某种安全感安逸感搅和在一起,便凝成了天地中一脉温情的企盼和自由,例如车水马龙自由穿行的人们甚是肆意堵车的人们,例如城市灯光初上的南湖公园自由健步走,例如夏日北海银滩“下饺子”的人们追风与逐浪。空巷冷夜雨中与家人围炉闲谈,几乎都不会拌嘴;在冷夜雨中闲读,身心会超常地烫贴;在冷夜雨中思念友人想念客户,会想念到立即寻笔写信,不!会立即在朋友圈发个广告信息;在冷夜雨中床头灯下拼文字,文字也会变得滋润蕴藉。当然,空巷夜雨也会浇熄过突起的野心,也会平抚过狂躁的胸襟,也会斧削过滚烫的情怀。一夜又一夜,乌云密布的空巷冷夜雨,悄悄地改变了人们过往的步伐。老总锁眉了,谋士自悔了,赶工君息怒了,英豪冷静了,客人止步了,战鼓停息了,骏马回槽了,刀刃入鞘了,奏章中断了,敕令收回了,船楫下锚了,酒气消退了,狂欢消解了,呼吸均匀了,心律平缓了。
于是人们时刻所遇到的两者,人与自然,偶然的和必然的,喜剧美和悲剧美,等等,这一切堆积起来的“两者”和着流淌岁月搅拌着,都可能包孕着恢宏的蕴涵。而我用自己虚弱的文字,努力把两者钩连。空巷冷夜雨下,至少我的过去和未来都在蹒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