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朴玄
百年往事
一百年前,铸剑大师欧炎子以天外玄铁配上天山雪水,铸成天玺之剑。铸剑之时,他每日以自身鲜血养剑,剑成之日,此剑灵性十足,与欧炎子人剑合一。
传闻天玺剑乃是欧炎子的封山之剑,此剑一出,他顿知此生再无能力铸出更强更锋,灵气如天玺的剑,所以他再也没铸剑。做不到更好的,就不要去做了,否则一切都是徒劳,毫无意义。要做就要做得比从前更好,就像人总是在成长,不能一直原地踏步。
欧炎子的儿子欧垚子凭借天玺剑之威,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大江南北,无不知其名,真乃如日中天,意气风发。欧大侠更是抓贼诛寇无数,江洋大盗,采花淫贼,皆命丧他手。年仅二十岁的他,是他人眼中羡慕的青年才俊。在与无数成名大侠比武之中,他都已绝对的优势取胜,睥睨天下,豪气顿生。
可在一次大战之中,一位无名剑客,与过了而立之年的欧垚子相约一战,这一战在华山之巅,从那以后,欧垚子便销声匿迹。那把天下闻名的天玺剑,也随之不见踪迹,就像当年的和氏璧雕刻而成的传国玉玺,消失在历史的洪流里。
大战之时,华山之上云雾缭绕,少数的几个高手飞上华山之巅外,闻风而来的众多侠客只能在山崖下遥遥相望,想象着这百年难遇的一战。毕竟能徒手飞跃华山之巅的人,岂是泛泛之辈。这人要么是藏在人海之中的凶猛蛟龙,看不惯新晋高手;要么是隐居于山林的不世高手,手痒痒,忍不住出手试试江湖的新人。
可结果却是神秘的,在山上目睹这一战的人,并没有把战况公布于世,也没人见他们在江湖上行走,仿佛消失一般。所以江湖传言,各有千秋,有人流传欧大侠战败,心高气傲的他,在华山之巅自刎而亡,而那把天玺剑,自然是无名剑客收为已用,带回自家;也有人说,无名剑客被打败,欧大侠在打败无名剑客时,也身负重伤,他仇家太多,怕贼人乘虚而入,所以自己隐于茫茫人海,苍苍大众之中;也有人说二人大战上千回合,不分胜负,心心相惜,最后握手言和,两人各自回去,潜心修炼,相约十年,再战华山。
流言终究是流言,随着时光的流淌,岁月变迁,这轰动一切的大事件慢慢消失在公众视野中。历史果真宏大霸气,而人当真渺小如微。在滚滚历史的浩瀚大海之中,人不过是一叶扁舟,在天地之间,人不过一粒微尘。再强大,再出名的人,也终究被岁月抹得一干二净。
天玺重现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蔚蓝的天空下,一家客栈立在华山脚下,只见牌匾之上几个大字十分醒目――悦来客栈。
“悦来悦来,悦来往众生,乐江湖人士,好名字。”只见一鲜衣怒马的青年,手提长剑,风神俊朗,拽着缰绳,立在客栈之前。后面几个随从,也身背长剑,气度不凡。
仔细一看,他身旁有一位公子打扮者,明眸皓齿,剑眉星目,比立马提剑的少年都要俊俏几分,此人决然不是他随从。再尊贵的随从,不知不觉中,总会透露一股谄媚的奴性。而他身上,仿佛与生俱来的尊贵,令人忍不住要膜拜。
“杨公子所言甚是,悦来客栈,悦来者,送归人。我等去这客栈小饮几杯如何?”
