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乔长得很漂亮，文采出众，才华横溢。

可是家境贫寒的她，在父亲死后，母亲又开始吸毒时，便不得不开始在大学期间就去做任何兼职，只要能赚到钱。

她和安圣伦，是陪伴十几年的青梅竹马，是彼此无法割舍摆脱的羁绊和执念，亦是被梦魇束缚相互折磨和相互深爱的深渊。

在这个不见天日的深渊里，他们，要么被腐烂，要么共赴黄泉。

他们都心知肚明，她是他的曙光穷途，唯一仁念；他是她的万劫不复，不堪回首。

阿乔从少年到青年时期全部和透支的青春年华和爱恨情仇都给了这个叫安圣伦的男人。

安圣伦是中国父亲和加拿大母亲的后代。

十八岁那年，他的母亲患上抑郁症而自杀。父亲的公司因面临破产的危机而不得不娶一个只比他大了两岁的女人后，一切都开始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他变得沉默而暴戾，疯狂和自我堕落。逃学，吸烟，喝酒，打架斗殴，和陌生的女人睡觉，说爱。

他尽情地挥霍着手里仅剩不多的年华，活在没有希望的醉生梦死的灰暗世界里，从来不去想明天和以后。

每隔一段时间，阿乔都会去派出所里把他领出来，有时是他一个人，有时是很多人。

他牵着她的手走在霜雪纷飞的街道上，走在寂寞成伤的墙院下，走在通往他们的小家的不同的地面上，她不止一次地想着，再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她心疼地握着那只沾满凝固血液的手，近乎魔怔地贪念着那份属于他身体上的温暖和灵魂里沼泽的味道，炙人的温度像是要把她烙在罪恶的十字架上，她圣洁不再。

十八岁那年，阿乔第一次怀孕。

我陪阿乔去堕胎。

那个晚上，阿乔差点儿就死在那个狭小而肮脏的手术台上。

阿乔被安圣伦殴打过四次，耳朵后面有一条丑陋的疤痕，断了两根肋骨，骨折过三次。从那以后，阿乔再也不能跳舞了。

被安圣伦从楼梯上推下去那次，阿乔以失去第二个孩子和终身不孕为代价，换得他深深虔诚的忏悔和一夜极尽柔软细致的温存。

【二】

二十二岁的毕业典礼上，嫉妒阿乔的女生不知道从哪里获得了一段录像带，并且得知了阿乔两次堕胎和因为家里有一个吸毒的母亲而曾经被迫去酒店跳艳舞的经历，将之公布于众。

于是，阿乔毕业典礼上的视频在一种强制的手段下被换成了那段在酒吧荼靡狂欢的映像。

霎时间，阿乔身败名裂，名声狼藉。

被学校开除，被公司请退，被人嘲笑，被人奚落，像是被这个世界给抛弃。可是阿乔全都不在乎，因为她还有安圣伦。

只要他还在，阿乔就有希望，就有拥抱整个世界的力量。

然而，有一天，为了安圣伦，阿乔把自己卖给了一个男人。一个长着天使的面孔却拥有着一颗恶魔心脏的男人——连裔。

他是阿乔，一生都不愿提及的噩梦。

被囚禁的半年里，阿乔如身临地狱。如果说这个世间是地狱，那么那个男人就一定是魔鬼。

那个男人曾对阿乔说：你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人，而残忍地摧毁这种美好的快感，正是我的乐趣所在。

这句话是阿乔噩梦的起点，同时，也是她失去安圣伦的终点。

阿乔自杀未遂后，被连裔安置在一家私人医院里。

医生检查出阿乔患有潜在性的神经衰弱。阿乔在每一次发病时，都会变成一个无知的孩童，她不会记得安圣伦。

在某天早晨，阿乔醒来后突然泪流满面。

她用尽全身力气逃脱看守的护士，趁机逃了出来。

在我的租房里，我告诉阿乔，安圣伦已经死去。

安圣伦死于一场醉酒后的打架斗殴，他在死前给阿乔买了一份礼物，然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然而他却坦然赴死。

