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回老家探亲,正巧赶上h民邻居给母亲送来粉汤和油香(油饼子),是家里“念夜”,邀请家族长辈开家宴,便端粉汤油香让对门老姨妈尝尝。
我也趁机品尝了一顿地道的h民人家的清真食物。
黄灿灿香喷喷的油香和热气腾腾滑爽鲜香的粉汤吃起来独具特色。尽然使我想起了三十多年前在回族人家吃席的情形。
吃席是我们家乡的方言,有点像普通话说的赴宴,去吃宴请。
八十年代初,物资匮乏,能去吃席对于小孩子来说简直开心极了。母亲是大队上医疗所的医务人员,是个成年人敬,小孩儿怕的角色。乡邻们患个头疼脑热,甚至给大肚子婆姨接生都要找她,因此十里八乡尽是熟络人。谁家小娃捣蛋不听话,家长都拿我妈来吓唬:再不听话,我就叫人家马大夫给你屁股蛋子上打两针!嚎啕大哭的碎娃子只要听到这话,立马儿乖乖住嘴,止住哭声,撇嘴抽泣,这招相当灵验,比拿糖果哄骗还奏效。
h民生产队寺里有脸面的阿訇家有喜事,就会邀请母亲去坐席。
曾听队上年轻人调侃:h民人的“叼席子”,要抢着吃,否则吃上,也吃不饱!
心中一直挺纳闷的,是怎样的席?抢着吃?还吃不饱!吃席不是都礼让客人吃饱吃好的,咋能挣抢着吃么?!
初春,一位h民人家办喜事,母亲受邀。因好奇和嘴馋,我缠着母亲,要撵去吃席。母亲是个看重脸面的人,一般像这类的席是不带我们的,无奈我如粘糕团团一样,刚扒拉开右手,又粘到左手上,哼哼唧唧,腻腻歪歪,实在难以脱手,母亲无奈,只好带上我,去的路上还对我是千叮咛万嘱咐各种规矩,就生怕席上失了礼数。我当时那个兴奋劲儿,哪里还能听得进这些,脑海对“叼席子”浮想联翩。
刚进院落就被热情的主家让进堂屋,透过窗子只见头戴白帽,白盖头的男男女女穿着展光,都来行情吃席,宾客和帮忙做事的亲戚邻居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往来的熟人彼此招呼寒暄,热情又有礼数,嘈杂而热闹,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喜庆。
男女坐席是分开的,主家把母亲让到主屋炕桌上,桌旁已有几位面目慈祥和善年长的老奶奶盘腿就坐闲聊,她们都戴着醒目的白盖头,穿着整洁光堂,一尘不染,身边挤着正在嬉闹的孙儿。我们入乡随俗,学着模样僵硬的盘腿落座,和气热络的长者相互往一边挪移一边推搡着孙子哈丽麦、拜丝麦和阿里耶挪地儿,让出些宽敞位置,让新来的客人落座。
对客人的称谓问候是比对着孩子讲的,对年长的就是“他姨母他姨夫都好着么……”,年龄小的就夸赞“他姐姐他哥哥都长地乖巧地,看着心疼地很嗯……”,十分的亲近友好,具有地域音调特色,热情夸张的问候总是让人受用满满,听着心里美滋滋的。
一桌人挨挨挤挤的坐圆满了,便有讲究的盖碗茶(三泡台)奉上,茶汤里以茶叶为底,掺有白糖(或冰糖)、沙枣、核桃仁、桂圆肉芝麻、红枣、玫瑰酱、枸杞、苹果干、葡萄干装了大半茶碗。沿着盖碗里面的桌面上会摆放一圈儿金黄脆生的馓子和饱满松脆油果子及酥软可口的油香。主家会有人给每个盖碗儿浇上滚烫的白开水,瞬间盖碗里的配料上下翻腾,随着热气升腾出便飘出独居特色的香味:浓浓的芝麻味儿;厚重馥郁的玫瑰香;苹果干儿淡淡甜香;茶叶特有的清香混合着袅袅飘起,氤氲开来,有层次感的香味,缓缓晕开,独特的香味诱人实在难耐。
我顺着浓淡相宜的茶香味,情不自禁的伸头雏鼻闻着,先短促的吸两下再深吸一次,那味道真是沁人心脾啊!当我陶醉贪婪的吸着茶香,眼看鼻子快凑到茶盅前时,冷不丁被母亲拍了下,猛回头,见母亲狠狠剜了我一眼:安顿好的规矩忘了!!我赶紧缩回脖子,立身坐正,装作坦然规矩的样子听着长辈们拉话聊天,脑海里却已畅想着茶香,翻江倒海,满满尽然。
偷眼望去,对面的哈丽麦、拜丝麦和阿里耶居然也是眼巴巴的盯着桌上金黄色的吃食。哈丽麦、拜丝麦不时的舔着嘴唇,吞咽着口水,捣蛋机灵的阿里耶动作夸张的闻着八宝茶的香味儿,乘人不备,迅速伸手抓点儿馓子塞入口中,大快朵颐之余洋溢着满脸的窃喜和炫耀之色。
经过短暂的浸泡,八宝茶喝起来香甜可口,滋味独居,甜中带酸,酸中带香,果香浓郁。长辈们相互礼让,才陆续端起茶船,用茶盖轻轻的撇着漂浮在上面的茶叶果品,嘴唇抿着盖碗边沿,边吹着茶叶附沫,边轻轻啜饮,品味儿,待再次蓄水,温度适宜,才会递给孩子们喝,猴急的阿里耶不顾奶奶劝阻,迫不及待的端起盖碗,撇开茶盖,“咕咚咕咚”牛饮起来,又急迫地在茶盅里捞沙枣吃桂圆,哈丽麦和拜丝麦则规规矩矩的坐在奶奶身边,无比羡慕阿里耶胆儿大,两双渴望的眼睛盯着阿里耶火急火燎的剥桂圆皮,直至那颗白玉般的桂圆被吞进嘴里。
八宝茶就着油香和油果子吃食,那叫一个香!
