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的冬天一点儿也不冷,枝头上依然绿叶青青,两件衣服能支撑到明年春来。不知情的爸爸还在电话中反复叮嘱我要多穿点,此时我正任性地披了薄薄的牛仔衬衫走在夜里。可是会寂寞呀,抱着双臂在热闹的大街上穿梭,还是分明地感到一个人,路灯的光全撒在眼睛里,晶晶亮的湖水一般地溢出去。没有风,但心情也是飘飘洒洒的。
我在微信里跟朋友说,好想回家过冬。她问,有什么想的。我答,家里的冬天比较有感觉,是旧衣柜里外套的樟木味;是小阁楼上堆叠如丘的红薯香,是一碗加了姜的擂茶让身体发烫;是大家聚在灶前的小桌上吃饭,暖烘烘的烟火气还没散,闻起来是生活。
更艰苦的是,那会儿还上学,晚上下过了霜,早起,稻茬上还挂着滴滴细钻。我们骑着单车,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前方总是有雾,像小时候在村口看黄梅戏,舞台上兀的喷出一团干冰,躲在幕后的仙女就衣袂飘飘地下凡了,我疑心自己也将遇见什么,但过去后,只见校门威严地矗立在眼前,头发已经湿漉漉的,一切却还是如一场梦。要真是这样,我真想不再醒来了吧。
从前顽劣,关于冬天还有那么一个情境,月光凄清,露珠如泪,远山模糊成蜿蜒的轮廓,地上留下竹影憧憧。我们从自家抱来了红薯,广阔的田野摊开了胸膛任我们挑选。来到一处,用土块垒成一个窑,里面生上火,任由它把每一块细土烤热,再将红薯掷于其中,以竹竿敲碎土窑,焖上一顿时间,最后才从土里面扒出红薯,此时的红薯略带一点焦味,却无比地香甜软糯,伴着泥土的芬芳。
很多个无所事事的冬夜里,我们常几个人围坐在土窑旁,有零星的火苗自缝隙间蹿出,映得脸庞红彤彤的,我们谈笑着,如同一场节庆的仪式,而一望无际的田野,漆黑得像关了盏灯的房间。
当然,也有伤心往事。趁着月黑风高,坐在初恋的摩托车上,流浪情人一样的,沿途的路灯洒下光亮营造金色的海洋,我们不过是一尾游鱼罢了,像电影《九降风》某个类似的镜头,喧嚣的街上,疾驰的少年们。脸上已经冰冰凉凉,心情是很年轻的。他在呼啸声中问我,“你爱我么”。有风吹过耳际,我借了它的气焰非常嚣张地答道:“不爱”。没想过一语成箴,所有的回忆都风一般地散了。
可这么一段不堪的插曲,不足以影响我对老家冬天的喜爱,有太多更值得铭记的事情促使我回望自己的来路,它们或细小琐碎或壮观轰烈,串联起的一步步足印令我走到了今天。像是被酷霜掩埋过的稻茬,在春暖季节依然不屈地冒出了绿芽;像是冬夜时我们围坐在土窑旁,心中升腾起的全是对生命感恩的火焰;像是在那一场呼啸的风里,我的青春也就那样地经过了。
或许,当刺骨的寒意掠过,我才觉得自己 在路上是温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