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周五结束，老师们周六加班改试卷，周日教务处统计、下发成绩。各班主任理解家长、学生期待成绩的急切心情，拿到成绩，来不及细细分析、研究，即通过校信通发给各位家长，这也算一个阶段的学习、工作总结吧！

          (一)孩子  你请坐下

周一下午第三节课，教楼上偶遇七年级某班班主任陈老师，她言及班级刚发生一件事：周末班级一家长李浩然妈妈看到孩子成绩不理想，勃然大怒。不仅当众打骂了孩子，并断然决定要给孩子办休学，而且声称不要这个孩子，让他随便去流浪，且盛怒之下严肃地微信告知班主任他的决定。之后，夜晚十点多，家长微信告诉班主任陈老师，孩子离家出走了。直到夜晚11：00多才找回。

听完班主任叙说，我第一反应是，要亲自和这个孩子谈谈，因为在亲子冲突中，我更倾向怜爱同情孩子，尤其是这种学习考试背景下的冲突。虽然班主任李老师强调浩然妈妈这会儿已在办公室和其他任课老师交谈，我仍执着地请班主任去班里叫出这个孩子。孩子出来的瞬间，我记起来，这正是我上午第四节在这个班级上课时，半道推门而入的学生。当时是不太有好感的，因为班级正搞活动，他打断了我的思路，喊“报告”的声音我没有听到，而且走进教室的神色有沮丧、有冷漠，也有些桀傲不驯的味道。我领他下楼时，先去办公室和家长打声招呼，说要带她孩子去我办公室谈谈，她大概认识我，一次家长会上我们见过。

领孩子去往我办公室的路上，我试图缓解孩子的紧张不安情绪，也想与孩子心理上链接。所以下楼时，故意轻松地聊起他的兴趣爱好。孩子很随和懂事，直言他只喜欢篮球，而且是以特长生招过来的。我试图了解他的家庭状况，询问是他妈妈还是爸爸喜欢体育？他说，他们都不喜欢，是他自己喜欢，执意报考了这所学校的特长生。

谈话间，我们已到办公室，我请他坐下来。既然谈话毫无障碍，毋须拐弯抹角，直接切入他与妈妈的冲突事件，我请他说说原委。

孩子一五一十的说给了我。他说，他的家庭平时只有妈妈、妹妹和他，爸爸经常不在身边，妈妈做着生意，他时常放学或周末及节假日去店里陪妈妈，也帮她一些忙。那日周末，妈妈看到老师发的成绩，立马就愤怒了，说我对不起她起早贪黑这么辛苦，既然不好好学，干脆休学算了，明天她就到学校去办理，办完你爱去哪流浪去哪流浪，反正我不管你了。越说越恼，还打了我，引得左右店里的员工及顾客都围过来看。她打骂我后，我就走到店门外顾客坐的长凳上，心里难受内疚，想着妈妈刚才说的话又生气又害怕，躺下迷迷糊糊就睡着了。朦朦朦胧胧听得妈妈叫我，我没答应，她生气地说：睡吧！别回家了，想去哪儿去哪儿！

我醒来时天已黑，店门已锁。趴玻璃门看看店里，我的书包还在，非常害怕，相信妈妈说让我休学的话是真的，不要我了，让我去流浪的话也是真的。一个人在街上转悠，没地方可去，来到好朋友家楼下，不敢这么晚打扰人家，就只在街上转。10：00多时，舅舅、舅妈找到了我，然后给妈妈打了电话，我11：00多才回家。

听着孩子不停地叙述，时而有眼圈泛红、声音哽咽低沉，又努力克制自己的模样，我揪紧、心疼，几次想拉拉他的手，或抱抱他，但还是忍住了。

我问孩子：你觉得妈妈爱你吗？孩子说：爱！但她好像更看重成绩。我试图了解他学习的状况，比如课堂听讲、注意力是否集中？他肯定的回答，课堂听讲没问题，一节课四十分钟，他顶多有几分钟的分神。从孩子坦诚的目光中，我听出了孩子的诚实和真实，我相信他有自我把控能力。

我深知放学时间紧张，而他往返路途又远，担心这样奔波他太辛苦、不安全，这也正是他妈妈几次让他去午托部的原因。他保证说，不会耽误太多时间，路途只需二十多分钟，要么回店里和妈妈吃盒饭，要么去他舅舅家吃饭。他说，舅舅、舅妈待他很好，姥姥在舅舅家做饭，不过要照顾舅舅家仨孩子，也很忙。我想了解他和爸爸的感情，他说，爸爸很爱我和妹妹，但他去了国外，一个礼拜能和他视频一次，他很开心，但一年多没见过爸爸了。妈妈工作比较忙，大概是对工作的压力，烦了累了好对他兄妹发脾气，周末都给他留到店里，连看电视也不能。对他还好些，对妹妹态度更坏，常常打骂她。

