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很久以前，我曾经跟隔壁床的阿炳讨论过一个问题：“假如我们都变成了男生，会不会想要娶对方？”
阿炳当时看了我一眼：“我才不要娶你。”
我也看了阿炳一眼：“我也不要娶你。我要娶李大海。”
阿炳呷了一口茶：“我也想娶她呀。不要跟我抢。”
虽然李大海其实是个有点懒又有点馋的姑娘，但完全不妨碍大家都喜欢她。
2
李大海是我的大一室友，来自云南。
说起李大海这个人我必须从她的语言天赋说起。
在广州念书的一大感想是，你永远不要低估外地同学对学粤语这件事的热情。宿舍除了我俩，还有山西妹子赵点儿跟潮州妹子曾王子。全宿舍就我一个本地人，混熟后的第一次宿舍卧谈会的时候，李大海说哎呀你教我们点粤语好不啦。
我说要教没问题，江湖规矩，你们必须先拜我为大佬。
大伙儿非常爽快，当下就恭恭敬敬喊了我一声老大，圆了我多年来收小弟的梦。
我也非常爽快：“既然你们认了我当老大，想学点啥，说吧。”
曾王子问的是日常用语怎么说，赵点儿问的是大家各自名字怎么念。我把什么“雷猴”，“早晨”，“海啊”，“咩啊”，“食左未啊”，“唔该”大致都说了一遍，又绞尽脑汁把各自的名字翻译了一遍。曾王子也是个看TVB长大的孩子，学得挺快，就是不爱开口说；赵点儿跟着我念，说一句忘一句。
但李大海完全是个粤语小天才。连问的问题都特别别致。
李大海问我：“大佬的粤语怎么说？”
“歹楼。”
“那该如何表达我想跟你一起睡？”
“……”
没过多久李大海就把她学到的这点粤语应用上了。早上逮着人就说早晨食左未啊，远远看见我的问候却是大喊一声“歹楼，鹅翔桶雷份啊”（译：大佬，我想和你睡呀），一整层宿舍的人都能听见。
3
其实李大海长得挺漂亮的。大眼长发瓜子脸，细腰翘臀大长腿，除了皮肤有点太黄之外，基本上是个美少女。
可惜李大海并不安静。平时的李大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我并不是一个美少女”这样的气质。
她活得实在是太粗糙了。性格大大咧咧，平时说话以“老子”自称，除了吃对一切麻烦的事情都不感兴趣。
李大海对美容打扮不太热衷，也没什么天分。其实她也有尝试过，但是她总能够买到很奇怪的美容产品。有一次她敷着一层膏状面膜就睡着了，醒来之后发现面膜干了全粘在了脸上，洗不掉也抠不掉，结果白着一张脸向我们求救。曾王子惊呼：“天哪你敷的是涂改液吗？”我笑得快当场昏厥过去，后来我们找来一管芦荟胶才帮她把脸上的东西给搓掉。
我们劝她放弃掉那些三无产品之后，她就开始打理她的头发，常常捧着一小撮发尾一边煲剧一边剪，说是要剪掉分叉，结果好好一头秀发，发尾常年跟被狗啃过似的。
李大海也从不爱学习。她很喜欢翘课，常常翘了课就是在宿舍里面睡觉。我们一开始还试图把她拎去课室，后来直接放弃掉了。快期末的时候我们拉着她去自习，她也常常不是头痛就是肚子痛，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表示自己并不想去图书馆。四年下来她挂科无数，学得最好的功课大概只有粤语。
然而她一碰到吃的就是两眼发亮，一到饭点就生龙活虎，用她自己的话来形容就是“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我从来没有在她嘴里听说过难吃两个字，连饭堂菜都常常吃得津津有味。
我们学校买吃的特别不方便，但是她也总是什么时候嘴馋了，扔下一句“哎呀我好想吃烧鸡翅啊”就消失了，跑到脚程起码半小时以上的走鬼摊聚集地买烧烤吃，连叫她帮忙打包都来不及。
有时候我们一块儿去饮茶，李大海也是很容易就对着满桌的点心热泪盈眶：“就冲这个我都好想不辞长作岭南人啊。”
非常好养活的一个人。
4
我们宿舍开过很多的睡前卧聊会，主要讲些八卦情感类问题。
李大海说，她喜欢的男孩叫安景舒，在云南。
粗糙如李大海也有一颗少女心啊。
