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白天都忙于工作,又不好意思老请假,我和老公就决定晚上加班,把弟弟县城家里的沙往乡下家里捯。
弟弟县城家里铺砖时,余下一方多沙。因为他们不经常回来,砖铺完就停住没再装修,余下的沙就一直堆在屋子里。
父亲和母亲在乡下的老家住。老家也确实太老了,尤其是父亲和母亲住的那个屋子,东山墙也不知道当时是什么原因,还是土坯墙。每次下雨,特别是连阴雨,我便提心吊胆,老是担心那堵墙会塌掉。
新宅的房子是三年前就建好了的,但是母亲说,那是给儿子――也就是我弟弟建的,她和父亲不去那里住。弟弟常年不在家,所以,新宅的房子建好后,也一直在那里空着,没装修。院子里,各种杂草长得比父亲种的窝瓜还茂盛。涩龙秧顺着红砖墙爬上了房顶。
我们劝父亲和母亲来县城住,在我和妹妹身边,我们照顾起来也方便。但他们执意不肯。说把弟弟的房子装修好让他们来住,也不肯。后来好说歹说,才同意把乡下新宅的房子简单装修一下,他们搬过去住。
弟弟不在家,妹妹孩子小,这招呼着装修房子的任务自然而然就落在了我身上。
落就落吧!反正不找我,我也不放心让父亲和母亲去招呼,都那么大岁数的人了,不说力气,就记性也不行。买这买那的,账都算不清楚。
开始走水电。我们公司就是干水电暖的,水电料从店里拿,不怕价格会亏。但水电工却不去干乡下的活,后来的铺砖工批墙工木工等都是。无奈,只好托熟人在乡下找工人。熟人托熟人朋友托朋友,电话打了无数微信发了若干,终于联系到乡下干活的工人。但工人要求要把料备到跟前。这可难倒了我!
院子里垫的高低不平,还都是虚土垫的,根本不能过车子。也就是说,必须得人工把各种料弄到上屋里。水电料好办,磁砖水泥是另外付了装卸费让人扛到上屋的。但是铺砖用的沙,拉沙的人只负责拉到大门口,不负责往上屋里捯,付钱也不行。又正值农忙,在村子里也找不到人。父亲又不在家,老公请不准假。于是,我和母亲便决定自己捯。母亲已经是快七十岁的人了。我们用小铁车子,从大门外的沙堆上装――不敢装满,装满了拉不动,然后我掌握车把,母亲推着车帮,往上屋里一趟一趟地捯。那种小铁车子,就是建筑工地上常用的那种。看人家用时是推着走,到地方了,扶着车把往上一掀,满车的东西就全掀到了地上。但我们试了一下,推不动,只好拉,拉又使不上劲儿。母亲找来一截绳子,绑在车把两边,让我套在肩上,母亲在后边使劲儿帮忙推。第一车,我脚后跟被车把下的支架挂伤――因为摸不着车子的劲儿,正常迈步走――这种小车子设计的本意,可能就是专门往前推的!第二车,倒是小步走,没伤到脚,把鞋子挂了个大口子。因为要把车子里的沙倒出去,快到地方时,我们往往要把车子掉头,推着往前走。到地方了,想学着人家把车掀起来,一下子把沙卸下去。但车子在我们手里却怎么也不听使唤:我和母亲根本就把车子掀不起来。无奈,只好拿铁掀一下一下的扒下来。拉两车,气喘吁吁,拉三车,大汗淋漓。三车一歇,两车一停。我觉得我和母亲简直就是在拼命!看着门口才缺了那么一个小口子的沙堆,我疲惫得心里都充满了绝望。
铺砖工人让备五方沙,原来屋子里剩的有一方多,现在这一车是三方。我和母亲憋着劲儿,用了将近一天的时间,傍晚的时候,终于把沙全部捯到了上屋里。看着母亲花白的头发和疲惫不堪的满是皱纹和汗水的脸,我的心又酸又疼。
隔了一天,铺砖工人给我打电话,说地平高低相差太多,还需要一车沙。铺砖工人也许不明白,他的这个电话,对我来说,就像是一颗炸弹炸在我心里:我和母亲还没有从前天的拼命里缓过劲儿来呢!
