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幸福
东乡县有四个川塬乡镇,河滩拉马川、达板川、唐汪川、那勒寺川,它们被东乡人称为沿河地区,经济条件比干旱山区相对发达。在干旱苦焦的东乡,四面环水的东乡,西临大夏河、东接洮河、北望黄河,南眺广通河,高高突兀在水影环绕的塬台,环绕映衬着东乡的倒影。来到山峦连绵起伏的腹地,身处沟壑纵横的北部山地,一年四季枯黄的台地,绵延厚土筑成的——干东乡,就这样,一览无余地闯进视野。
明白了,在古称河州的临夏,东乡的干旱与水润,以这样的风景,奇绝的存在。不由地感叹自然神奇地造化,总是以一种绝境逢生地编排,让人不由想到了“临池羡鱼”的成语。
山连着山,沟嵌着沟,走进东乡深处,需要一个路口。多年前,我曾经去过的那个村庄,当我听到村庄名叫三合——一个很好听的村名时,我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远眺只见照壁山,唐汪正处在山环水抱中,与洮河形成山水合围,天似穹庐,地阔土厚,天地四合,该是人心向往的至境吧。
“为什么叫三合呢?”我不知怎么问了这样幼稚的问题,换到现在我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我当时确实就这么问了人家,那位熟悉唐汪的朋友,被我一下给问住了,我看见他忽地楞了一下,虽然生于斯长于斯,他想了半天却回答不上来,大概思忖了半天以后,他才支吾着说,可能是大河汇合的意思吧,说到这,他迟疑地望着我,眼睛里满含茫然。见我对他的定义不置可否,然后长长地舒了口气,我并没有因此疑惑时,他似乎才放下心来。过了一会他接着说,总之从上辈人沿袭下来的,那古代流传下来的地名,究竟有什么确切含义,他也说不上,其实没有人详细想过,儿子跟着父亲,父亲跟着爷爷,走过来的一辈一辈的人生。
有时我替以前的单纯而抱憾,而现在我又为过分的成熟而烦恼。懒惰闲适的生活,让人感到满足,容易不思进取。但什么才是有意义的呢,很长时间我坐在桌子前,干枯地感到自己混沌的认识,开始对自己产生怀疑。后来出现的一条线索,慢慢地在我朦胧的意识里逐渐清晰,理顺村庄地名与人文的脉络,借助它走出自己的高原。于是沿着河川地的河州东乡,沉浸在波光潋滟的漂流,廓清绿荫沉璧的积淀,逐渐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依次位于洮河上游的康乐和临洮、广河,洮河沿岸的达板和唐汪,在这些洮河流经的地方,沿河分布的村庄好像都有着好听的地名。源自地理方位的地名,或许不是文化范畴,而那些有趣的村庄,往往附着文化的沉淀,而且都与水密切关联。康乐的胭脂,临洮的太石,达板的红柳滩、舀水村,唐汪的胡浪村、河沿村。这些带水的地名水灵灵,宛若清晨草尖上的一颗颗露珠,晶莹地点缀在洮河沿岸,满含着对水的渴望,融入生命里的希翼。并且在沿河地带的村落,当地人用他们操着浓重的口音,说话的时候流利绵软,像融进人柔软的性格里,那带有很多的卷舌音,像河水一样流淌着。
那天早晨,在上城门村村口上,优素福妈妈和胡赛尼妈妈相遇,听见优素福的妈妈就说:“胡赛尼的阿娜,今年我们园子里的尕衡,坐得密鼓鼓的,树上一挂是坐严了。你吃来。”这时,胡赛尼的妈妈说:“优素福的阿娜,前一向,我们胡赛尼衡树上摘衡,一不小心腾地是,飞机般倒钩子栽着哈来了,绊着地哈,是啥木咋集。”两个妈妈漫散时,她俩说到的衡,就是杏。家常话就像熟透了的大接杏,绵软而甘醇的味道。
住在沙沟的人回家,他们不叫唐汪,只说沙沟。它们在地理方位一致,沙沟就在唐汪,而唐汪不一定就是沙沟。唐汪川沿洮河绵延十里,沿河散落的村庄有几个,它们却没有沙沟有名气。沾水的地名跟着洮河水前行的方向,自东向西地铺延在岸边。在唐汪沙沟,对我来说,犹如一个路口,也是一座路标。这里,既有大河沿川漂流的足迹,同时也有静水流深的人文沉淀,绵长的洮河在涣涣的旋涡中,流经唐汪时投注的一弯注脚,有多少深情的驻足回望,便有多少浪漫多情的注脚。沿着沙沟的这一切入点,走进广袤的河州沃野,品赏奇山秀水的东乡,伴随着田野阅读的了解与人文视野的关照,走进沙沟,唐汪川离我便不远了。