阿乔手指颤抖地打开了那个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条白色的裙子，做工精致而价格不菲。

裙子的上面，没有任何遗言。

【三】

阿乔换上那条裙子，站在镜子前转了一圈，镜中的她青春洋溢，长发飘飘，被白色裙子包裹的身材修长而姣好，看起来圣洁无比。

她对着镜中的人儿甜美而邪气地笑了，天真如稚童。

可是不多久，阿乔就撑不住了。她蹲在地上，再也无法保持微笑，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谨安，是他，一定是他！他杀了安圣伦，他竟然杀了他？！哈哈……骗子，大骗子……我还没有死，你怎么可以比我先得到解脱？你怎么可以？！……你说你喜欢看我穿白色裙子的样子，你出来看看我，看看我这幅失去你的样子，说你爱我，说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啊……”

阿乔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双手抱膝，这个如婴儿般防御的姿态令她在此刻显得无助至极。

白色的裙子被扭曲到一个灵魂破裂的弧度，黑色的长发四面八方地在冰冷的地板上铺散开来，潮湿的空气像是谁的气味，铺天盖地地朝她袭来，她已毫无反抗之力。看不见的黑色影子无情地入侵到她身体发肤的每一个角落里，让那些见不得光的记忆再也无所遁形。

这个为了一个男人而奋不顾身了那么多次的女子，岁月赐予了她那么多的荒唐和肮脏，不幸和伤痛伴她如影随形，命运在她身上烙下了一个又一个不洁而污秽的印记，她都没有被打垮。

可是当她生命中那个最重要的人猝然死去后，她以往的坚强突然坍塌了，她被这个现实蹂躏得不成样子了。

其实她多想，多想和他在一起，和从前一样，在一起。

青春于她，好像一场不忍直视的闹剧，幕落后，总要散席。

只是，安圣伦，他一直在她的心里占据一座庞大而华丽的城，前半生荒唐，后半生荒芜。可是，她依旧感谢上天，让他们相爱过，曾经，至少，他来过。

她多想和他在一起，牵着手，到白头。

如果不能，就风轻云淡地老去，余生安静柔软得泛黄，不再做梦。

【四】

一个月后，我把昏睡中的阿乔交给了连裔，他从庭院里走出来。

我压低帽沿，准备离开。

“叶谨安。”

连裔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愣了一下，驻足不前。

……

一个月前，我对阿乔说出了所谓的真相。

连裔为得到阿乔，不惜引诱安圣伦吸毒。

酒吧里，安圣伦毒瘾发作，生不如死。是时阿乔赶到，为救安圣伦，阿乔卖身给连裔。

这一切都是连裔早早计划好的，他的目的，就是阿乔。甚至最后杀掉安圣伦，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他是怎样死去的？”阿乔问。

“在他吸入了大量的毒品后，心脏不堪重负，骤然猝死。他的骨灰，被连裔当作收藏品之一。”

阿乔面无表情，可是我分明看见她的脸颊在一点一点地褪去所有血色。

她求我带她去见连裔。

她知道我亦在这其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可是她已经无力追究。为了安圣伦，为了能留在他的身边，为了活下去，以爱之名，她向死而生。

……

若是回忆不能再逃避，那便只好迎身面对。

我回身，摘掉帽子。

再见连裔，恍如隔世。

其实，也不过才五年的时间而已。

“小裔，你长大了。”我挤出了一个笑容。

“不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连裔露出了一个相对冷冽的表情。

我失笑，习惯性地去拍他的肩膀，蓦然发觉他已经长得比我还要高了，我轻叹，“五年的时间，足够去缅怀一个人了。”

“你知道就好。”连裔瞥了我一眼，垂眸冷声道。

“……我知道。”

“那么，哥，欢迎回家。”

《乔生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