“好,金兄所说,正是我所想。”
这姓杨者,乃武林盟主杨垂天独子杨浮云。而他身后的随从,都是杨大侠精挑细选的几个手下。一来保护杨公子,二来方便查找线索。前些日子,江湖传闻,天玺剑在华山重现江湖。他奉父亲之命,前往华山,查找天玺剑的线索,打探这消息真假。
说起杨浮云,不得不说,杨家两代,都出了武林盟主,他的爷爷杨铁铉,也曾是武林盟主,是德高望重的武林北斗。到了他这一代,他父亲杨垂天,也想把他培植成武林盟主,所以对他十分严格。可杨浮云这小子,偏偏不是个循规蹈矩的家伙,调皮得很,对武林盟主之位,也不在乎。
杨浮云路上偶遇了谈吐不凡、游山玩水的金云龙,所以杨浮云邀金云龙一同去华山,见识天下第一险峰。金云龙也不推辞,答应了下来。一路上杨浮云与金云龙越谈越欢,因为他实在太闷了,这一路上,几个随从对他恭恭敬敬,在他面前严肃非凡,他们像跟屁虫一般甩也甩不掉。好不容易来了一位同龄兄台,肯定要挽留,一同前行,否则途中定要闷死。
杨浮云一路上与金云龙交心交肺,谈他这二十年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原来杨浮云虽是杨垂天之子,因为父亲身份地位,江湖中人也十分敬佩尊重他。可他却不想活在父亲的阴影下,不管怎么他怎么努力,父亲这座大山永远在面前,他超越不了,却又离开不了,所以他内心时常苦闷。
他讨厌别人因为父亲的声望而对他巴结谄媚之人,那日金云龙没有因为他的身份而对他卑躬屈膝,金云龙不卑不亢,既不拒人于千里之外,也不热情开朗,他总是对一切都看得很淡。杨浮云就喜欢交这样的朋友。
可金云龙只是略微安慰杨浮云,多数时候陪他喝酒,金云龙的话不多,比较沉闷,让人琢磨不透。杨浮云也曾问过他身世,金云龙只说自己父母双亡,自己出来行走江湖而已。
但杨浮云知道,金云龙与生俱来的高贵气息,定是不凡之人,只是各人自有藏在心中的秘密,他既不愿多少,杨浮云也不必追问到底。他认为,只要到了合适的时候,金云龙把他放成了真正的朋友,该告诉他的,自然会让他知道。
悦来客栈里,热闹非凡,店家掌柜、小二忙得不亦说乎。他们乐可不是有朋自远方来,而是有银自远方来,乐得合不拢嘴。
饮了几碗香酒之后,配上美味佳肴,很多武林人士开始来与杨浮云打招呼,杨浮云一一应付后,苦笑着道:“金兄,你看这客栈里,来了这么多武林中人,你猜他们为何而来?”
金云龙不紧不慢:“天玺剑,这一路上,打听天玺剑如过江之鲫,多不胜数,华山又是留言的源头,他们自然为之而来。”说完,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杨浮云笑道:“金兄分析得有理,他们确实为了天玺剑而来。百年之后,天玺重现了,不知是真是假,不知是喜是祸。”
“杨公子,是福是祸,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掉,又何必去管他。不如饮了这碗酒,今朝有酒今朝饮,哪管明日忧与愁。”
“哈哈,金兄所言极是,来,干。”
吃得半饱,杨浮云头有些晕,他笑着说:“这酒后劲真足。”说完便见这座椅碗筷东倒西歪,接着天旋地转,两眼一黑,便不省人事。
真相
杨浮云醒来,摇摇昏昏沉沉的脑袋,睁开眼,看到摇曳的烛光,跳动着,方知已是夜晚。看到自己被捆绑在柱子上,环顾四周,在一间小屋里,只见他的几个随从也被绑着,他叫着他们的名,想要唤醒他们,但似乎事对牛弹琴,白费力气。再环顾四周,也没有发现金云龙的身影。屋外风声呼啸,一股股寒气直往屋里钻。
他运功想要振开身上的绳索,却丝毫提不上力气。挣扎了许久,他开始静下心,捋思路,他知道越是危险的时候,越要镇定,否则乱了心,扰了神,危矣。
突然门开了,他难以置信,目瞪口呆,开门的人是客栈掌柜,可进来的人,是金云龙。这些日子,他掏心掏肺,不吐不快的朋友,居然把他捆了起来,面无表情的出来,像审问凶徒牢奴一般的严肃,脸上没有半分波澜。
“为什么?”
“因为你姓杨,你是杨垂天的儿子。”
“我爹是金兄仇人?”
“是,仇人,不共戴天的仇人。”
“有什么深仇大恨,杨某愿闻其详,或许一切都是一场误会。”
“误会?七十年前,就在这屋外,华山之巅,一个未成名的剑客,约天下闻名的剑客战于此。有战必有赌,未成名剑客压上自己的命,赌成名剑客手中宝剑。本来成名剑客不屑出手,可对于赌命的人,他当想见识一下。这一战,那成名剑客本胜券在握,可疏忽大意,竟然被对手下了毒。可惜了一代大侠,虽被下毒,也只好认赌服输,拱手献出宝剑。”
“这场比试定是欧大侠隐退江湖那一战。什么人居然这么卑鄙,战胜欧大侠,胜之不武。”
“没错,正是欧大侠那一战,此人在给欧大侠用毒之时,同时也把那无色无味的勾魂三步散放了出去,在场目睹的武林人士,莫不中招,毒性蔓延迅速,全身无力,功力全无。虽也没曾想到,一个寂寂无名的剑客,居然心狠手辣到这种地步。”
“此人心肠确实歹毒,比武就以武相比,光明正大,何必用下三滥的手段。”
“没错,可有的人就是这样歹毒。这一战后,大多武林高手命陨华山,那无名剑客目的也达到,从此江湖上少了许多他成名的挡路石。他以为无人知道他的秘密,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当年在场的,还有一位妙手神医李药眠。。。”
“神医李药眠!当年这位大侠医术精湛,武功高强,后来却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难道因为这事?”