我很心疼、同情孩子，问他有没有朋友？为什么不和朋友诉说一下烦恼和苦闷？他说，没有朋友，也不便和同学说，因为怕别人对妈妈会有不好的印象，所以，实在苦闷时，就自言自语排解。

我听后，心都要碎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要有多乖巧多懂事，在受了妈妈的委屈后，还能去替妈妈着想？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该有多痛苦压抑和与年龄不相称的克制力，促使他不得不用自言自语排解苦闷和情绪。此时的我简直对孩子的妈妈充满愤怒情绪。看看孩子倾诉得差不多了，我也掌握了大致情况，而且一节课时间到了，重要的是和妈妈谈谈。我准备让他去办公室给妈妈带过来，在我和孩子准备结束谈话时，孩子又提及他不想去午托部是他有心理阴影。小学去过午托部，学生怎么乱，午托部管理人员只管让你吃饭，根本不管学习等等。对于这点，我没有深究，只答应他：你只要能保证路上的安全与时间，这件事我来和妈妈谈，其实，除了他小学住午托，遭遇了什么不愉快，导致心理阴影外，恐怕他还有很强的不安全感。

结束谈话时，孩子轻松了许多，礼貌地致谢道别后，孩子出门竟跑了起来。我看出他跑步姿势的异样，追出门叫住他问：李浩然，你腿怎么啦？他站住回头对我说：打篮球时，不小心崴着脚了，但没敢让妈妈知道，怕妈妈又吵他。哦，我忽然记起他刚才给我说妈妈严厉时，提及每晚篮球队员训练都是7：30结束，可妈妈要求他必须7：00准时回家，其实，那不只在表达妈妈的严厉，更有自己的委屈不满和对训练的不舍啊！又联想到从班主任那儿了解的资料：李浩然班级人缘特好，也向班主任表达过想当体育委员的愿望，班主任答应了他，但因为事儿多总忘记，还没来及在班里宣布。班主任又讲到，他对班级工作很热心，什么活都抢着干，刚过去的运动会上，他一人为班级争得三块奖牌。人又长得好看，为此，好多女生喜欢他，就连年级其它班女生因为本班女生喜欢他，要到班里闹事儿呢！此刻，我心疼却又遗憾，这么一个懂事明理的体育特长生，本该有着阳光的笑脸、朝气的眼神和乐观豁达的精神面貌，甚至该有着顽皮的笑、冲动的情绪，但眼前的他却柔顺而忧郁。

心疼、担忧、怜爱，嘱咐他别跑别剧烈运动，一定要涂药。然后，任他在我复杂的目光中走远……

——我更想急切地见到这位妈妈！

（二）孩子    我拿什么来爱你

      二十多分钟后，我焦急地等来了李浩然的妈妈。

      我站在办公室门口，远远地看孩子领妈妈过来了，母子俩走得很近，两人都脚步匆匆。快到我办公室时，我上前迎她，她连声说着抱歉的话。的确如班主任给我介绍过的，这是一位通情明理、对孩子行为管束严格、对学习期望值很高的妈妈。

通体的干练庄重透着女强人的性格，细致却又不夸张的妆容及自然得体的衣着透露她职业女性的素养。跨进办公室，未及坐下，她坦诚地面对我说：“x老师，我已经认识到我是个问题家长。”这个认识，也许是基于她前面和几位老师的谈话，也许是班主任的原话让她先给自己一个定位。因为接下来的谈话，她并没有真正意识到伤害孩子的根源。

我请她坐下后，不知道是因为我办公室温度低怕冷的缘故，还是她的焦虑情绪，她一直把大衣里的毛衣袖拉长握得紧紧的。我开口直言，听了孩子的诉说，我很心疼这个孩子。然后，我澄清我之前听她给班主任说的“孩子离家出走”这个概念。我说：你可能误会了孩子，孩子在你当众打骂他，要给他办休学，并严厉说不要他，任他去流浪后，他没敢走远，而是在门前的凳子上沮丧地躺着，一边伤心一边自责。我问：你伤心什么？自责什么？孩子说：你当着那么多人面打骂他，他自责自己没考好，毕竟做了错事才会惹妈妈伤心生气的。我心疼孩子受了委屈，还替妈妈着想，他竟然把没考好当成自己做了错事儿。每个孩子都有向上的愿望，他反映每节课他都听得很认真，不会的题也都能做到问老师或同学。你有没有想过，他是特长生，训练也占用了孩子一部分时间，还有每个人的特质和能力都不一样。花开有早晚，苹果树不能长成玫瑰花的样子，每个人都有他自然成长的规律。另外，他迷迷糊糊听说你下班走，醒来，真不见你，店门也关了，书包也给他放店里了，看来你说的让他休学、不要他的话是真的。他不敢回家，怕你火没消，只好一个人在街上游荡。我言外之意，不是孩子离家出走，而是你逼孩子出走。