从丁字路口,再往别处走,西北方向迂回上坡的路,靠近西北面的牛形山,东南面临近洮河,是地势平坦的河滩地。唐汪靠山面水,沐浴着山水的滋润。有山有水的地方,总是有些灵气。多年前我在唐汪待了一个礼拜,感受着东乡人家的热情好客,他们的炒洋芋菜和花卷馍,回味香甜。感受到他们深爱着家乡的山山水水,淳朴的他们是我进入东乡的桥头堡。在旱甲一方的东乡,唐汪却有绵延数公里的水源地,洮河岸边地势平移逶迤,她在牛形山和洮河台地之间,土质肥沃滩涂庄稼,低田种苞谷和小麦,间作向日葵,高田长着挺拔的杏树,看上去有些已上了年纪。清晨,我被林间喧闹的鸟鸣声唤醒,这是唐汪给我留下的美好记忆。
我们盘腿坐在一棵红枣树下,像个孩子似的随手抓起一把细沙扬起,被日头晒得发烫的细沙,温热地从指缝间簌簌滑落,仿佛目睹时光在眼前的流逝。闷热的午后,旷野里没有丝毫的风,树叶百无聊赖地承接着头顶的阳光,泛着油亮的光泽。三个人默默地坐在树下,渠边一片高出来的绵软洁净的沙地,我们在枣树荫下乘凉,漫无目的地聊着天,沉浸在联翩的遐想中,目光投向远方地平线。坐在田边的地埂上,居高临下,视野开阔,任思绪信马由缰,缓缓游走。享受着夏日的时光从身边穿过时,好像回到了充满童贞情趣的儿时。
我觉得,跟有趣的人在一起,那些开朗乐观的人,没有城府在一起,人恐怕是再也长不大了。他们的性情坦荡而豁达,胸无遮拦又敞亮率真,仿佛步入无可救药地逆生长,羡慕他们怀抱的童心稚气,幽默诙谐的交流,不时地灵光乍现,他们往往妙语连珠。我想,这或许不失为一条重拾儿时记忆的途径,出现在人生的下一个出口。
一阵风过后,成熟后的枣花掉落下来,悄无声息。他们告诉我,这是枣花。红枣也开花吗?我好奇地昂头看去,头顶树枝上的枣花,细碎地若隐若现,淡雅而不事张扬地开着,红枣花比我原本想象的要朴素,没有如火如荼的炫目,甚至朴素到都觉察不到,枣花还是花瓣。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枣花,觉得很是惊喜。他们告诉我说,树尖上黄灿灿的花瓣,星星点点闪烁的碎花,就是枣花了。枣花零星地开在枝叶间,不时落下来,无声地飘洒,飞落在地上。浅浅的鹅黄色,细碎如沙粒般的枣花,并不是很起眼。循着花瓣落下的方向看去,枝头间可见花萼上结出的一粒粒果实,青枣还只有绿豆般大小,模样小巧,惹人怜爱。
唐汪处于东乡河谷地,这个依偎在洮河之滨的小镇,以盛产杏子闻名陇上。每年至少有三个季节,唐汪川吸引游客蜂拥而至,像节会一样热闹,街道上车来车往,川流不息。一次是在春季,唐汪川杏花开放的时节;一次是在盛夏,唐汪川的杏子熟了;一次是在金秋,向日葵成熟的时间。到了冬天,像农民忙碌了一年,在漫长的冬季休息,悠然地沉睡在梦里,像种子在养精蓄锐,待到来年春暖花开时。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夏天洮河岸边的唐汪川,空气湿润溽热,浓荫匝地的田野,浓绿油亮的苞谷叶,在太阳下泛着粼粼白光。午后,杏树下苞谷地上,静谧的杏园田野上,不见风吹草动,偶尔听到“吧嗒、吧嗒”的响声在耳边响起,此起彼伏。成熟的杏子从头顶枝头上,纷纷掉落在地。成熟的这段过程,只需三个多月,成为杏子生命的过程,而人生的成熟又需多久?我伫立在杏树下沉思,且听成熟的短暂与人生的漫长。盛夏时节,唐汪川漫山遍野的杏子,跟着田里的冬麦一起成熟。麦黄杏熟,似乎只在一眨眼的工夫就完成了。空气里荡漾着甜蜜醉人的果香,随着河谷地蒸腾的滚滚热浪,弥漫在整个川地村落间,河边遍布的杏树林间,偶尔穿梭的农人,晃动着提篓挎篮的身影。洮河沿蜿蜒的公路上,车辙下挟裹卷起尘土,升到半空,远远地在照壁山拉起一道白幕。
唐汪镇的文化中心坐落在沙沟。在这条方圆不过百米的弹丸之地,它径直与唐汪齐名。唐汪沙沟地从名意,如果说唐汪川是河水冲刷而成的一块河谷湿地,柔软温润如玉的存在,那么沙沟就是砂土打磨成的一条街道,硬朗而质朴。唐汪川的杏子多,沙沟路面上的沙子也多,久经时间磨砺出金属质感的沙沟。唐汪川在水一方,雄踞于山之一隅,山沟心如止水,苍茫中蓬勃的生机,孕育着无限希望。