怎么办?想起前天一天,我想死的心都有!我害怕,但我更心疼母亲。还是求助老公吧!还好,父亲也回来了。我的心才落了地。
砖快铺完时,铺砖工人说沙还是不够,我心里又咯噔一下:差多少?说差一方多。好吧!还得拉。
但是,拉沙人拒绝拉,说太少了拉着划算不着,不拉。我又一筹莫展了。母亲说,把县城你弟弟家那一方多沙捯回来不就够了。我说,我知道呀,关键这次就不只是从大门口往上屋里捯的问题了,还得从楼上把那一方多沙弄下来,还得找个车装了把它运回来。怎么从楼上把沙弄下来?怎么运?去哪找车?掏钱找人找车干这些活,那算下来,这一方多沙,该是要翻多少倍的价钱了?这样一说,母亲又心疼起钱来?想来想去,还是我和老公加班弄吧,拼命就拼命吧!弟弟县城家里的沙早晚也还得弄下来的。
弟弟家在四楼。按楼高三米五算,四楼的地平离地面十米多高。我们准备用两根110厘米粗的排水管,每根四米长,中间用接头接起来,是八米长。用铁丝把它固定在阳台外的墙上,下面通到事先借来的三轮车车厢里,上面用两头通的蛇皮袋子,一头塞进管子口里,一头张开口用来装沙,这样子让沙顺着管子流进三轮车里,省了来回上下楼以及背沙子的力气和麻烦。
计划好之后,我先去买管子,老公先把三轮车借了回来。下班后饭也没吃,叫上女儿,还有隔壁老表,就开始干起来。
楼层高度和管子长度都是计算好了的,但是实际操作起来,管子下边的口,离三轮车车筐还是有一米多的距离。管子口悬在车筐子上面,倒是不耽误顺着管子下来的沙流进车筐子里。但是,灰尘四起,弥漫在楼下过道前。物业过来阻止,老公又是说好话又是递烟,说只有那么一点点沙,一会儿都弄完了,才算作罢。
全部装好,已经快九点了,我和老公还得把沙运到弟弟乡下的家,母亲还在家等着呢!
天阴的很厉害,还刮着风,天气预报说有中雨。已经是初秋,晚上本来就凉,我和老公都穿着厚些的外套,还是觉得冷。
三轮车突突地在路上跑着。我坐在三轮车筐里的沙堆上,心揪成一团:我怕下雨――虽然老公带了雨披;我更怕三轮车坏掉在半路。出了县城,路两旁没了路灯,只有三轮车的前灯,照着前面昏黄的一小片地方。偶尔有辆车从身边或对面驶过,明亮的车灯晃得眼发懵。风呼呼地吹着,头发乱了一头一脸。老公没拉拉链的外套兜满了风,飞在身后。我往前挪了挪,挪到车筐最前面,在老公后面,低头钻进他的外套里,感受着他的温暖,心安理得。
风依旧在耳边呼呼地吹,感觉又大了不少。老公说下雨了的时候,我正感觉越来越冷。于是停下车穿雨衣,雨衣的后摆很长,我正好钻进去,雨淋不到。
但,心依旧揪着。黑暗里,凭感觉,我知道快到“鬼迷关”坡了。十几里路,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坡了。以前,这个坡很陡且有个不小的弯。前几年修成柏油路时,坡度和弯度都改善了不少,但对于载重一方多沙的这样的三轮车来说,上得去上不去,我们心里还是没底。但是,不管有底没底,总还得上不是?
