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智利世界杯宣传片说起:一起矿难是如何变成国家财富的

国家营销

巴西世界杯,智利队在1/8决赛点球大战中惜败巴西队脚下,漂亮地告别了赛场。他们留下的东西很多,比如这支宣传片(点击播放)

有别于任何国家队的宣传片,智利人以2010年科皮亚波矿难为题材,诉诸求生的勇气与意志,以“33个汉子”历经70天全部获救的奇迹,来激励自家球队:我们从不惧怕死亡之组,我们从不惧怕死亡,因为我们战胜过它。

马里奥·塞普尔维达为首的矿工将矿难事发地阿塔卡玛沙漠中的沙子装入罐中,赠予智利队。这就是智利队赛前撒沙子激励球员斗志的由来。

宣传片上佳,而本届赛事上,智利国家队的表现亦上佳,可谓相得益彰。智利这一次国家营销,堪称典范。当32个国家的足球劲旅鏖战巴西、各国球迷齐聚巴西的时候,某国的道德标兵在美国请流浪汉吃千人宴,引来“Buck off,Bozo!(滚粗,二逼!)”的巨大回响。营销效果,高下立见。

我最感兴趣的,还是那一起矿难。33个汉子在旷世灾难中挺过69个日夜而悉数获救,是举世瞩目的奇迹。拉美矿业大国智利,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点点地把拯救矿工这件“白事”办成了凝聚民心、提高民气的“红事”(甚至被称为嘉年华),有神助,更有人助,个中种种,令人击节叫好。4年过去了,这场救援一直为世人所津津乐道。今天,智利队拿它来鼓舞士气、营销国家。它俨然成了智利国家精神的象征,是一笔不菲的国家财富。

反观道德标兵的请饭秀、撒钱秀,我只能说,它是这个国家精神病的象征,他挥霍着国家财富。

事件梗概

2010年8月5日午后,位于智利阿塔卡马沙漠、科皮亚波市附近的圣何塞铜金矿突然塌陷,堵住了主要通道。靠近入口的矿工迅速逃出矿井,但33名在地下700多米深处作业的矿工却走投无路。

地下矿难较常见,但这一起,空前棘手:矿工被埋得太深、岩石结构不稳定、矿井年代久远以及圣何塞矿安全记录不佳等。专家估计,定位受困矿工并将其活着救出的可能性不足1%。

然而,10月13日,在受困69天之后,“33个汉子”(受困矿工对他们自己的称呼)获救。他们虽然身体虚弱,但全部生还。当最后一名矿工搭乘救生舱升至地面时,救援队举起了一幅写有“Misión Cumplida, Chile”(任务完成,智利)的标语。全球超过10亿电视观众目睹了这一幕——这是自人类登月以来最广受瞩目的事件。

如论从救援还是自救、从当事人还是局外人的角度来看,那一场救援都是扣人心弦、感人至深的。智利官民上下一心、美加澳日等国伸出援手、救援团队千方百计、被困矿工积极自救,以及矿工亲人殷切支持。不一而足,不可或缺。

我试图撮要地介绍这一奇迹,再三思忖,勉强概括出三点。事情的内涵太丰富了,挂一漏万在所难免。三点分别是:矿难有多严重,救援有多难,自救有多苦。

矿难有多严重?

圣何塞铜金矿是私营矿山,有近200年的开采历史,其地下坑道像渔网一样曲折盘错,最深处达800米。矿山安全记录不好,安全措施并不到位。塌陷发生在400-500米深处(当时33人在700多米深处作业),重达70万吨、体积相当于一栋摩天大楼的巨石坍塌,死死地封住了进出矿井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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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坑道的深度来说,800米并不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记录。南非的姆波尼格金矿坑道深达4000米。但矿工受困在700米处,加之岩石结构不稳(还有地震隐患)必须重新钻孔营救,就非同小可了。从受困人数来说,若33人罹难,在我国算“特别重大事故”——不过在金属矿灾难史上,有更惨痛的近例。那一年的6月底,加纳某金矿因渗水致坑道倒塌,140余人被活埋。往前推1年,2009年5月底,南非伊兰德废弃金矿遭盗采,火灾夺去82人性命。从起因来说,这起矿难非关水火,而是肇始于纯粹的巨石塌陷——这使矿工的生还希望更大。

总的来说,情况非常严重,但要不是后来大规模的持续救援且大团圆结局,世人不会倾注那么多的关切,事件充其量也就是一条滚动新闻而已,自然也没有什么鼓舞人心的矿工精神了。

救援有多难?

矿难发生后,救援队首选遇到的难题是:人在哪儿?是死是活?

工程图纸不够准确,无法迅速定位避难所。地质条件不稳定,唯恐再次坍塌,无法使用爆破的方式重新开路。只好重新钻孔,定位避难所。

从地面打一个孔直达700米处的避难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了没有图纸作可靠的向导,岩石分外坚硬、非常难啃是主因。其次在钻头触及700深处之前,要通过为数可观的既有坑道——这会让钻头走偏,哪怕每次只走偏一点点,从地面到700米,累积起来,就偏大发了。

所以,为了定位受困矿工,救援队同时打下13个孔。第17天——漫长的17天里,救援队和矿工亲人要经历多少挫折和失望?还有地下那“33个汉子”呢?第17天,其中一个钻头带起33人还在的信息,是令人鼓舞的转捩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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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管道可达避难所,“33个汉子”终于有了源源不断的补给。而救援工作也从“定位”一分为三:①钻一个较宽的救生通道,②制作一个救生舱,③保障矿工身心健康。

