紡花车

一、纺花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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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有一个纺花车,我幼小时,母亲忙完家务闲暇之时,就盘着腿坐在堂屋东界墙根儿的纺花车前纺花。母亲上穿蓝色的带大襟褂子,下穿蓝色裤子,头发梳的光光的挽个发髻。手臂一扬一扬的抽线,在一个十来岁的儿童看来,那动作,那姿势优美而且奇妙,就像伴着嗡嗡的纺花声在舞蹈。那优美而且奇妙的纺花动作,当时在我小小的心灵之中,刻下了难忘的印记。听西院瞎眼大娘说过,她一夜能纺三个大线穗子。我印象之中,母亲没有给我说过一夜纺几个线穗,母亲纺花大多是在闲了的时候。

二、眼镜

母亲的眼镜是极普通的老花眼镜,塑料眼镜框,眼镜腿儿上缠了黑色的布条儿。有一次回家好奇,戴上了母亲的老花镜后两眼昏花,头晕得慌,赶紧摘下来。母亲的眼镜普通极了,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是什么镶金嵌玉价值连城的古董级眼镜。但是,母亲的眼镜在我心里却意义非同寻常。

母亲年纪大后,眼睛花了,平时要是缝缝补补的得戴是眼镜。回家时,常常见母亲缝补个衣服,眼睛看不清了,要戴上眼镜。母亲戴上眼镜的样子,在我看来是特别有情致和新奇的意味。看起来很新鲜似的,怪好看的。母亲头上是花白的薄薄的头发,脑后梳个发髻,再戴上一副眼镜,确实怪好看的。特别是母亲认针的时候,戴了眼镜,努力的睁大双眼,把针眼和线凑的离眼近近的,头向前伸着,极专注全神贯注地去认针。没有认上,极有耐心地再认,再认,一次次不厌其烦地重来。针终于认上了,母亲也如释重负地嘘了一口气,脸上是很高兴的欣慰的神情。母亲往往一边认着针一边感叹道:老了,不中用了,眼都花了。

我喜欢母亲戴了眼镜的神情,母亲戴了眼镜怪好看的。

母亲的形象在我的记忆里是一个片段一个片段组合成一个神一样的形象。回忆起来那么遥远而又切近,那么温馨而又美好,那么真切而又渺茫。

线板儿

某次归家,心中隐隐的记挂着母亲,一个人到西院儿去,推开院子的铁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堂屋的门也没有锁,门搭挂在门鼻儿上。以前可不是这样,母亲要是出去了,门总是锁着的。我回去了,一见门锁着,就到门儿上找母亲。母亲要么上地了,要么和邻居老太太在拍话儿。

开了门进屋,堂屋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放,满地是一层厚厚的灰尘,看了叫人心酸。进了西间,靠北墙母亲用的床抬走了,靠西山墙的床也抬走了。地上凌乱地扔着一两只旧鞋子,鞋上面是一层厚厚的灰尘。母亲走了,没有谁来收拾打扫这屋子;母亲健在时,屋里收拾打扫的干干净净的,一尘不染,物品摆放的有条不紊,那时候啊,这屋里是满屋子的温馨。看着眼前的凄冷情景,怎能不叫人欲哭无泪。

默默地站在屋子当中,四下里看着,有一种敬畏和虔诚的情绪在我的心里弥漫。细细地感受着母亲健在时的气息,默默地追忆着母亲的音容笑貌,回味着母亲对我的教导。这时,我的眼睛落到了靠南窗放的一个半截柜上,半截柜上面尚铺着报纸,这是母亲亲手铺的吧,我心里简直可以肯定,这就是母亲铺的报纸,报纸上也满是厚厚的灰尘。窗台上还东倒西歪地放着几个空药瓶,那是母亲健在时吃药的药瓶吧,如今它们孤零零地放在那儿,无声地诉说着母亲的一切,这一切里包含了母亲多少的时光和故事。窗台上还摆放着一个中间裂了一道缝的长方形镜子,上面也是一次厚厚的灰尘,我慢慢地拿起来,用手轻轻地拂拭着镜面上的灰尘,小心翼翼地轻轻拂拭着,唯恐抹掉镜面上母亲的手泽。立刻,我欲哭无泪的脸清晰地现了出来,镜子里的我默默无语地凝视着镜子外满脸哀痛的我。

拉开抽屉,里面是针盒、西药瓶、速效救心丸药瓶,已经发了霉的桑叶、柳叶,还有半塑料袋的蝉蜕,一些碎布,一个顶针,一个拧绳子的线陀螺,几个针盒上缠着一些黑线······我又翻了翻,见一个木板儿,上面缠了一些线。这些物品都是母亲生前用过的,上面还有母亲的手泽,这手泽馨香无比。针盒、西药瓶、速效救心丸药瓶表明母亲晚年的心脏不好,经常吃这些药,其中有好多正是我给母亲买的,是用药养着母亲的心脏。桑叶、柳叶、蝉蜕是母亲保存的,这些东西去火,我回去了母亲几次拿出保存的桑叶、柳叶冲茶让我喝。临走时,母亲总是把包好的桑叶、柳叶让我拿回南阳泡茶喝。如今,我回去了,谁还给我桑叶、柳叶呢! 碎布、顶针、线陀螺、线板儿是母亲缝补衣服的用具。