“正是,他在察觉自己中毒后,先用自己曾研制的药物压制毒性,在无名剑客离开后,他也无力救他人,只好自己逃命。功力渐退的他,挣扎着徒手沿着陡峭的华山之石下滑,仿佛天见可怜,让他侥幸逃过一死,顺利下山。也让这冤屈重见天日。”
“当真是上苍保佑,功力已退的李神医,还能从这奇峰之巅下来,武功可真是出神入化。”
“李大侠下山以后,不断用药物维持自己的命,那勾魂三步散,用了七七四十九种毒物混合而成。李大侠在一次次的失望之中,终于在两年后研制出了解药,得以幸存。”
“李神医当真神人是也。”
“李大侠解毒已后,重出江湖,却发现江湖早已变了天,那时的江湖,已是一个人的天下了,武林盟主杨铁铉。”
“啊,杨某的祖父。”
“没错,就是你祖父杨铁铉。李大侠想请杨铁铉主持公道时,才发现杨铁铉就是无名剑客。”
“不可能,绝不可能。”
“不可能?杨铁铉知道李大侠没死,于是亲自出手,准备击杀李大侠。李大侠死里逃生,准备把秘密告诉天下,可谁愿意相信一个孤僻无朋、隐退江湖两载的医者。”
原来李药眠虽医术精湛,武艺不凡,在江湖上有盛名,可人缘极差,喜欢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本来就没朋友,又过了两年,外面的世界,早就翻天地覆了。
两年,可以发生太多的事。相爱的恋人可能分道扬镳,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不爱的两个人,也可能在家族利益,父母的媒妁之言下拜堂成亲,凑合过一辈。两年,一个国家可能被攻破,皇帝丢了江山,兵败被杀;也可能皇帝励精图治,赏罚分明,亲贤臣,远小人,开创一个王朝盛世。
“所以李大侠只好亡命天涯,千辛万苦,寻找到欧大侠后人欧森,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他。”
“知道了机密之人,哪能留下活口。后来,杨铁铉带着他的儿子杨垂天,追杀李大侠与欧氏一家,最后得逞了。李大侠虽武功高强,但年岁已大,欧森失去了家传的天玺剑,又无名师指点,武功自然不如手中握有天玺剑的杨家父子,于是双双毙命。”说完这些,金云龙怒目而视,滚烫的泪水不住的往下滴,双手紧握拳头,青筋暴起,苍白的脸色,仿佛地狱来的魔王。
“这。。。家祖与家父竟犯下如此罪行,不可能。看金兄如此,想必和李大侠或欧大侠有所渊源。”
“我就是欧家后人,我爹就是欧森,我爷爷就是欧垚子。我在江湖上散布消息,说真正的天玺剑还在华山之巅,欧家后人手中,只为了骗杨垂天到来。他们拿着天玺剑,根本发挥不了天玺之威,天玺剑是以我欧氏一族的血脉相承,唯有欧氏后人,方可运用自如。我知消息一出,杨贼必然上当,因为他发挥不了天玺剑之威,必然有所怀疑。谁知他只派你来了,我接近你,不过为了抓住你,引杨垂天来。”
此刻杨浮云看着双目通红,怒火满天的金云龙,不,应该是欧云龙,说不出半句话,他没有去反驳,也不会去反驳。因为他小时候,的的确确见到剑室之中的那把神器――天玺之剑,当真剑中之王,剑锋锐利,一靠近,寒气逼人。当时他问父亲这是什么神兵利器,父亲闪烁其词,说以后长大了,自然会知晓。
只不过却是这样的一个知晓过程,他心里一阵绞痛,人人敬仰的杨大侠,竟然是卑鄙无耻的人,他虽不喜欢严厉的父亲,可父亲伟岸身躯,一直是他所仰望的高山,他不能接受这样一个事实。
“我已派人通知杨垂天,以你的命,要他昭告天下,他们父子当年犯下的滔天大罪。”
砰的一声,房门被打飞了,出来在人前的,是一个年过不惑的中年人,高大的身材,手提令人心寒的宝剑,双目炯炯,锐利的眼神,不怒自威,正是杨垂天。
“欧家臭小子,你以为老夫会上你的当吗?我派我儿出来,只不过是为了钓你出来而已,我早猜到欧家还有余孽,今日便可斩草除根了。”
“老贼,你连你儿子的命都不顾了吗?”
