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生活给予的思恋,往往并不容易消散。
曾以为这段思恋会伴随我找到那个在我青春的年纪里,像风一样路过的少年。
然而当我在某个阳光温热的午后看到那个少年时,我决定把这段掩藏在记忆里的思恋剔除,像我未曾遇到过一样。
陆子祥,时隔五年,时光缱绻,记忆老去。你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阳光少年,而我也不必像曾经一样在思恋的海水里将自己溺死。
1
火车隆隆的驶入南京,在火车上耗去近25个小时,到达南京已是下午3点,我带着久别重逢的激动心情走下火车。
时值六月,黄角兰开的正旺,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花香。放眼望去,棋盒似的楼房错落有致的排列在路边。我眯着眼睛仰头看一座座大楼。灿烂的阳光给它们镀上了一层金边,活像一位身披金纱,角踏金靴,高昂着头的骄傲女王。
记忆倒转回五年前,同样的季节,同样的天气,同样的地点,你还陪伴在我的身边,像我的影子那样不离不弃。
而此刻,我站在如火的骄阳底下,幻想你还在我身边。
还记得第一次到南京,是在一家名为“夏日的橙子”的冷饮店工作,老板是一位25岁的男人,未婚,很穷也很固执。固执的在寒冷的十二月天别出心裁的在一家家烧烤店旁开一家小巧的冷饮店,穷得为了维持店面和我这个唯一店员的工资,不得不在附近的一家工厂上班。
我总说:“老板,你真傻。”
他总是笑呵呵的什么都不说。
那是我初到南京的第一份工作,时年17岁。
还记得第一次遇到你,大雪纷飞了整个南京,望向落地窗外的一片雪白。我看着手中的星座书,星座运势说双鱼座的女生今天会遇到两个从天而降的王子。
我苦笑,王子?在这个清冷的冷饮店?我并不以为然。
直到吴杰穿一身从头裹到脚的羽绒服像外星人一样推开店门时,我看着他蓬乱且像打了鞋油一样油成一丙的头发,没好气的对着他胡子八叉的脸狠狠的说:“你进来干什么,别告诉我你是王子哈!”
他呆呆的看着我,扶了扶黑色框架的眼镜,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转而笑嘻嘻的说:“美女,你好歹让我进来啊!至少我可以照顾你……你生意啊!”
吴杰把那个你字拖的特别长,像极了大街上的痞子,一阵厌恶感爬上心头,但我还是礼貌的陪笑道:“对不起,请问先生喝点什么?”
“来十七串五花肉烧烤和两瓶啤酒,还有我叫吴杰。”
“对不起,吴杰先生,您大清早赶着投胎吧?只不过您投错了店,本店只销售冷饮。”
吴杰用手抓了抓那凌乱的头发,带着一脸委屈大叫着说:“不是吧!没这么倒霉吧?”
我还他一脸委屈恶狠狠的对他说:“正是啊!”
好一会儿我们并不说话。他就像初生的婴儿带着对满世界的好奇打量着这个于世界格格不入的冷饮店。而我则在一旁漫不经心的看着落地窗外飘下的一瓣瓣雪花,那么真实,落地成水。
“喂!美女。”
“干啥嘛。”我不小心一口正宗的四川话。
“靠,你是四川人?我也是喃,老乡哇!”人生有四大喜事,其中一件是他乡遇故知,我并没有因为遇到吴杰而感到高兴,直奔主题说:“有什么事?”
“我要你电话号码。”他说得很轻,语气却不容置疑,我明知他心怀不轨,却还是给了他。
直到你卷进一阵冷风,带着一身雪花,我看着你被寒风吹得通红的脸有着几分慵懒的神色,蓬松而凌乱的西瓜头衬着你干净的脸庞,穿着一件灰白相间的波斯蹬羽绒服和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配上一双雪白的板鞋。你就是那种让人一见就想对你好的男生。
陆子祥,我对你一见钟情。
我放下对吴杰的一脸不屑与傲慢,带着我对着镜子训练了N次的只露八颗牙齿的微笑礼貌的对你说:“您好,我是本店唯一的服务员——叶冬元,请问你需要点什么?”
