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来神壶居不知觉间已有半年,从盛夏到了隆冬。医馆的伙计多是无家可归之人,除了大响被韩大人接回了府,其他的照例留在医馆。谢途看着清风,见他没有一丝要走的意思。
“清风,你不回乡?”那严老道死了倒真把清风托给神壶居了。谢途心里哀叹一声,酒话而已,这老头也当了真。他只期盼清风双亲健在,他可不想那么早就把炼真嫁出去啊。
清风眼睛看着别处,似乎想说什么,却并没有动嘴。谢途把包袱往桌上一撂,“你也没什么行李,趁还没有大雪封道回家去吧,过了年再来!”清风一字未说已经被推到了门口。
外面车水马龙,熙攘如常,只他一人呆立着。他从前总是独来独往,到神壶居只过了半年,却也有一丝不习惯了。这里的世道果真安逸。回乡么,去哪里。
谢途这话,是在饭桌上说的,清风连午饭都没吃完。当下在场的伙计只愣了愣,大眼瞪小眼,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一开始大响他们都不喜欢清风,因为谢途喝酒糊涂时跟清风的师父严老道定了婚约。炼真可是神壶居唯一的姑娘啊,所以他们想了许多办法捉弄。雪天夜里打水,白天挑黄金万两……但清风从不多话,一一办妥。是啊,有什么办法呢,连挑着粪臭气熏天,街上的姨娘姑娘们也喜欢着呢,长得好看,谁不喜欢呢。
嗯,不喜欢他的可能只有谢途了。
炼真瞧了师父的神色,过了一会儿便不动声色的走出了门去。清风站在门口,依然瞧着路人一动不动,只听后面来了脚步声。
天气太冷,炼真匆匆小跑到了门口,往左右一瞧。
“师弟,你没走啊!”炼真语气带着欣喜,“你没地方去的话,还是在这里过年吧。你等着!”她对清风比了一个原地等的手势,又进了厅堂。
“师父,清风没地方可以去,留下来也热闹些……”
谢途气在头上,“行,那你也别吃了,带你师弟一起去周小姐那随诊,哼,采花大盗最近猖狂,谁还像师父这么疼你!疼是疼,可罚也得罚。”炼真看师父这是答应了,叫到,“”好嘞!这就去!”
出诊周小姐在神壶居持续得有一年光景了,出入闺房方便一直都是炼真负责。之前只是调理身体,到了采花贼在蛇城猖狂之后却似乎有了些意症。炼真对清风讲,“周小姐最近看上去憔悴许多,可她每次确说自己心情愉悦,心神饱满。你说奇不奇怪?”
清风听着,并无多言语。炼真压低又讲,“她与北门的李郎倒是互生爱慕,月前听丫鬟晚星说,周小姐居然也被那采花贼光临过。这病症怕不是跟这采花贼有什么关系吧。”
言下,周府已到了,两人自后门进了庭院,周小姐正在阁上看风景,看见炼真便叫起来,“阿真你来啦!我气色是不是很好?”她说着,拉炼真上了楼梯,“我这模样,李郎看了也欢喜吧。”
炼真咧嘴一笑,间隙间便察觉周小姐的脸皱纹横生,似乎又比之间老了。她转头看了看晚星,那丫头眉毛撇成八字都快哭了,还是勉强的对小姐笑道,“自然是的。”
炼真将清风唤上楼,又对周小姐道,“我先去交代下药材,先让我师弟陪小姐聊片刻罢。”
清风一愣。
“你什么也不用说,只把你包裹里原来那件袍子换上往那一站就够了。”
“……”
那袍子是清风的道袍,穿着飘逸如仙。当初炼真看他挑水总弄湿袖口,才让他换上了师兄的旧衣服。
院子茶花旁,炼真与晚星走着,请神壶居来的不是周小姐本人,却是这丫鬟。
“你家小姐不当是这面容,你注意到了?
晚星点头,“嗯,可小姐却觉得自己越发容光焕发了,嚷着要偷偷去见李郎呢……”她顿了下又说,“若是李郎真看见小姐这副样子,只怕……”
炼真随诊一年,周小姐与李郎的事里里外外她可清楚得很。两人走到水榭,在背阴的假山后坐了。晚星又道。
“若李郎与小姐不成也罢了,只怕大太太又要数落小姐,二太太娘家人也要说小姐的不是。”
“你家小姐的脸是有些蹊跷,近期可是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像什么新的胭脂水粉,香包锦囊什么的?”
“这些倒是没有,大太太不乐意小姐外出,只有见李郎时府里的人才真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是前些月从东南来了商行,小姐也去瞧了稀奇,买了面铜镜回来。”
“商行?”炼真道,“可是风炬行?”
“小神医也知道?”