“他只不过是鱼饵,你要杀就杀,不过你杀了他,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杨浮云看着这陌生又熟悉的面孔,说不出半句话来,连情亲都不顾的人,又怎么会是人人敬佩的大侠,又有什么资格做武林盟主?
“好你杨垂天,果然和杨铁铉是一样恶心的人,今日我就要为先祖先父讨个公道。”
“哈哈,乳臭未干的小子,看看你有几斤几两,我送你去见欧垚子,欧森,让你家团聚。”
说完杨垂天动如脱兔,快似飞箭,直奔欧云龙而来,欧云龙把剑而出,剑光霍霍,于杨垂天打做一团。杨垂天欺不了身,他也剑不中杨垂天。
忽的杨垂天如青烟般拔地而起,亮出那把传闻中的天玺剑,剑芒弥漫,锵的一声,欧云龙的剑已断。
杨垂天继续出招,一剑刺中了欧云龙手臂,幸好欧云龙撤步快了一分,否则手臂就要与身体分离了。
“老贼,你看身后是谁?”杨垂天哪里管这种小伎俩,冷笑着用剑刺向欧云龙。
“杨盟主,手下留情。”
只见一高大和尚从杨垂天背后袭来,杨垂天只得回身反击,这大和尚一掌袭来,杨垂天反身迅速,来不及用剑,只好用掌对接。
两掌相触,杨垂天只觉对方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向自己袭来,而这和尚也觉一股强劲的力道向自己攻来,二人均退了几步,内力不分上下。
“玄灵大师,怎会在此?”
“杨盟主,老衲受人所托,说华山之巅,将有一场血光,数十人性命将受危,于是老衲马不停蹄,从少林一路赶来。”
“玄灵大师,定是这臭小子扰乱江湖,我替大师教训他。”
“请大师主持公道。”欧云龙急忙说道
“杨盟主且慢,且听这位公子把话说了。”
杨垂天只好作罢,毕竟玄灵大师,乃是少林高僧,是少林方丈的师叔,武功已臻仙境,佛法更是无边,本不过问江湖事,但为了苍生之命,方出山一探究竟。
“谢大师”于是欧云龙把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道,杨垂天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还要强词夺理,说这只是一面之词,如何能信。于是乎让他让杨浮云与手下说话,他的手下皆指责欧云龙说假话,骗天下,唯杨浮云沉默不语,低着头,仿佛在思考什么。
“老贼,早知道你会狡辩,你看这是什么?”只见欧云龙打开了这个屋里的另一个门,里面横七竖八躺着许多武林人士,正瞪着眼,看着他们。正是和杨浮云一同被下药的江湖人,欧云龙依依道歉。众人知事情原委,都不计较于他,纷纷向杨垂天投向厌恶的目光。
此刻杨垂天哪里还能辩解,他此刻立马向玄灵大师出手,迅雷不及掩耳,可玄灵大师也不是吃素的,你来我往,便打了三百招,不分上下。杨垂天手拿利剑都无法取胜,他也知胜利无望。于是退后一步,在儿子面前,一剑刎脖,倒地而亡。
“阿弥陀佛,杨盟主,何苦如此”玄灵大师接着念了往生咒,为这些逝去的亡灵超度。
杨垂天是武林盟主,他岂可做阶下囚,忍受他人厌恶的目光,还不如慷慨一死。他是死在自己手中,他没有败给任何人。
他倒下的瞬间,与杨浮云对视了一眼,眼中全无那是的严肃,尽是慈爱,满是关心,原来刚才说的不管他不过是狠心话。他杨垂天不能又弱点,可儿子就是他的弱点,他只好把弱点隐藏起来。
可他还是得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负责,他付出了代价,可当初失去的生命却不能重活。
华山以后,欧云龙得以报仇,他找了一处世外桃源,过着隐居生活。而杨浮云则选择皈依佛门,青灯古佛,长伴一生。
这段恩怨已了,可其他的江湖恩怨,爱恨情仇,依旧在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