离“鬼迷关”坡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老公让我下了车,他全速往坡上冲,趁着车子的那股子冲劲儿,想一鼓作气冲上去。并交待我,万一上不去,让我备好砖头或石头,好随时掩车轮以防车子往下滑。黑灯瞎火的,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马路上,我上哪找砖头或者石头。再说,这荒郊野外半夜三更的,我一个人更害怕。但我最后什么也没说。老公已经全速开车冲着开始上坡了。我快步跑着跟着,越跟离得越远。三轮车的轰鸣声却越来越响。好在雨已经停了。我快速往前跑着。上到一半,三轮车果然停在那里上不去了。老公坐在车上,脚踩着刹车不敢动。我跑到车后时,来不及掏出手机照明找砖头或者石头,只是用双手使劲儿地推着车后筐板。老公让我掩车轮,但我找不到东西来掩。抬头看到车上的半袋子水泥,那也是弟弟家铺砖时剩下的,刚捯完沙下楼时看到,就顺手拿了下来。我一把拉着那半袋子水泥往车下拖,想用它来掩车轮。一下子没拉动,就用双手抱了下来,放在三轮车的一个车轮下。然后对老公说:掩好了,开始上吧!老公松开刹车,发动起车来,我也使劲儿推。胳膊腿以及全身都酸痛酸痛,但我还是使出全身的力气使劲儿推。三轮车大声轰鸣着,稍稍动了一下,我趁机更加用力地推。但车子又不走了。坡下远远地有车灯的光照过来,我的心里升起了希望。车轮退回来,绊在半袋子水泥做的掩体上停下,车子熄了火。老公重新发动车子,我也重新用力。但车子咆哮着往前动了动,又退回来停在半袋子水泥上熄了火。
远处的车灯近了,我扭过头,来不及招手,一辆小车已从身边驶过。我气喘吁吁,说,歇会儿再试试吧!远处又有车灯的光闪过来,我心里又升起希望。三轮车在路的右边,我站在三轮车旁,朝着车来的方向,准备拦车。车越来越近,车灯晃花了眼,我使劲儿冲着车灯招手。但车子从我眼前呼啸而过,这是在半坡上,它没减速直接冲上了坡。我失望且泄气地对老公说:再试试吧!但是车子和前几次一样:尽力咆哮后依然退回原地。
又有车灯从远处闪过来,我精疲力尽,心里已不再抱希望。果然,车子从跟前呼啸而过,往坡上驶去。老公说:不行我打电话让伙计来帮帮忙?我说:再试一次,不行了再说!毕竟已经夜里十点多了,下雨的初秋的夜,好多人都会早早睡下了的。老公重新发动车,我也重新积攒起力气往胳膊上使。车子再次轰鸣起来,咆哮声在静夜里格外刺耳。我低着头绷紧腿,两只酸痛的胳膊几乎要断掉似的。车子继续轰鸣着努力往坡上爬,我感觉车子似乎轻了一下,然后轰鸣着开始往前走,我心里一喜,继续用力推着车,跟着车子往前走。一抬头,发现和我并排的一个身影,和我一样,正在用力地推着车。他什么时候来的,我一点也不知道。或许就是在我感觉车子似乎轻了一下的那一刻吧!谢谢谢谢!
车子顺利的上了坡,甩下我和那个帮我们推车的人,继续轰鸣着往前走了一段,在相对比较平缓的地方,老公停了车,往我们走过来。我正一叠声地向那人道着谢。夜色中看不清那人的脸,只模糊的感觉是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像老公一样高高瘦瘦的。他的车就停在刚上去坡的路右边,就在我们的三轮车后面,车灯还亮着。他拍打着手,应该是拍打推车时沾在手上的灰尘,一边笑着说没事没事,上去了就好,一边快速地往他的车边走。老公从对面迎上他,掏出烟给他,他没接,钻进车里,打了两声车喇叭,绕过三轮车,快速没入夜色中。
我愣了一会儿,感觉身上出了汗。老公已从我身边走过去,回头去拿掩车轮的那半袋子水泥。我慢慢往三轮车边走着,觉得黑夜不再黑暗不再寒冷,觉得全身不再酸痛而是充满了力量,心里也没了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