可是李大海说起情感问题也是显得一点也不哀伤，聊着聊着最早睡着的就是她。导致有一段时间我很羡慕她，觉得她好简单，没心没肺，吃了就睡。
直到有一天晚上，李大海拿着把剪刀捧着把发尾却没有剪头发，反而在发呆。赵点儿凑到她面前看，发现李大海在偷偷掉眼泪。
我们都吓到了，拼命问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李大海说，安景舒在云南找了个女朋友。
那天晚上的卧谈会李大海说了很多。
李大海说：“安景舒是我高三的同学，那时候我的父母闹离婚，我很难过，也没心思学习。那时候安景舒对我很好，后来我复读一年，也是还好有他，我才撑过来了。志愿没填好来了广州，走的时候我有跟他表白，但我说了，不要他的答案。”
人们好像有好多悲伤的事情都大同小异，短短几个句子，就足够把很多事情都概括了。
赵点儿义愤填膺：“他那肯定是因为配不上你。咱们学校帅哥多着呢，咱们明天就把大海打扮一下，让大海早点找个男朋友，帅得飞起的那种。”
第二天赵点儿帮李大海化了个妆。赵点儿刚开始学化妆，手生，把眼线画得歪歪扭扭。可是我们大家都一致觉得，李大海整个人都不同了。
李大海一整天都没怎么说话。其实我们本来打算上完课再带她去哪儿再浪一圈，结果李大海却说头晕，我们只好回了宿舍。
李大海卸了妆洗了个澡，在阳台上洗衣服。我站在旁边一起洗，偷偷地看她，终于明白李大海今天到底哪里不一样，原来要成为一个美少女，李大海必须先安静下来。
她发现我在瞧她，冲着我咧嘴一笑：“歹楼，谋喜啦。” （译：大佬，没事啦。）
没事才怪呢。
我擦干净手摸摸她参差不齐的发尾，说：“大海啊，我教你讲粤语的脏话吧。要知道粤语的精髓其实在脏话里面。”
然后我把粤语里面的“丢西鸠撚七”（译：哔哔哔哔）那一套都教给她了。李大海跟着我念“丢雷楼谋剖雷果该”（译：哔哔哔哔），对着阳台外念了一晚上。
5
后来大二的时候重新分了宿舍。李大海在隔壁的隔壁宿舍，我也常常能听到她跟她的室友打招呼：“哎呀雷番磊啦，鹅猴寡举雷啊，鹅翔桶雷份啊。” （译：你可回来了，想死你了，我想和你睡哦。）
李大海四年都没有恋爱。
后来快毕业的时候，李大海很开心地告诉我们，她在云南找到了工作，安景舒刚好是空窗期，现在她跟安景舒在一起了。
我们三个感动得要死，差点就抱在一起哭了。
只是我有点伤感，广州的点心留不住她。
因为要在广州参加完毕业典礼，李大海还是回到了广州。于是在毕业典礼之前赵点儿组织了一次宿舍的毕业旅行。一路上李大海让我惊呆了，在广州呆了四年，她连麦兜里面“纸包鸡”“手撕鸡”之类的台词都能背了。公交车上空调不够冷，李大海也是张嘴就是粤语：“好西多人啊！司机，好撚热啊！”（译：这人也太多了吧！司机，热死我了！）吓出我一身冷汗。
还有“一蚊一只鸡，三蚊一只龟，你话鸡贵定龟贵”（译：你说是鸡贵呢还是龟贵呢）的经典粤语绕口令念得比我还溜。
最后一晚的时候我们在旅馆里喝啤酒，李大海说：“我男朋友好烦啊，常常都不理我，整天光顾着打游戏。啊！有了男朋友还是寂寞得要死，好想直接睡了他啊。”
“猴啊猴啊，那我陪你去买战衣。”
其实我们已经没什么时间一起去买战衣了。
卧聊的时候李大海还是先睡着了。曾王子说：“其实我好担心李大海啊，虽然我不认识她男朋友，但总觉得他不够珍惜。也怕李大海脑子一热，受到什么伤害。”
6
其实我也不知道李大海现在的情感状况如何。不太想问。
她最近发了一条朋友圈：“系最好嘅年纪遇到你仲惨过食屎 唔系讲笑” （译：不是开玩笑，在最好的年纪里遇到你，简直惨过吃屎。）虽然我知道是朋友圈很流行的段子，但还是隔着屏幕笑出了声。
其实我倒是不太担心李大海。
大概是一直相信总会有人珍惜她。
（完）
storybook作者：� 龄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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