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纪念,我们就忘却了

弹指一挥间,十六年光阴悄然而逝。

原以为可以天长地久,一眨眼,就已经沧海桑田,连个祭奠的地方都不曾留下。譬如迎宾路的摇音场。

摇音场,一间面积不足十平米的CD碟档,始建于一九九九年,专为音乐而生,标新立异,如夏花般灿烂,亦如秋叶般悄然逝去。

档口虽小,却出自三人之手,能够盈利当然最好,但根本出发点却是来自对音乐的热爱。

以下是三个小老板。

一、舵哥,心思缜密,擅会计,吃苦耐劳,常常骑着摩托车到50公里外的地方进货。喜好纯音乐与英文歌,尤其Michael learns。

二、追仔,字冠希,义字头上一把刀,擅长辣手摧花,爱摇滚,好杯中物,常常不知酒醒何处。

三、本人,集二人之长,弃二人之短。更有一大财富:几十盘正版CD,谭咏麟、张学友以及几乎所有的九十年代北京摇滚。

有了共同的爱好,便类聚了。构思一间CD碟档,取名“魔岩——摇音场”(名字来自台湾滚石唱片)。

那时候,刻录机刚刚面市,三千多大洋。刻碟,在当时可是新鲜事物,拥有这么多的正版资源,帮人刻碟,肯定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于是,腰缠巨款,一路哼着《伤心太平洋》,和舵哥上广州购买刻录机。

在太平洋电脑城,顺利买到了刻录机,却不懂操作,第一代版本,英文界面,复杂繁琐。幸亏广州一个吃电脑饭的同学(裕锋,热情好客,精通电脑)给弄好了,将步骤一步一步记在纸上,回来就是依葫芦画瓢了。

终于顺利开张。

既然店铺关乎音乐,那就先聊聊音乐吧。

世纪末之于摇滚,是一个群魔乱舞的时代。窦唯、唐朝黯然落幕,老牌摇滚集体沦陷,新裤子、花儿粉墨登场,乱乱糟糟,你方唱罢我登场,看似热闹,其实苍白。那时候在档口经常播放的,除了黑豹、郑钧、鲍家街,还有一首指南针的《无法逃脱》。刘峥嵘冷峻有力的烟酒嗓,把我听出一身鸡皮疙瘩。好的作品,就应该直抵灵魂。可是,大多数人却没有了灵魂,于是,指南针非常惋惜地湮灭了,剩下一地鸡毛。如今,民谣烽烟四起,摇滚的大旗却依然破烂不堪。《杀死那个石家庄人》之后,刀子钝了,杀不了人了,只能切个《小苹果》聊以裹腹。值得庆幸的是,我曾经历那段如火如荼的巅峰岁月。

聊完音乐,那就回到店铺。

忘了第一个顾客是谁,只记得越来越多的学生来到店中,买碟、听歌,更多的是闲聊。

有个叫海涛的男生,指着里面一整墙壁的正版碟问我:“谭咏麟好听吗?”

那里摆着我上十张正版谭咏麟专辑。

我一愣:“好听啊。”

又问:“他红过吗?”

红过吗?我骇然。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大街小巷都充斥着“这陷阱,这陷阱,偏我遇上”的歌声;每出一张专辑,我们都拿着Sony EF60磁带,排着队翻录。你告诉我,他红过吗?

这便是代沟了。

为了生财,你得缩小代沟。

于是有了以下各种情节。

店铺墙上贴满了各式内容怪异的水彩画,有滴血的玫瑰,有眦着牙齿的魔鬼,都是那些学生的杰作。只要不将店铺拆了,就由得他们折腾。

多愁善感的女生则摘来绿莹莹的野草,用花瓶养着,摆于柜台处,倒也绿意盎然。

只是有一天,野草枯萎了。

冠希逮住机会,冲着那几个骑自行车经过的女生大喊:“你的草死了!”

女生一愣,随即回喊一句。音乐声浪太大,冠希听不清楚,以为对方答应给换草了,但接下来却不见动静。

后来一沟通,误会了,对方错听成“你早就好死了!”于是也回敬冠希一句“你早就好死了!”好一个睚眦必报的厉害角色。

冰释前嫌之后,又有了花花草草,比之前的更多更艳。

记忆当中,好像还有这样一个情节:有个女生嫌档口太脏,买来扫帚,亲自打扫,自然得就像自己家里一样,而我们理所当然地跷脚闲坐,像个大爷般坦然。善良的女孩,别来无羌。

在众多的学生当中,有一个特别的女生不得不提,她的名字中有个秋字,就叫她秋吧。

秋经常到店中,也赏歌,也闲聊。

一次聊着聊着,就聊到诗歌方面去了。

秋说喜欢汪国真的诗,说真实。强项来了。我立马将汪批得一无是处(也确实写得不好),说现代诗当中唯席慕蓉情真意切,温柔淡雅,轻易间便触动心弦。并借给她一本席慕蓉诗集。

我没有时间概念,也不知过了多长日子,有一天,冠希忽然嬉皮笑脸地问我:“看不出你蛮老实的一个人,竟然背着大肚婆沟女?”

我一脸茫然:“沟女?沟什么女?”

冠希一脸坏笑:“诈癫!人家都写情信来了。”

我虎躯一震:“情信?什么情信?”

冠希见我不像装傻,就从柜台下拿出秋归还的席慕蓉的诗集:“你自己看。”

我接过书本翻了翻,翻出两样东西,一张剪出来的相片,比一寸相略大,照片当中,秋穿着格子长裙,大眼睛,短发,站在镜子前,与镜中的自己对望,目光纯洁、平静。另一张是枚书签,印着“心更宽广”四个大字,字的下面是一幅典雅的水墨画,书签的背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一首题为《莫名其妙》的诗。

           在冬之前让秋结束

           别让冬的寒酷漫延了浪漫的秋

           女孩子的裙摆

           总是这样无知

           ……

之后,秋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每每念及,总不免惆怅。十六年了,穿格子长裙的姑娘,一切安好?愿爱诗的你幸福、吉祥。

下面是陪我一起经历魔岩时光的家人、朋友,你们的参与,谱成了魔岩乐章的一个个音符(时日久远,未能全录)。

感谢妻:依然记得你挺着大肚子操持店铺的辛劳。

感谢妹妹:你的无私奉献令魔岩有了更多生气。

对面手机档的大眼睛女孩:是你在现实中演绎了《对面的女孩看过来》……

戴眼镜厚嘴唇的黄刚:你珍藏的卢冠廷,让我领略了一个音乐奇才的另类风采。

忘记名字的老年发烧友:还记得你常常捧着一本CD册子,里面装有十多张原版CD,来到店中,与我分享《夜深沉》与《秦王点兵》的酣畅淋漓……虽然你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愿美丽的天堂鼓乐翩翩。

电台主持陈东:我一直记得你给《在别处》的评价:真实。愿你的节目越办越好。

路人甲:你输了。《留下油灯光》的演唱者蔚华,她是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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