最近一个人去唐汪看杏花,记得是在那年开春,杏花开得正旺盛的时间。我在沙沟的村落间转悠,漫无目标地走村串巷,穿过曲曲拐拐的巷道,我凭着感觉判断方位,仿佛走进了时光甬道,走着走着便迷失了方向。迷路的感觉真好。能有迷路的机会,说明它带给我全新感觉,不至于熟悉到如入无人之境,而不是给人以陈陈相因,感觉每次像是不断地重复自己。
在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我打电话问达板的朋友,唐汪杏花开了没有,电话里他让我等一会,他问唐汪的熟人。很快他回电话告诉我,杏花开得正灿,到唐汪看杏花,眼下时节正好。我坐上唐汪的班车去看杏花。站在山坡上俯瞰,唐汪川掩映在一片杏花的海洋中,白的像雪,红的像火,灼灼耀眼。唐汪川满目杏花风景,锦绣般呈现在眼前。沿着路面泥泞的林荫土路,我来到洮河边,河水浑浊,天空蔚蓝,一尘不染,岸边绿洲,芳草萋萋,一眼望不到边。
下午返回时,在沙沟桥头迎面遇到一位妇人走来,走到近前,我问她,去临夏在哪坐车,她脱口答道,就在沙沟啊。我问她沙沟在哪,她并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问我:“你来的时候,下车的哪儿?那,就是沙沟。”相向片晌,我无言以对。心中几分惭愧,我在沙沟,寻找沙沟,置身沙沟却不知自己在哪。沙沟是唐汪的中心街道,这条不足百米来长的街面,不留神一脚便能迈过去,在丁字路口走过去,用不了半小时便到头了,如果脚步迈大一步,便走出了沙沟。舍不得迈大步,生怕走过去再不见风景。难怪多次与它擦肩而过,我却全然不知,身在沙沟其中。
沙沟临街商铺,一家挨着一家,到下城门村的临街边上,挨着有三家时装店,店里的人正埋头专注地脚踏缝纫机,哗哗啦啦悦耳的节奏,如河水般流畅地响着。
清明前后总会抽时间,到唐汪川走一趟看杏花,是每年开春后的一场仪式。大约已有好多年了,都是独来独往,只想一个人去,一个人来,了无牵挂的行走。那年春末,心里惦记着去看杏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间,只隔了几天等下个星期天的功夫,便错过了整个季节赏花的佳期。人可以等待花开的时节,可惜花期不等人,仿佛耽误了一年光景。到了唐汪川,杏花随风满天飞舞,焦旱的麦地里青苗幽幽地绿着,正午的阳光炙热,天气大,田野几位庄户人,蹲在葱茏茁壮的麦田间锄草忙活,而我走马观花,走在杏花飘零的田野,心中不免几分怅然若失,活像起了个大早却赶得了一趟晚集。好在赏花的喜悦性情颇丰,收获依然志满意得。有道是“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在春意阑珊处,繁花锦簇落尽,偶遇人生感悟心得,倒也不错。花开有花开的美丽,花落有花落的意境,合该是各有其美,全在于赏花人的心情,取决于看花人的心境。
我站在梦的边缘,从内心的自我出发,走进沙沟的边界,我自知无法靠近,却又不能离开。我淡漠了曾经的忧伤,又把幸福忘记。手心握紧沙沟,我是你带不走的果实,你是我走不出的路口。冲出群山的重围的洮河,一路流淌奔涌向前,犹如人生长河,匆忙仓促的时间,常常在感慨之余,令人唏嘘不已。从杏花每年盛放的芳容中,我看到了往昔流失的时光。每次去唐汪看杏花,到了沙沟,仿佛都像是在旧梦重游。
每年春天三月底与四月初交接,河州的花儿,赶着趟儿似地次第开放,赶赴一场如约而至的杏花绽放的盛会,所有的生命以它们的方式,迎接爱情,在生命绚烂的时刻。迎春花、碧桃花、林柏、牡丹、芍药,你追我赶,争先恐后,在春天的枝头上盛开,花儿在河州大地由东到西的赛跑着,“花儿之乡”馥郁的花香,缀满春夏秋冬,牵引人一路追赶。
这两年,我跟唐汪杏花旅游文化节去看杏花。唐汪杏花游,如今在唐汪已连续举办了两届。临夏印象与东乡达板面业公司联办的公益游,最初由毛天兵提出设想后,与东乡达板面业公司经理马渊,两个年轻人不谋而合,唐汪杏花旅游节就这样经济搭台,文化唱戏。他们深爱东乡的举动,满怀对父老乡亲的爱,让我感动。
洮河流过沙沟的注脚,唐汪川盛满甜美的绿洲,似川流不息的年华,那充满活力的漂流,那底蕴丰厚的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