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寺庙钟声响起,雄浑的钟声久久萦绕在翠浓的远山之中,惊得百鸟四处飞散。大荒山脚下的竹林之中,缓缓驶出一辆马车,马蹄踏在小水坑上,水花四处飞溅。车上少女面容姣好,梳着凌云髻,马车颠簸之间,银饰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
佩云撩开车帘,看着无限美好的春景,道,“小姐,这次去寺庙上香,可想到要去求姻缘?”
车上少女睁开双眸,漆黑的眸子闪着点点星光,声音清脆婉转,“不求。"
年少初遇他时,苏玥心里便装了一个人,今生再容不下其他人。
十年前。寒冬时分,蓟州下了一整天的雪,夜色朦胧下,依稀可见屋顶堆积的皑皑白雪,两个人影,一高一矮,矮的人影小手搭在高的手腕上,两人步履蹒跚地来到云画书院。
因为风雪的缘故,书院早早就放了学。因为是夫子的女儿,打扫书室的任务就落在了八岁的苏玥身上。
寒风卷挟着零星飞雪飘飘然进到内室,落在地上,结成一处霜花,十分唯美。苏玥的扫帚有意无意地忽略那处霜花,最后还是将它拂去。
“小姑娘,你家大人在吗?”
苏玥闻声看去,白雪铺盖的地上站着两个人影,一个大人一个男孩,苏玥估摸着男孩和她一样大。
苏玥道,“爹爹,在后院里。”
慕之航转身离开,留下慕远熙一人在书室里。
苏玥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位男孩,男孩也打量着她,到底是苏玥先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慕远熙。”
女孩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远熙,不觉脸上泛起一丝绯红。
在那之后,慕远熙便寄宿在她家,那年他九岁。
也不知怎么地,自从慕远熙寄宿在她家以后,苏玥总想去找他玩。
春天百花盛开,被冰封的河水渐渐解冻,河中鱼群聚集,是个下河捉鱼的好时刻。苏玥写了一个小纸条,透过半掩的窗户,抛到案桌上,不小心砸醒了正在午休的慕远熙。
慕远熙将纸条展开,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下午去捉鱼,一起来,我们在门外等你。”
慕远熙笑了。
这是慕远熙来到苏家第一次笑了。并不是笑她捉鱼约他,而是笑这字迹实在不堪入目,好歹苏玥也是苏夫子的独女。
一起捉鱼过后,苏玥与慕远熙的关系更近一步,两人一起学习,在慕远熙的帮助下,苏玥的字渐渐有了起色。
慕远熙是一个不爱出门玩耍的人,每当苏玥上街碰到新鲜玩意儿,都会给慕远熙带回来,只当是报答慕远熙陪着自己练字的酬劳。
每到过年的时间,蓟州街上就会有表演杂耍的艺人。苏玥知道慕远熙不爱出门,软磨硬泡地求了慕远熙一下午。万般无奈之下,慕远熙松了口,答应她一起去了。
出了门的慕远熙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苏玥让慕远熙拉着她的衣角,避免被人群冲散。
彼时的慕远熙有些高了,一个硕长的声影拉着比他矮的苏玥的衣角,着实有些搞笑。
回家的路上,苏玥快步追上前面埋头走路的慕远熙,向着慕远熙扮了一个鬼脸,“表演很好看,陪我看表演的人也好看。”
慕远熙闻言抬头,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像是冬日暖阳,又似蜜蜂的蜜一样让人甜甜的。
“你笑的真好看。像你这样笑容好看的人,就应该多笑笑。”
慕远熙点头,“嗯。”
此时蓟州城外放起了烟火,绚丽多姿的烟火在漆黑的夜色里格外耀眼。两人停下脚步,静静欣赏着烟火,岁月静好,一切仿佛静止了。
过了两年,慕之航经商回来,带走了慕远熙。
苏玥像往常一样,将街上买回来的东西放到慕远熙的房间,却看见空无一人的房间,连物品也没有。
父亲告知,慕远熙被他父亲带走了,以后不会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的苏玥蹲在地上哭出声来,连告别也没有说,这种感觉就像是喜欢的一个瓷器被摔碎那般难受。
马车很快就到了寺庙,苏玥跪在蒲团上,跪求佛祖,小声嘀咕着,佩云立在身侧,眼神却死死盯住与苏玥一起跪拜的少年。
那少年披了一件脖子处装饰了狐狸毛的披风,毛上还带着点点露珠,想必是骑马时,路过竹林,沾染竹叶上的露珠,披风上绣着云纹,整个披风呈藏青色。
佩云想要看清少年的模样,而苏玥已经起身离开,无奈只能跟着苏玥离开。
佩云凑到苏玥身边,小声嘀咕着,”小姐,我刚才看到跟你一起跪拜的那位少年家世不错,只可惜没看清他长啥样。”
“嗯,佩云觉得不错那就是真的不错。”
两人有说有笑的走着,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姑娘,请留步。”
苏玥疑惑地转过身去,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佩云惊喜地看向苏玥,“是刚才一起跪拜的少年。”
苏玥道,“公子,有事吗?”