妈妈内疚地说：我当时真是失去理智了，对他发恁大火，我的确把他伤的很重。我说，而且你还当众打骂他。她说，我一看他成绩考那样，就一下火了，打骂他的声音大，引来了邻家店里的人来看。

然后，我说，孩子说你太看重成绩。妈妈说，老师我没办法啊！我小时没人管，一个人打拼到现，自家的事儿，娘家的事儿都要管。前年，弟弟在外地背上了官司，我一个人又跑外地周旋官司，又要照顾生意，又嫌老公没能力，那时我们也闹过离婚，不过别人劝我，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女人有个完整的家，孩子有爸爸。这些年，我不是也想让孩子有个好前程，比如出国。刚好前年有个机会，他爸爸出国了，在国外经营一份事业，好为他出国打基础。一些亲戚也在国外，再有资源，他成绩也得差不多呀！就这成绩，出国咋着哩，我着急呀！他还有个妹妹，学习也挺好，就是你看她哪哪都不顺，和你想的不一样，我老对她发火。我插话说：浩然说你对他还好些，吵骂他妹妹更厉害，几乎是天天吵。

她说：还真是！因为他妹妹不是我亲生的，不过浩然并不知道，我是在外地一段时间，等她出生就抱过来的。但她六岁之前是寄养在别人家里，六岁之后才接到我身边。所以，一来不是亲生，二来六岁之前不是我养的，一接到身边，总看她哪里都不像我，一身坏毛病，所以总想吵她，就是和她亲近不了，心里总后悔我当初为什么要抱养她啊！我接着说，可别这样，小孩子最敏感，你心里怎么想的，她会感受到，长大你们关系就不好处了，而且对她性格影响特别大。都说女孩儿要当公主养，这样她才自尊自爱，经常打骂，她会自卑的，而且也会影响她今后的人生。她说，不过，我对她也不错，每当意识到对她不够好，就给她买很多吃的穿的。问她怪不怪我时，她都说，不怪！我说，这或许就是她以后出问题的根源。小孩子不能正常表达自己的愿望，她在迎合你，这不叫懂事，这会扭曲了性格啊！她说：儿子也说我，以后你对妹妹好点儿，不要总吵她，可我有时候真控制不住。他爸爸也总说我：你这样可不好！可是，总对她亲不起来。我总感觉自己太功利。我也懂，我身边也有一些人不断谈到这些事儿，说我对孩子的爱总有许多附加值，可我不是希望他将来有个好前程吗？我意识到了自己对李浩然管束太严了，以后适当放松些。关于学习方面，也不能期望值太高，只要他快乐幸福就行。尤其是，我听你说他没有倾诉对象，只能自言自语，这真是闹出病来，可真麻烦了。之后，我又谈到孩子身为一个篮球特长生的性格，阴柔有余，阳刚不足，恐怕跟妈妈强势掌控的性格有关，要想儿子成长为一个勇敢、坚强有担当的男子汉，妈妈要学会示弱、放手，相信每个生命个体都有向上生长的愿望，学会适当放手！

妈妈表示，以后要适当给孩子自由，不再处处管束。对学习，不会再一味盯着成绩，只要孩子幸福快乐就行。

谈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晚饭开过，也不断有老师来敲我办公室的门。浩然妈妈歉意着说，耽误了我晚饭，真诚地致谢：老师您帮助了浩然、帮助了我，浩然的妹妹还需要您帮助，您不仅是孩子的老师，也是我的老师，您让我懂得了，我该拿什么爱孩子。老师，真的谢谢您！

送走家长，我不由感慨：为什么我们总以爱的名义伤害孩子？因为孩子不过是你实现愿望的工具，你总以自己愿望中的人生套牢孩子的人生。其实，孩子的人生是你无法企及的，他该有自己想往的人生。

请尊重生命！爱是尊重！爱是相信和成全！

                    2018.1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