“你的牙齿好白,配上你的冬装真好看。你答非所问,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话让我浮在脸上的微笑瞬间石化。
陆子祥,后来我们坐在地铁站的椅子上时,你对我说:“冬元,其实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对你一见钟情,那就是我这辈子最温暖的记忆。”
陆子祥,我何尝不是?时隔五年,我依然记得,记得你身上淡淡的奇强洗衣粉的味道,记得你的微笑只有一秒,而那一秒你恰好闭着眼睛,记得你第一次请我吃晚餐,点的是酸菜鱼,青椒土豆丝和麻婆豆腐,记得……
五年了,这五年间我们没有任何联系。而这五年把我从曾经的黄毛丫头变成今天深谙事实的女强人;把我从曾经只会对你思恋的小女生变成今天拿着你的照片走遍南京城的流浪者。五年了,对你的记忆清晰的不能在清晰,对你日夜的思念早已人生的必修课。
2
此时的我,行走在连云港的某个盛产西瓜的小县城,因为你曾说过你的家乡在连云港,那里有许多西瓜,且你最爱吃西瓜。我就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这样你才固执的留着西瓜头,而这么多年每当我看到留着西瓜头的少年,总会情不自禁的想到你,固执的走上前去和他们打招呼。
六月的季节,太阳像一盆烈火炙烤着大地。我穿着初见你时的那一套冬装,手里拿着一张十七岁那年我们在夫子庙前的照片,五年了,每过一个月我就会把那张照片复洗一次,六十多张一样的照片存满我的整个相册,一页一张,一样的微笑一样的人。
行人总是看着与世界格格不入的我,你听有人在说:“大热天的,还穿着冬装,脑子是不是有病啊!?”我不语,固执的对每一位路人微笑,露出我整齐的八颗牙齿,固执认为我带着这样的微笑,穿这样的冬装你便会在千万人里一眼将我认出来。因为你曾说过“你的牙齿好白,配上你的衣服真好看。”
当我拿着照片问完最后一位卖西瓜的老爷爷时,我在地图的某一个点上画了一个叉,这个地方没有你,我得去下一个地方,或许那里会有你吧,一颗豆大的泪水滴落到地图上,瞬间湿了一大片。
“冬元,冬元。”我转身看到一个留着西瓜头的少年向我跑来。真的,我真的以为那就是你,可是当那张模糊的脸越来越清晰的时候,我失望了。他是吴杰,不是你。是五年前固执的爱着我的吴杰。
他乡遇故知,我没有太多的兴奋却异常感动,于千万人之中,能够有人将我一眼认出来。可是,他不是你,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吴杰的出现不过讽刺了我们各自的执著。
他走到我身边,拉着我就直奔一家冷饮店。
光影流年,一晃就是五个春秋。
迎面的冷气,让我想起了五年前那家“夏日的橙子”,想起那个固执的老板。
在店面倒闭的那一刻,他告诉我说他有一个深爱的女孩,为了追求她的爱情不顾一切的丢下他支身去往加拿大会见她的梦中情人。
她走的时候告诉老板说:“如果我们有缘,我还会回来。”
老板说女孩叫作夏橙,最爱喝冷饮。从此老板便开了一家“夏日的橙子”冷饮店,只为了等待她有一天累了,她回来有一片栖身的地方。从秋开到冬尽,春开到夏。
直到有一天,女孩打越洋电话告诉他说:“我就要结婚了,不会再回来。”
固执的老板在那个客源不断的夏天固执的关了店门,一如他曾经固执的在冬天一大早的就将店门打开。
他说:“我爱她,却活在自己的记忆里,明明时光早已远走,我却固执的去幻想,去思念。而今天我将要把这份思念剔除,这样她的幸福才不会因为我的牵挂而倍感自责。”
女孩,冷饮店,爱情。三者看似毫无关系,却因为老板固执的思念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也是从听完这个故事的那一刻起,我丢失了一份做了整整一年的工作。
“冬元,冬元。”
“啊!?什么?”我惶恐的从自己的记忆中走出来。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啊!?呵呵…”
“那你喝点什么?”
“随便。”
“你怎么总是随便啊,老板,两杯冰冻西瓜汁。”
我喝着浓浓的西瓜汁,记忆翻腾,我记得吴杰的这句话“你怎么总是随便啊。”
记得我丢掉工作那天,我走到你的公司门口等你。却看到你和一位衣着端庄的女人走了出来。
理智告诉我,我必须冷静,我拿起电话打给你。
“你在哪里,我好想你。”
“我刚下班,二姐来公司看我了,我现在正要送她去酒店呢,今晚就不过来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你说的坦然,且我看在眼里,也就信了。有那么一瞬间我鄙视自己,居然会怀疑你。看着你的汽车绝尘而去,我有一些失落,好像你这一去,我们永远不会相见。
事实证明,至那天以后,这五年间我们真的就再没有相见。
那天看着你们走后,我蹲在路边远远看着吴杰骑着单车向我驶来。
他说:“冬元,去哪?我带你。”
“随便。”
他说:“冬元,你在等人吗?”
“随便。”
说“冬元,你什么时候回去啊?”
“随便。”
“你怎么这么随便啊,那以前我找你谈对像的时候,你怎么不说随便啊?”
我笑笑,并不回答,吴杰,感情这事是无法随便的,一如我爱上了陆子祥就不能再爱上你。
我看着眼前的吴杰,有那么一瞬间我认为那是你。
五年的时间,把他从层次分明的斜刘海变成今天顶一头蓬松的西瓜头,从以前座在我面前跟我说话的某某变成今天礼貌沉稳的男子。
五年,真的,真的可以将一个人改变很多,唯一变的却是我们各自固执的自以的爱情。
“你来这打算干什么?”吴杰并未抬头,淡淡的问我。
“打算来这找一个人。你呢?”