我用手拿起来线板儿,心想:这些线板儿是母亲用过的,这是母亲的东西啊,上面有母亲的手泽,拿回去做个纪念吧,见这些物品如见母亲啊。于是我把线板儿连同其它的物品,用一个塑料袋装了,提在手中。默默地站在那儿不忍离去,一低头却见地上有几个信封儿,弯腰捡起来,弹去上面的灰尘,是王哥的笔迹,原来是王哥大姐写给家里的信。有的信封里已经没有信了,只是一个空空的信封儿,装齐,放在塑料袋里,准备拿回南阳去。

时光在悄悄地逝去,我看着屋里的墙壁,四顾茫然。然后关好门,挂上门搭件,默默地离去。

后来,五妮把西院的房子扒了,只剩下了断砖残瓦,还有满地的小树苗以及杂草。母亲住过的故居不复存在了,母亲用过的物品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母亲永驻我心灵的最深处,母亲的恩德成了我精神的寄托,是我精神的滋养。

母亲的布鞋

回家看伯时,心中自然想到了母亲,也没有到地里去看看母亲。心想:那就到西院儿看看吧,西院儿屋里的每一件物品都是母亲用过的。来到西院儿,推开铁院门,推了一下堂屋的木门,木门吱的一声开了,堂屋正间满地灰尘,进了西间,也是满地灰尘。我就站在那儿,心里想:母亲健在时,我回来啦和母亲在这屋里坐着说话儿;如今我回来了,找不到母亲了。忽然看见满是灰尘的地上,这儿一只鞋,那儿一只鞋。我弯腰郑重地拿起来地上的布鞋。这是母亲穿过的布鞋啊,我拿回南阳,看见布鞋了就犹如看见母亲了,看见布鞋了,就想起了母亲,也算是个纪念物吧。于是磕磕布鞋上的灰尘,把一双鞋放在一起,拿在手中默默地看着,鞋子虽然穿过了,但是还是完好着呢,囫囵囵的。我拎着布鞋,凝视着,母亲穿的布鞋小小的,因为母亲缠过脚,我的思绪飘向了很久很久的从前。

母亲王金荣,河南省南阳市社旗县李店镇西杨庄村岗常人,生于一九二一年,属鸡,那时候虽然是民国了,西方文明也渐渐地传到了中国。但是在当时的农村,还保持很多陋习,缠脚就是其中之一,那时候还兴缠脚哩。听母亲说: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就开始缠脚,用三寸宽的白色裹脚布把脚紧紧地裹着,裹脚疼啊,走不成路,疼的自哭。裹着脚不让它自由生长,以至于缠的时间长了,脚上的骨头变了形,形成只有三寸长尖尖的小脚。这是当时的陋习,谁家的闺女是天足,不把脚缠小,长大了成了大脚姑娘就要受到人们的歧视,连婆家也找不到。所以缠脚的时间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缠时脚疼啊,有的小姑娘就哭着喊着不让缠,当娘的就打呀。母亲的脚也缠过,可能是缠的时间不长,所以母亲的脚虽然小,但是还不是像有的老太太的脚,缠成尖尖的三寸金莲。

我站在屋里胡乱地想着,低头看着手里掂的布鞋。母亲正是穿着我手里掂的这样的布鞋,走过了风风雨雨的一生。辛勤地把我们姊妹六个养大。可是,养大了我们姊妹六人的母亲哪里去啦,我再也找不到母亲了,我永远也无法见到我的母亲了,这是怎样的哀痛,这哀痛啃噬着我的心。我默默地掂着母亲的布鞋,看看布鞋,想想母亲。我默默地用塑料袋把母亲的布鞋装好,掂在手中,关上堂屋门去了。

板箱儿

在伯住的西间床西头,放着一个木质的板箱,漆成枣红色,看上去古色古香的,板箱儿盖上的饰件是用薄铜片做的,工艺非常精致,这只板箱是母亲的嫁妆。说起这只板箱,还有着曲折的经历呢!

小时候听母亲说:在五八年刮五风时,把每一家的物品都抬走充公了,成了集体的东西。也不能住自己的房子了,我家就住在庄里冉姐家的西屋。当时母亲陪嫁来的柜子、板箱、梳妆柜所有的家具都抬到了大队部去了。后来五风罢了,人们都回到了自己家里,抬走的家具都又要了回来。母亲和父亲一路儿到大队部要家具,大队的干部说正在用着不给,好说歹说抬回来了一只板箱。现在这些家具成了大队卫生室的药柜了。

板箱失而复得又抬回来了,母亲非常金贵,放在床头,里面装了衣裳,贵重的布票、粮票和钱。我高考去社旗县城体检前向母亲要钱、粮票,母亲就是打开这只板箱,从一个圆形的小铁盒里拿出来的。这个装有布票、粮票和钱的圆形小铁盒藏在板箱底下的衣服里,然后用一个铜锁锁着,钥匙母亲藏在枕头下面。我上高中时,每到星期天下午去学校时,问母亲要钱,母亲就用铜钥匙开了板箱的铜锁,从板箱的衣服里摸出那个圆形小铁盒,用手拧开,掏出一卷钱,拿出一元八角的,小心翼翼地递给我,这一元八角钱我要花一个星期,甚至一个多月。

在我少年时期,板箱里的圆形小铁盒就是全家人的财富,也是我的盼望,因为母亲打开小铁盒时就会拿出钱递给我。

这古色古香的板箱啊,装着母亲的财富,装着母亲的希望,装着母亲的往事。(杨连山2018年4月12日下午雨后打字毕于十四中图书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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