救援方案总体上借鉴了2002年美国宾州奎溪克(Quecreek)煤矿矿难救援的成功经验。其中,制作救生舱应该是最容易的一项工作了。救生舱像一颗胶囊,起名叫凤凰,取凤凰涅槃之意,由智利海军承制。矿工将乘坐胶囊升井。

保障矿工身心健康则复杂很多。美国宇航局的医疗专家提供了营养方案。为了让矿工们从极度饥饿的状态下逐渐恢复正常进食,要循序渐进,从流食开始,食量逐日增加。医疗团队每天收集矿工的健康信息,预防疾病。而精神上的健康,有赖于矿工自我调节、亲人支持、心理学家干预以及外界的关怀。救援队尽可能地送去各种生活、娱乐设备,让矿工在避难所可以与家人视频通话,可以听音乐、看电视。皮涅拉总统来亲切慰问,有球星寄赠签名球衣。

最让人头疼的,还是钻开一个救生通道。救援队先后启动了A、B、C三套方案,动用了来自澳大利亚、美国和加拿大的最先进钻机和钻井团队。又经过充满波折、失败与迷茫的50多个日夜,Plan B的钻头敲破了一处可通往避难所的坑道顶部。“敲”这个词,用来描述美国的T-130冲击钻是准确的,因为钻头前端不是旋转,而是几个锤子轮番敲击岩体。Plan B是钻探组最年青(24岁)的技术员Igor Proestakis的点子。

在坚硬的土地上钻出一个长700米直径70厘米的通道,过程是很漫长的。三个方案分别预计耗时2-4个月不等,都没法打保票。开始为了定位矿工,打了13个孔,坚持了17天没放弃;而开钻救生通道,启用了三套方案,为了提高成功机会,更为了争取时间。这是什么行为?这是什么精神?这就是“不惜代价”的行为,这就是生命至上、“不放弃、不抛弃”的精神。

自救有多苦?

巨石死死地封住了通道,用矿工自己的话来来说:一根针都插不进。矿工们焚烧浸透石油的布或轮胎产生烟雾、引爆炸药发出巨响,企图传出求救讯号,但均告失败。

他们在700米深处的避难所里,只有等。

避难所里的食物储备只够支撑一天。他们从一开始就有组织地实行配给制,省着吃。从1天吃1次,到2天吃1次,最后3天吃一次。又靠喝水来扛着,但饮水很快见底,最好只好喝工业用水——水里有泥巴和铁锈。

700米地下,不是冬暖夏凉的所在,气温30℃,湿度90%。因为出汗过多,工业用水很难喝,也得喝。

一天、两天、三天……,饥饿、酷热、窒闷,没有任何施救动静,只能等,等待死亡。

第五天,终于听到钻孔的声音。但是,声音那么远。许多天过去,依然那么远,汉子们欲哭无泪。什么避难所,简直就是地狱。

在地狱里,仅剩的一点精神支持,就是对亲人的牵挂了。

第17天,惊喜地见到了钻头。矿工们高兴得跳起来,相互拥抱,叫喊着,Chi-Chi-Chi,Le-Le-Le。

被救援队找到、获得补给并不是最终获救,33个汉子还得再熬过50多个日夜,才能真正重见天日。

他们进一步组织起来,分工合作,齐心协力。工头乌尔苏亚发挥了主要的领导作用,绘制了地图。博瑞斯充当医护人员,塞普尔维达是视频联系的“主持人”,阿瓦洛斯负责拍摄矿工视频发给亲人。虔诚的安立奎成了牧师,组织大家每天祷告两次——宗教信仰的力量不仅支持着33个汉子,也支持着地面上“希望营”的众多亲人(开头视频里,Campamento Esperanza是希望营,不是希望井。希望营是亲人驻扎等待的地方)。

在救援队的组织下,矿工们在井下也参与了救援工作,清理因开钻救生通道而产生的碎石——工作量不小,需要“三班倒”持续作业,争取时间。

等待救援的时间长了,汉子之间也不免有摩擦,心理上也没法一点毛病没有。但相对于最终获救的结局而言,天空飘过五个字儿:那都不是事儿。

结束语

总结而言,33个汉子在700米深处的极限条件下悉数存活17天,是生命的奇迹。 圣何塞铜金矿的避难所、避难所里不多的储备物资以及矿主在事发后即报告,是矿山的安全保障底线,也是良知的底线(历史不会忘记:2001年,广西南丹特大透水事故造成81名矿工遇难,事发后,地方官与矿主勾结,隐瞒事故、封锁消息)。智利官方,从总统、矿业部长到国营矿山高管,勇于承担责任,迅速行动,多方求援,不惜代价,不轻言放弃,是救援行动的主导力量。而美加澳日等国的经验、技术与人才,给了救援行动最专业、最直接有效的支持。最后,希望营里的亲友团,千里之外、四面八方的关注,是看不见但超有感的精神源泉。

矿难之后,智利永久关闭了圣何塞铜金矿。但这次成功救援的奇迹,为智利筑起了一座国家精神的丰碑。

p.s.

有为数可观的新闻报道、书籍与纪录片等记载了这一救援行动。Discovery《拯救:智利矿难救援奇迹背后的故事》着重讲述了救援的过程,NHK《奇迹般的生还:智利矿难的实态》,则聚焦被困矿工井下求生的心路历程,网易探索整理了《以人为本,智利矿难救援中的科学》,介绍救援中运用到的科学技术。《MIT斯隆管理评论》《哈佛商业评论》分别探讨过行动中的领导力问题,不过他们各说各话,连到底哪位是主要领导人的看法都不一致——这也反映了事件的错综复杂,牵涉甚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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