低哑的声音带着一丝哀怨,“苏玥,你不认得我了吗?”
少年站定身姿,苏玥细细打量着许久,心里反复确认,“你是......慕远熙。”
苏玥的一颗心快要提到嗓子眼,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见他,当真是佛祖显灵。
少年的声音透着一点失望,“你真是一点没变,我一眼就认出你了。”
苏玥道,“你这次回来,还会出去吗?"
“会的。”
少女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神情,却被慕远熙敏锐地捕捉到了。
“不过,这次去的地方不远,所以我才会回来上香,恰好遇到你了。如果可以的话......嗯。”
苏玥道,“可以什么......"
“书信往来。”
苏玥心里泛起一丝波纹,“可以啊!”
时间一晃而过,自上次一别已经过去数月,在这数月里,苏玥每隔四五天就会去落云台眺望远方,已经成为一个习惯,看着送信的少年郎将信递在她的手里,内心掩藏不住的激动,小脚灵动在地上跺着步子。
信中慕远熙会给她描绘她之前从未见过的景色,是无边无际的大草原,又或是波澜壮阔的海洋......每幅景色都会被他描绘的生动有趣,就好像是苏玥自己亲身经历。
慕远熙曾在信中这样写道,“我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写下来,就好像你我共同经历,如果有机会,我想和你一起走我经历的路途,见美丽的山川风景。”
是啊,如果有机会,可惜再没有机会......
一连过去数十天,苏玥再没有收到慕远熙的来信,她失神了。
从落云台走下来的她眼里无光,脚踩在石阶上,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脚踩空,狠狠地摔下去,伤了筋骨。
在苏玥静养这段时间里,传来了慕远熙的消息。
“不好了,小姐。”
佩云从外面急忙跑进来,边说边喘。
苏玥躺在床上,心里大概有了准备。
“慕公子他……坐船出去做生意,船被海浪打翻,船毁人亡。”
虽有了准备,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苏玥还是愣了愣。许久,颗颗晶莹的泪花顺着脸颊滑落,打湿被褥。
三天后是慕远熙的葬礼,葬礼上来的很多人,而苏玥没有去。
她不相信他已经死了,告别了父亲,独自一人骑马到他落水的地方,沿着岸边寻找他的踪迹。
可是一无所获。
回到家里的她狼狈不堪,倒在床上沉沉睡去。她做了很多梦。
梦里,她是喜房中静待新郎撩开喜帕的新娘,喝酒微醺的新郎撩开喜帕,苏玥想看清新郎的模样,却画面一转,来到一艘船的上面,船上有很多人,苏玥认出站在船头的那位,是慕远熙,苏玥开口喊道,却发现喉咙叫不出声......
第二年,苏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上门提亲的人踏破了苏家的门槛,可苏玥都一一回绝。
苏老爷无奈的摇头,“女儿啊,我知道你在等慕家那小子,可人家已经逝去。人总得往前看。”
“我不相信他死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看见他人,我会一直等下去。”
苏老爷见劝不动自己的女儿,只好派人去到海岸边继续寻找慕远熙的踪迹。
这天的清晨,苏家派出去的家丁传回来了一个好消息。
有人在岸边发现了一个长得很像慕公子的人。
苏玥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地哭出声来。
一天夜里,繁花落尽,泥路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花,苏玥立在树下,抬手接住掉落的花瓣,不知是谁的手,从苏玥的手中拿过那瓣花朵,轻轻别在少女发间。少女抬头,是她等了许久的慕远熙,顿时眼里饱含泪水。
“我就知道,你没死。我......"
慕远熙从后面环抱住苏玥,“我也知道你会等我,所以我无论怎样都会从那里逃出来。”
一个知道他没死,一个知道她会等。
“你还没告诉我,你死里逃生之后,去了哪里?”
“我在海上飘了不知多久,直到我被一艘船救起,是西疆的船,他们把我带回了西疆。”慕远熙下颌抵住苏玥的头顶说道,“原谅我过了这么久来找你。”
“不久,一切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