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我家巨子常说荀子是一个好辩狡诈的人。这话一点都不错,哼,我都要走了。还借机差我做庖厨。”东野环一边埋怨着夫子,一边麻利地切着肉。不得不说他的动作比浮丘伯还要利索。而我还是老样子因为不会做饭,所以无所事事地站在一旁。俄而,我忽然想起来方才丢在地上的衣服又脏了。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我想乘天色还早,不如把衣服再去洗一下。正当我转身启门打算离开的时候,东野环气愤地说道:“喂,你叫张苍是吧。今天本来就该是你和浮丘伯做饭的啊。就算我顶替了浮丘伯,不等于你现在可以就这样走吧?”
“嗯,是的,东野君。那个我和浮丘师兄的分工是他做饭,我负责膳后的清洁。所以……”我的话还没说完,东野环走过来便拉住了我的衣缘,越加气愤地说道:“没有所以!你和他怎么分工,我不管。我就知道你现在闲着。反正你闲着也没事可做,不如把葵菜给洗了。”
我用力推开了东野环,同样光火地言道:“东野君,首先今天的食单里没有葵菜,我洗它也没用。其次这里是兰陵,请你按着兰陵的分工来。你要是不乐意可以找陈师兄说去嘛。”我话音刚落,东野环又拉住了我的衣服,气愤地说:“少拿主君说事。若不是主君,我才不会这里做事呢。你就算要走,起码得把事情做完。食单里没有葵菜,做羊羹总少不了米吧。你反正现在闲着,不如把米洗了吧!”
东野环这人根本就是自己忙的时候,看不得别人闲嘛。我也懒得和他说什么了,再一次推开了他。而他呢,又硬是不让我走。两人推拉之间,我衣怀里的紫玉环和金韘都滑落了出来。我下意识地先拾起了金韘,当我准备拿紫玉环时,东野环先我一步拿到了紫玉环。
“这是你的?”东野环说话的表情看起来惊诧极了。就像庞季子最初看见紫玉环的神情一样。我回答道:“是我的,快还我。”
东野环继续惊诧地说道:“真是想不到你这样庸庸碌碌的人竟然也可以拿到鬼谷的紫玉环。看来张仪的族裔到你们这辈人里是没有能人了吧。”
什么鬼谷的紫玉环?张仪的族裔?东野环说得话让我听懵了。我不假思索地追问道:“什么意思?东野君不妨明说!”
“你真不知道嘛。当年鬼谷子在云梦山授业时,门下弟子以其才能授予紫玉环或赤玉环。得紫玉环者皆是一时人杰,如孙膑、庞涓、苏秦、张仪等。”东野环说着,便从自己的衣怀里掏出一枚和紫玉环形制差不多赤玉环,说道:“得赤玉环者如我曾大父一般,大都平淡了过了一生。哼,真想不到张仪族孙竟然会落魄的连一把佩剑都没有。”
我也不想到那位在大梁市集上与我堵六博棋的张兄竟是大名鼎鼎的纵横家张仪的孙子。更想不到那位张兄竟会把家传的紫玉环就这样随便地输给了我。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夫子和庞季子因为这枚紫玉环对我另眼相看了。也明白了为什么夫子说那位张兄是一定会再把紫玉环赢回去的。想来庞季子他的大父应该是庞涓的族裔吧。做为鬼谷子弟子的后人,庞季子和东野环知道紫玉环的来历不足为奇。可是夫子为什么也知道呢?难道夫子年轻时曾拜在鬼谷子的门下?虽然夫子十五岁时开始游学列国,但他的年纪应该没有机会当鬼谷子的弟子才对。难道夫子经曾拜鬼谷子弟子的门下?想到这里,我从东野环手里抢回了我的紫玉环。而后,我冲出了门,一路小跑到了夫子所在的正堂。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冲动,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夫子会知道紫玉环的来历。若夫子真的曾经在鬼谷弟子的门下他又为什么总是那样不屑地说苏秦是态臣。
正堂屋角蟠龙纹镂空的铜熏杯里飘出的屡屡白烟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这味道和我初入学宫时闻到的茶芜香不一样,它闻起来平淡极了。我猜想是茅香吧。从我冒失地跑进正堂开始,夫子就一直没有搭理我,自顾自地翻越着书简。作为一个已经失礼在先的弟子,我本不该先与夫子开口追问什么的。但是心中的疑惑,让我再一次失礼了。我从怀里拿出紫玉环放置在地,然后向夫子稽首施了一礼,问道:“夫子,方才东野环告诉我,这紫玉环是鬼谷子的弟子才有的。想必夫子您之前就知道了,为何不告诉弟子呢?夫子既然知道紫玉环的来历,那么想来夫子也曾拜在鬼谷的门下吧。诚如此,夫子为何说同门的师兄苏秦是态臣,这个不妥吧?”