“白家大小姐也稀罕,叫我也去凑热闹,我给推了没见着。”炼真想,看来这镜子有点蹊跷,这商行倒真有必要见一见了。
暮了,晚星端了水盆便从房里出来了,炼真伏在楼梯处,清风已回神壶居报信。两人等了许久,发现小姐房里的灯一直亮着。
“你家小姐不睡觉?……也没见着采花贼啊。”
正说着,却听房里周小姐笑出了声。炼真上前探着身子,只见周小姐正坐在镜前,一双女人的手从背后扶上周小姐的肩膀。“呵呵呵,那你的李郎还不丢了魂儿。”
两人一惊,这采花贼从哪里来的?却还是个女人?!炼真心里正打鼓,晚星却早冲上前去了。
“哪来的疯女人,胡说八道教唆些什么!”
“你与我美貌,我与你期望,哪是胡说八道呢?”那女子转过身来,“怕是你这丫头嫉妒小姐已久,心中不服吧。”
晚星慌神,“小姐对我情同手足!不容你这样挑拨!”说罢,她上前想把小姐拽走,小姐却似乎不肯,直叫道,不要动手!又道,“星儿你请神壶居来却是为了来对付我!”
炼真扫了一眼铜镜,崭新异常,本身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散发的气味跟这采花贼一样腐臭,只怕她白日里是藏在镜中了。听她刚才说的,这妖怪扰乱人的神志,得小心才好。
“那么衷心的丫鬟,人也不笨,我倒是喜欢,待我取了你家小姐的面容,伺候我可好?”
“你说什么?!”周小姐大叫一声。采花贼又道,“是啊,食了那么多美貌,还是最中意你的脸。待我取代了你,别说李郎,我陪你数月,也一定让大太太二太太都对你刮目相看,不好么?”
周小姐痛心自己无能,当下气的跳脚,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再说,这镜中世界没有烦恼,人人极乐,你们的美好愿望越多,镜中桃源就越幸福如意,怎么,你不喜欢么?”
炼真拿出七心链,将两人往身后揽了,道,“那么好,那你出来做什么!”
“天天都要听你们这些七七八八的期望和愿景,几百年了,早听烦了。这位小妹妹,我正要说你。”那妖怪忽然对炼真敛了笑容,“我平生最恨你们这些镇妖除恶的道师。”
啪——房间的门和窗户都瞬间闭上了,屋中漆黑如夜。
“到底是谁给了你们问罪的权利!”
“小姐!”
“小姐!”晚星本能似的扑上去,被炼真一把拉了回来,“七心链!去!”
清风从神壶居赶到周府,见几个家仆在院里张望。
“二狗,刚才好像是晚星的声音,上去看看!”
“哎,大太太平时不准我们来这儿,我可不敢。”
清风眉头轻蹙,不好,出事了。他飞快将几个人点晕,脚不着地似飞一般冲了上去。
清风破门而入,脚下踩到了什么物件。低头一看,尽是炼真的七心链。角落里,晚星一脸惊恐的缩着,再没有一丝拼杀的冲动。
伴着讪笑,床上有什么在蠕动着,“灵气正甚灵气正甚,哈哈哈。”清风径直飞快走去,只见炼真也似周小姐般正干枯殆尽。
咚的一声,那妖怪被清风甩出帐子,吓得晚星尖叫起来。他用手抚了一下炼真的脸,下一秒已活生生撕开了妖怪的嘴。清风的神色狰狞,他像野兽般不曾松手半刻,夜色中传来妖怪的惨叫,妖怪几乎要被清风撕成了两半了!
“收!”
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张黑色符纸,卷着那残破不堪的妖怪缩回了镜子当中。清风拦住不及,拔剑便向来人劈去!“无声。”那人身后跳出一个头戴斗笠的大汉, 横剑一挡,却根本挡不住清风的力道,只被劈到搂板里!清风连连攻击,大汉急退,那人又悠悠一句,“哎,我有法子救人。”
直到这句,清风才抬起眼睛,“你到底什么人?”
那公子一身白衣,手里摇着一把黑色纸扇,上面单书一个风字,也不恼,“楼下的人是你处理的?”他始终带着笑,“你又是什么人?”清风不答。
两人对视许久,清风收了剑只将床幔撩开示意救人。那公子倒也不迟疑,唤出一名叫当归的小童,捧了盏黄铜香炉放在榻上,道,“这妖怪有移魂易世的法力,半年前逃了,没想到是藏在了这镜子里,售与周小姐实属意外,杀了倒也可惜。要救她们不难,但此法需要童男血为引——” 那公子后话还未说尽,竟见清风已取了桌上酒盏放了血,他于是不再言语,只笑着让小童取了倒入了香炉之中。
白烟渐起,直入镜中,只听里面传来哭声,如泣如诉。“有多少人找我替他们移魂易世,我一件也没有答应,唯独为你破此一例。可人的肉身,实经不起移魂辗转,待你死去我又花百年找到你,等来的却也只是遗忘。人啊,始终是人,又如何会与我有并肩的未来呢……这镜中桃源美好,却没有你啊……李郎。”
那烟雾似识得方向,渐渐将周小姐与炼真围绕,紧要关头,却听房门外人多了起来。
“晚星!楼下怎么回事!?晚星呢!”清风顺手放下床幔,手按在剑上快步走去,临门被那黑色纸扇挡了去路。
那公子把他拦在身后笑了笑,迎上来者,“风炬行沈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