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母都是乡村教师，这是一件让我痛苦并幸福着且又无法改变的事实。痛苦的是，我初中之前一直在父母的陪伴和监督下上学，感觉没有半点“人身自由”；幸福的是，父母对我的功课全程悉心辅导，所以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而且各种作业本都对我敞开供应，大演草、方格本、田字格、四线三格从来不用买。除此以外，家里还堆放着一摞摞的过期教材、课外读本，纸张这种资源对我而言几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因此，我小时候玩的很多游戏就和纸密切相关，纸飞机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我特别喜欢的游戏之一。
除了滴水成冰的寒冬、挥汗如雨的夏日，以及雨雪狂风等恶劣天气，其他时间都可以玩纸飞机。纸飞机的叠法众多，我特意上网搜索了一下，有“纸飞机的十二种叠法”“世界四大纸飞机的叠法”等等，可是都和我小时候习惯的叠法不同。
折纸这门工艺用文字描述是很困难的，所幸我们小时候叠的纸飞机都比较简单，介绍起来应该也不复杂。我最常用的叠法，就是先将一张长方形的纸沿竖向的中线对折，打开后把一侧的两个直角向中线折起，必须折直对齐、严丝合缝，然后将折好的大三角向上翻折，再将同侧的两个直角向中线折起，这次不要对齐，而是将两个直角顶住中线，从而保证飞机是钝头而非尖头。两个直角上面就留出了一个小三角，把这个小三角翻下来扣住两个直角，将整张纸翻过来，沿中线竖向对折，飞机的机身就成型了，之后分别折出两侧的翅膀，一架纸飞机就做好了。这样叠出的纸飞机算不上美观，但性能非常优异，如果想让它飞得更远更久，就得把翅膀叠得更宽一些，还可以把翅膀的侧边向上再翻折一下，也许这样更符合空气动力学吧。
小时候玩纸飞机，都是一群孩子一起玩的，大家首先比谁叠得最快、最好看，然后比谁的飞机飞得远、在空中停留的时间长。飞机叠好后，一定要先把飞机头放到面前，张大嘴巴“哈”口气，我不晓得其中究竟有什么科学原理，总归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似乎如果不哈气飞机就肯定飞不远。
哈完气的纸飞机就可以正式试飞了，小伙伴们都卯足了劲儿，用尽全力把手里各式各样的纸飞机送上天空。经过长期的实践检验，我总结出一条规律，扔飞机的力度绝非越大越好，而是得沿着机头正对的方向，恰到好处地帮助飞机搭乘上升气流才行。我叠的纸飞机机头比较重，翅膀比较宽大，虽然飞不太远，但特别擅长在空中盘旋，一圈又一圈，别的飞机都陆续落了地，只有它还在慢悠悠地巡航，飞行轨迹非常稳定，落地的姿势也特别平稳，我很骄傲，小伙伴们很羡慕。我毫无保留地公开了纸飞机的叠法，可他们叠出来的纸飞机还是没有我的滞空时间长，郁闷之余，就另辟蹊径要和我比赛谁的飞机飞得更远。这正中我下怀，因为父亲早就教过我，要想飞机飞得远，就得把飞机叠成“火箭”。具体叠法比纸飞机更简单，还是先把纸竖向对折，打开后把一侧的两个直角向中线折起，还是要对齐，然后继续把折起的两个直角再向内折两次，翻折出两侧的翅膀即可。这种纸飞机其实已经不能算作纸飞机了，机身特别窄、特别长，机头沉重而尖锐，和火箭倒有七八分相似，所以父亲才管它叫“火箭”。火箭当然无法像飞机那样在空中轻盈地飞行，但由于身形修长、空气阻力小，只要使劲向前抛出，就能箭一般笔直地飞出很远。掌握了核心技术，我的“火箭”在飞行距离比赛中再次胜出，不过“火箭”速度很快，冲击力也相当大，扎到皮肤上特别疼，很容易误伤到其他人，所以我还是更青睐我的纸飞机。
我们用来叠飞机的纸张，大都是用过的大演草等作业本，或是家里囤积的废旧报纸，只有我比较奢侈，经常会用崭新的旧课本和记账本，惹得小伙伴们暗暗羡慕嫉妒恨，这可能也是我的纸飞机性能突出的重要原因。没有玩伴的时候，我喜欢独自登上自家平房的楼顶，仔仔细细地把每一张纸铺平展直、折出暗格，再慢条斯理地折成自认为最精致的纸飞机，哈完气后从房顶上扔下去，看着一架架纸飞机迎着微风稳稳地翱翔，有的遵章守法，晃动着翅膀小心翼翼地在附近平稳着陆；有的恋恋不舍，环绕着房顶流连盘旋，又回到了起飞的地点；有的出师不利，刚刚展开双翼，就被好客的树枝留做了贵宾；有的一往无前，在夕阳的余晖中渐行渐远，飘飘摇摇地消失在了某个胡同深处。
初三那年，我们的教室在学校最高的三层教学楼顶楼，繁重的课业让我们透不过气来，短暂的课间十分钟连跑到操场都来不及，于是有人叠了纸飞机往楼下飞，有的还写上自己的心愿，我们纷纷效仿，一时间教学楼前飞机满天飞，蔚为壮观。但是学校毕竟不同于村庄，政教处主任很快就发现了我们的“杰作”，严令各班班主任加强管理、立即整改，还要求带头的学生写检讨。毕业班的几位班主任都是执教多年的老教师，深知初三毕业生中考前的心理压力，接到政教处的通知后，并没有立即执行，而是把几位学生代表叫到了办公室，和风细雨地聊了聊，随后几位班主任一起和政教处主任谈了很久，政教处最终决定不再追究，只是让我们把散落在校园中的纸飞机收拾干净，并保证下不为例就作罢了。
去年的某个周末，我和女儿一起到妻子单位陪她加班，空荡荡的审批大厅里没什么可玩的东西，我突发奇想给女儿叠了一架纸飞机，就是我小时候最经典的型号。看着我手里的纸飞机变魔术一般地飞在空中，女儿觉得很新奇，嚷嚷着要自己试一试，可她实在太小了，柔嫩的胳膊使不上劲儿，学着我的样子捏着纸飞机的机腹，右手都扬到了背后，可还是扔不远，她有点沮丧，撅着小嘴喊着“重新来！”然后一遍又一遍地尝试，很有点我小时候不服输的掘强劲头儿。网上各种纸飞机的叠法让人眼花缭乱，有滑翔机、教练机、歼击机、运输机，造型一架比一架漂亮，可我都学不会，女儿也毫不嫌弃。
如今商店里的飞机玩具数不胜数，有塑料的、金属的、遥控的，还有性能优异的无人机，都是我们小时候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但它们注定不属于我们那个时代，飞在我们儿时记忆里的，永远都是那些简单、质朴、承载着我们小小梦想的纸飞机。
李虎，2019年5月15日于济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