席面的丰俭程度要看主家情形,丰则锦上添花,俭则不丢脸面,好钢用在刀刃上,同理,好肉铺在碗面上。
开始上正菜,是逐道端上席桌的,吃完一盘,撤下,再上另一盘,依次推进。一般来说,坐在上座的长者会领菜,她先夹一筷子说:“他姨妈吃菜啥!”大伙们这才动筷子开吃。客人们围坐在桌子周围,饮着八宝茶,夹菜就着油香吃。
这种席的特点是快,紧。一海碗烩夹板端上桌,人们自然而然地停止聊天,只是专注的吃菜,夹菜快速,吃相有些许内敛又突出“叼抢”的特色,只见筷箸在碗盘间频繁起落,瞬间碗中菜品就落下去一多半儿。
讲究点的会在夹菜时用另一只手接着,以防汤汁菜品撒落,急躁些的就只顾着往嘴里喂吃食,又忙乱着照顾孩子,汤汤水水淋的到处都是,但也毫无顾忌。下手晚,动作慢的往往吃不到几口,就见:盆光底现了,空碗盆被撤下的间隙,人们会见空儿插针般的喝口盖碗茶,嗑着馓子棒儿,掰块油香塞入口中,彼此聊上两句,有津津有味的品论菜味道的,也有悄声斥责孩子碰翻茶盅,满脸歉意手忙脚乱的拾掇残迹的。
紧接着第二道菜端上席桌,是盘装的炒肉菜,人们动作比上道更快,只见胳膊频繁伸缩,筷子上上下下的起落,快速的拌嘴咀嚼,吞咽。期间有频繁往茶盅蓄水,往桌面上添放油香油果麻叶。
忙于吃着的同时得眼观六路 耳听八方。菜刚摆上桌,得筷著把手,手疾眼快,看准盘里的心仪物,下箸稳、准、狠,往嘴里送菜时得留心,别碰上或挡住旁人夹菜吃东西,还要留心来蓄水端食的,得配合着挪开茶盅或揭开茶盖,搭手接过油香馓子摆好。
总而言之,在席桌上吃喝,既要有条不紊,不慌不忙,矜持的有理有节,还懂得团结协作,又要手急眼快,动作麻利,机灵敏捷的狼吞虎咽,还不能显得你不管不顾,生猛放浪,要收放自如,张弛有度。
每道菜都上得快,吃的紧,一气呵成。
最后一道菜吃毕,桌上的馓子油果也所剩无几,人们会揭开盖碗,喝尽清淡的茶汤,把里面泡的发胀的果品捞出吃干净,抹嘴下炕,一一友好道别,分道扬镳。
出门时,女主家悄悄把母亲拉到一边,将事先包裹好的独一份馓子油香热络的塞进母亲手中,实在推搡不了主人的盛情,母亲便捧着再三道谢。
回家的路上,我迫不及待掰块油香边走边吃,因为我初次见这席面的阵式和吃法,跟不上节奏,压根就没吃饱!
我甚至在猜想, 不知那席上的小朋友哈丽麦、拜丝麦和阿里耶都吃饱没?!
探亲访友结束,在返回的车上,我遇见一位在回族人聚居的h族姊妹,问起现在宴席的情形,她说是七碟八碗,每人跟前放个简易水杯……。
“叼席子”已然成为过去,是物质匮乏时期人们用有限的财力支撑家中红白喜事的智慧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