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近来思考了一句诗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提起它心里竟然没有一点画面感,没有生动形象和具体感。我一想不对啊,该诗句的作者是大名鼎鼎的王维啊,他的诗句被苏东坡都称赞叫“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是最应该看一眼,立马景象就在眼前,立马就置身其中的才对。
可我想到的只有课堂上老师讲的这个句子,里面的“直”和“圆”,可不可以替代?有的同学说可以替代,替代成什么什么,然后有什么什么好处。有的同学说不可以替代,因为它的作者是大诗人,肯定有更高的理解,况且一千多年来传为经典,肯定是意境深远,所以不能替代。
其实我们知道这样的争论毫无意义,只是一个讨论而已,但我始终觉得哪里怪怪的。最后的讨论结果是没有任何两个字比“直”和“圆”更能描述这西域异景,提出了我们平常百姓做饭的炊烟袅袅,都是飘散状态的,不可能直着往上跑。
而八百里瀚海,西域的边陲,自然风光当然与众不同。它的烟能直上直下地飘,说明风肯定不是很大,这对于久居中原的人看来是奇特的现象。还有落日的“圆”,直截了当的点明了落日的状态,还有诗人那种新奇的感受,从而写出诗人在面对塞外风景的欣喜与即便身处环境恶劣的境况,内心仍旧充满对世界的童真与向往。
就这种写出了什么什么,点明了什么主旨,怎么渲染气氛,烘托人物心情,怎么侧面描写,突出了作者怎样怎样品格和精神的模式,是多少中国的学生上语文课要“深入贯彻”的东西?
我们在干什么,我们到底在干什么?如果说我们学这首诗,可以把自己代入到王维身上,或者说我就是王维。那么我来到西域了,正值黄昏时分,与友人漫步在小道上,忽然看到远处一道烟直冲云天。转头看地平线要落下的太阳,红彤彤的,像一个大圆盘。我就立马提笔一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全都是此时此刻,我主观感受的东西,再以文字作为载体而记叙下来而已。谈不上什么多了不起,可能傍晚了回到营中,和将士们闲聊提两句就罢了。没有任何人把我一时一刻的主观感受的东西当成是什么永恒的,不可更改的,神圣不可侵犯的。
因为我知道如果作为一个人的主观感受的东西被束之高阁,甚至成了什么教条主义的东西,那就完全违背了初衷和它存在的生命力。可中国人是好奇怪的,偏偏愿意把人“神圣化”,把作品“神圣化”,搞出来能不能改字,最后说一个字也不能改,因为它是完美无瑕的。
这种“过度解读”的坏毛病,已经形成了很大的破坏力,让我们学过多年后提起来,没有丝毫感诗人之所感,见诗人之所见,而完全是僵化和腐朽的一贯模式。甚至是把连苏东坡都称赞的“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王维的诗句都糟蹋的没有画面感,既不生动也不形象,完全没有意境了。
还有学杜甫的诗《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最后几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诗人描述自己都身居茅屋了,而且遇到大风,屋顶的茅草还被卷走了,况且“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可以说身体和心灵都在遭受打击。但在这种境况下,仍旧心系国家和人民,宁愿自己冻死,也希望老百姓可以健康平安,可以“俱欢颜”,充分说明诗人非常人的爱国主义热情和忧国忧民的高尚品质与崇高精神。
一直以来,归结这类诗歌的模式无非如此,都是“舍小家,为大家”,都是我多么含辛茹苦,多么无私奉献,多么为他人着想。可以说宣扬的都是好的,是积极且正能量的,但我们能不能不要单一的把这套模式代入到诗歌赏析当中去。
我们首先要考虑的并非诗人的品质多高尚,精神多崇高,而要设身处地的想他的生存境遇,以及该诗歌创作的时代背景与他个人命运的无常,再理解他的遭遇,有一定的感慨和抒发才好。而不是他尽管身处什么什么样的境遇,也不忘国家怎么怎么样。
当然可以有这种解读,因为人的主观感受是多样性的嘛。我的意思是不要单一与片面的解读一首诗,否则解读是失败的,这首诗在人心中的价值也是失败的。
其实这种过度解读的行为,充分的说明了文化的闭合状态。往往在乱世,“生于忧患”。在大争之世中,或“国破山河在”,或“身世浮沉雨打萍”,诗人面对天下的纷乱,内心的笔墨文章呼之欲出。才有那句“诗人不幸诗家幸”。
而在盛世里,秩序井然的生活却养不出多少才情了。所以才需要在既往的诗人和他们的作品里找个“温暖港湾”了。而人对于过去了的时代,常常怀有一份温情,甚至遐想。但是过度的解读诗人的诗句并不会增添这种温情,反而会把生动且灵活的通过文字表达的生活,彻底刻死在一块死板上。
过度解读的根源问题是刻意的拔高。这是非常不可取的,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一切的创作若是脱离了实际生活,脱离了人民群众的理解能力,就会成为一种虚浮和空洞的东西。
我常举的一个例子是《兰亭集序》,都知道这是天下第一行书。时任会稽内史的王羲之与友人谢安等人在会稽山阴的兰亭雅集,饮酒赋诗。王羲之将这些诗赋辑成一集,并作序一篇,记述流觞曲水一事,并抒写由此而引发的内心感慨。
那么文人雅士们觥筹交错,谈经论道。上至宇宙天道,下到黎民庶族,无一不谈。且寄情山水,赏观美景,此乐何极。酒至微醺,挥毫泼墨,写下了千古名篇。传说王羲之酒醒之后,想再写几篇《兰亭集序》,却发现写了的根本比不上原篇。
其实这里就是在有意拔高,什么意思呢?你们无论是谁,任何人临摹《兰亭集序》都是不自量力。连王羲之本人酒醒后再写都自叹弗如,那么这《兰亭集序》就是当真的艺术绝品,天下第一。
可若细想,王羲之今天喝醉了写个《兰亭集序》,明天喝醉了就不能写个别的吗?他的才华和实力在那儿摆着,他也无非是露个小手罢了。犯得着把《兰亭集序》捧到天上去吗,若真王羲之自己都再写不出来第二篇,那这世界要荒谬到何种地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