“哈哈哈,鬼谷的门下!?”夫子一手拿着书简拍着案几,一手抚额大笑道:“哈哈,想当年我小时候是挺想拜鬼谷子为师的。可惜他在我出生前几年就去世了。所以我到了十四岁时,就拜了墨学大家的宋子为师。十五岁开始跟着宋子游学。”
墨家!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赫赫有名的当世大儒竟然曾是墨家的弟子!不待我再次惊诧地发问,夫子主动便替我解惑道:“鬼谷子的弟子里有以兵法闻名的孙膑、庞涓,也有以纵横之说闻名的苏秦、张仪。宋子教出我这样的弟子也不足为奇。至于紫玉环的来历,我并不全然清楚。只是当年我在齐国游学的时候,见过几次苏秦,他的腰上总系一枚紫玉环。那枚紫玉环形制纹饰和你的这枚极其相似。”
“夫子,您见过苏秦!苏秦是什么样的君子?是不是像人传说的那样仪表堂堂、气宇不凡?”我激动地望着夫子,满心期盼着他的回答。结果夫子只是冷淡地回道:“不记得了。都是好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我不加思量地脱口而出道:“夫子,骗人!您连苏秦常带的佩玉都记得,又怎么会不记得苏秦是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要记得?比起人来,紫玉本身就很少见。何况是这样质地好,做工又好的紫玉环呢!”夫子放下了手上的书简,正色道:“张苍,你觉得苏秦不算是态臣,因为他于燕国来说是功臣。可事实是无论苏秦、还是张仪都只是态臣。所谓纵横家不过就是靠口舌之辩,将诸侯们玩弄于股掌之间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们目的是什么?富贵扬名罢了。纵横之术,不过是乱天下之方。一个以兴天下之名,实则用乱天下的方法来达到自身目的的人,他不是小人是什么!这样的人对谁都谈不上忠诚和功劳。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成全他们自己。君子之道不在乱天下,而是平天下!”
平天下!这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一直以来我觉得一介庶士像苏秦、张仪那样凭借着自己才干博得功名富贵就实属不易了,能像孔子的弟子子贡那样博得功名富贵又能善始善终,人生可以说是完美了。现在的天下诸侯相伐的天下,从我出生前它就现在的样子。成康之治的太平天下是什么样,我不敢想。因为它距今已经数百年了。
“呵呵,都什么时辰了呀。张苍,你不饿嘛?去吃饭吧。过往的事多说也没有事情。有些事情现在不明白,以后会明白的。”说着,夫子又恢复了之前嬉笑的神情。对此,我真的看不懂夫子。也许我永远都看不懂夫子吧。毕竟夫子的阅历和学识,我想我一生都比不上吧。额,想不来明白的事情就不去想了。我现在也确实饿了。平天下,乱天下,当下填饱肚子才是真的。想到此,我拜别夫子后,就向食堂飞奔而去了。
备注:【1】关于东野环的大父,按山东通志获十六代字获德号白云隐居不仕师事鬼谷子受卫生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