一阵昂长的沉默之后吴杰终于抬头,用那幽深的眸子盯着我开口道:“我为了,为了等一个人。”
我没有让这段对话继续,拉着他就往外走,笑嘻嘻的说:“呵呵,今天真热,真热啊。”
3
吴杰看了我一眼,半天冒了一句“大热天的,穿这么厚,贵才不热呢。”说着拉起我的手就走向服装城。
服装城真的很大,大的我快找不到方向的时候,却在拥挤的人群中看到了你。
陆子祥,我怎么可能将你忘记?曾经在十七岁的青春里遇到过你,那纯净黑亮的眸子,那微笑起来嘴角扬起的弧度。五年了,我思夜想的男子,怎么可能不记得你?
只是现在的你,不再是顶着蓬松的西瓜头,而且清浅的平头给人一种干净利落的感觉,天蓝色的衬衫,米白色的休闲裤,显得那样成熟稳重。陆子祥,你变了,而我却还是这样,身着十七岁那年洗得发旧的冬衣,带着那种只露八颗牙齿的微笑。你却再也不能将我认出。
五年,这五年里我每日的必修课就是拿着你的照片坐在床上,看着看着就泪流满面;五年,这五年里我努力让自己出名,告诉所有媒体我的所在地;五年,这五年里每日都翘首以盼,渴望你出现在我眼前。
五年,这五年我固执的去思念记忆的你,固执的不肯忘记你说过的每一句话。
你说:“冬元,我会让你幸福的。”
你说:“冬元,我想抱一下你,可不可以?”
你说:“冬元,人这辈子,我只求你在我身边。”
你说:“冬元,以后咱们的儿子叫陆念冬,女儿叫做叶念翔。”
你说:“冬元,身边有你真好。”
你说:“冬元,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你都要相信,我永远爱你。”
你说:“冬元.....”
我可以用五年的思念去支撑这份爱情,却看着眼前这一幕令我心碎不已。
你挽着女子的手,身边还有两个小女儿,这个女子,这张脸如何能忘?即使是曾经的勿勿一瞥,却依然可以在记忆中清晰地浮现出来,你说这是你二姐的那个女子,摇身一变成为你的妻子。
你轻唤:“冬冬,元元走回去了,爸爸妈妈回去做好吃的给你们。”
看着你们四人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我再也坚持不住了,吴杰从试衣间走出来,一件蓝色衬衣像一抹蔚蓝的云,我说:“好看。”便晕了过去。
4
我醒来,看周围一片雪白,吴杰伏在床边像鸡啄米似的睡着了。我轻轻走下床,在去往机场的时候扔掉了所有行李,也包括那本相册,在我丢掉所有东西的那一刻眼泪倾巢而出。
陆子祥,或许今天我就要将你忘记,永远不再记起,是啊,我爱你,却活在自己的记忆里,明明时光早已远走,而我却固执地活在自己幻想的思念之中。至少,你还记得,曾有一个名叫冬元的十七岁少女出现在你的生命,你说要一辈子记住她,爱她。只是你将这份爱转移在两个可爱的小女儿身上。“冬冬,元元。”我固执地这样认为。
此刻,我选择原谅,原谅你的幸福,我选择释怀,释怀这份将近五年的枷锁。
没有人知道五年前的那个下午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五年前的那个下午,突然失去工作的叶冬元为什么在一夜之间消失在了南京城。
只有我自己知道,在吴杰骑着单车离去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让我瞬间成为孤儿的电话,我的父母出车祸,意外死亡。
我不顾一切地跑向火车站,却在我坐上火车的那一刻发现我的钱和手机早已丢了。陆子祥,我就是那样失去了你。
就这样,一辈子错过了,就永远不再从来。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找过我,或者有没有伤心过,而现在这一切早已不再重要了。
5
从南京回到四川,时至今日,已经两年了。
今天星座书上说,双鱼座的女生出门往东行会遇到未来的丈夫。
于是我盛装出行,一路向东,二十四岁的我已经很想出嫁了。
“冬元,冬元。”这声音似曾相识,在哪里听过。我转身,看到了一位穿着从头裹到脚的羽绒服的先生。
这场景似曾在哪里见过?看着渐渐清晰地身影我大叫一声:“吴杰。”
突然你将我抱住,哭着对我说:“七年了,我终于再次将你找到,而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不要再松开你的手。”
我看着他湿润的睫毛,冒出一句:“大热天的,你穿这么厚,脑子有病啊?”
你一脸委屈,悠悠地说:“这样,你才会在千万人之中一眼将我认出来啊!没想到,还是我认出你。”
顿时,我泪凝于睫。在你的生活里我不断缺席,却永远被你视为上宾。
“我们结婚吧!”
“好,现在去登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