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刘向东,向东这个名字是我妈取得,据说这个名字的由来和她一段诡异的经历有关。
我妈怀着我五个月大时,依然照常下地干活,包揽家务。那天,她从遥远的集市回来,带着一篮子的鸡蛋和蔬菜,还有些调料。回家的途中照常穿过一处小径,绕过一片密林。她浅一脚,深一脚地走在颠簸的路途中,行程中有微凉的风穿过丛林发出呜咽的声响,几滴汗从她圆润的脸颊流下,滴在黄褐色的泥土上。
她走了很久。
但路的尽头是树,目光的尽头是树林。
这一处地界忽然之间让她没有丝毫熟悉的感觉,她是从什么时候走来到这里的呢?
一片深邃的幽静的林子,圆柱般粗壮的树身,撑起头顶繁密的华盖,枝枝叶叶交相掩映,遮挡了光线,投下阴郁的影子。无数的树枝交缠着伸向渺远的天空,而树林里一片死寂。
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只鸟。
什么时候人的脚步声,鸟的展翅声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呢?
她忽然觉得有些害怕起来,想原路返回,但这个时候,肚子忽然疼得厉害,像是有谁重重踢了一脚,但她旁边没有人,只有肚子里的孩子。
这让她更想回家或是赶回集市,总之,只要有活人就好了,能听个声响就好了,她这样想着,更加加快脚步。
哎哟,她忽地蹲下,捧着肚子越发疼痛地叫起声来。叫声在空旷的林中显得这般突兀,紧跟着她发出动静,好像有什么东西也跟着来了,说不清是什么,好像是风,在层层叠叠的叶片中荡起涟漪,发出婆娑的摩擦声。又好像是影子,潜伏在地面上犹如形体般缓缓移动,像打翻的墨水,向着周边蔓延。
这时,一股钻心的疼,说不清从那出来的,骨髓里忽然泛出的寒冷穿透四肢,吊在手腕的一筐物什被用力地甩出去,她那因剧痛而疲软的身子忽然灌满巨力,像是分娩时枯竭的身体里涌现出一股强烈的求生渴望。鸡蛋碎裂、酱汁倾洒,滴答地洇湿周遭土地,形成一幅惨不忍睹的抽象画。
她艰难地挺起身,已辨别不了方向,东一脚西一脚地茫然地走在深林里,这时,她忽然发现,当她朝着某个方向走时,肚子里的疼痛消失了,像是夏天的阵雨,磅礴过后顷刻消散。她脸上的因疼痛而拧紧的表情也像是乌云退散,眉头逐渐地舒展开来。
此时的她已无暇顾及地面上的菜蔬,作为一个贫苦家庭的主妇,可见是她是真得太疼了。
一直走,一直走,向那个方向,向深林的深处。她凭着自己一点森林迷路的经验,判断这个方向好像是东。
最后,不知怎么地,像是走在一个深黑幽长的隧道,在隧道口处,终于豁然开朗。
我的母亲终于走出了那片深林,她回到家就生生歇了几天,并嘱托父亲从集市回来不要走小路。几天后,她听得一个消息,河东头的一个村里有个煤矿工人妇女上吊自杀了,据说是因为煤矿塌陷,压死了她家丈夫,而老板补偿款却只给了一点点,她实在撑不起这个家,就在一片小林子里,上吊了,有人记得她生前到工厂大门口闹,老板不在,她就咒骂那个煤矿老板,他要敢来这个村子,她和她家那口子叫他不得好死,说完这句话的第二天,人们就没有再见过她,而再次见到她时,就只是她的尸骨了。
当我妈有几次和几个村子里的妇女结伴穿过树林时,再没碰上什么奇怪的事,只是树林里,并没有找到当初遗留在地面上的篮子和菜蔬,甚至倾洒的酱料破裂的鸡蛋,也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于是,那段经历也就只余留下那阵剧痛和那种茫然失措的无力感,以及那个强烈的念头,向那个方向走,那个方向,向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