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醒来以后,我已经在ICU了。
听到主治医生说“手术很成功,里面东西都清干净了”他的语调很轻快。我“嗯”了一声。他让我说句话。我说“挺好的”——他听成了“挺冷的”,给我脚边盖了盖被子。然后让我轻轻咳一声~“好的”!听我咳了,他放心了。
那个时候,我对他的依赖到达了顶峰。我把生命寄托在了他身上。在ICU的每个日子,我都在盼望着他能来看看我——这就是“望穿秋水”的感觉。没想到用在了医生身上。我后来觉得,这也是病人的“求生欲”,正如落水的人,狠狠地拉住救命稻草一样。这种感觉很微妙。
手术后插的导尿管,不知道痛不痛,刚推到ICU的时候,我还拉住医生的衣角说要尿尿,女医生很温柔地说,直接尿吧……尿液是医生观察病人状况的重要指标,所以护工打开尿袋时就要记录尿液多少。
在ICU,人的一切都是“数据化”的,在这里你只是一个“指标”,一个有待观察的活物,这里24小时灯火通明,没有白天黑夜的分别。我哭了一晚上,别人以为我是疼的,其实,我是“怕”……隔壁床的老阿姨叹了一口气,“小姑娘,别哭了。”我哭得更大声了。哭声,是宣泄,也是我战胜内心恐惧的利器。
待我哭饱后,我平复了情绪,开始观察ICU的环境。不同于电视剧里的单间,这里的ICU是六人间,好像学生时代的宿舍。每个病人都配备了各种仪器,监测的响声不绝于耳,在这里,数据就是一切,人的一切都是可数据化的,医生通过数据判断你的健康状况,护士与护工也通过数据掌握你的隐私与身体状态。自己大小便?不存在的。你连起身都困难。别说起身,咳嗽就会让你疼痛无比。
然而,手术后的你必须咳嗽,你需要咳嗽,以便把废气排出来。但你又无法咳嗽,因为你柔弱的像个刚出生的婴儿,怕疼又无力。这个时候,护士就上场了。一个有经验的护士此刻就是你的救世主。她会扔给你一根固定在床尾的绳子,让你拉住绳子缓缓起身,你必须靠自己仅有的力气起来,起来以后呢,绝对不能松手,紧紧地攥住手中的绳子,仿佛落水者的救命稻草——你艰难地起来了。护士在你的后背轻轻一拍,你一咳,护士叫一声好,随即递过来一个纸杯,说“吐痰”。你吐不出来,护士眼一瞪,在你的后背再一拍,你终于配合地吐了一口痰。护士满意地走了,“好,年轻人就是好。”
这是手术后常见的吐痰步骤。非常关键。也是ICU里常见的场景。我事后感慨,我们寻常以为简单的一个动作,在ICU里是多么的艰难啊。
此外,ICU还是一个时间概念。在这里,时间是相对停滞的,这里没有白天与黑夜的区别,这里24小时灯火通明,仪表声滴滴不息,值班护士三班倒,每个病人都活在监测中。这里甚至没有窗,你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也不知道外面的天气,有时候你好奇,问了问护士,护士会不耐烦地回一句“好好休息啊。”
在ICU,时间是一种微妙的感觉,你知道它在流淌,但又感觉,它没在动。我想相对论也难以解释这里的时间。我愿称之为一种“心理感觉”。在ICU,时间是一种感觉。下午三点是规定的家属探视时间,是隔着屏幕,打视频的那种。而且,有严格的时间限制,最多半小时。家属可以捎东西进来,但护士会检查。所有不适合病情的东西都被隔绝在外。说来也怪,我醒来以后,喉咙干得冒烟,居然想喝可乐。要知道我平常不爱喝可乐,并且已经十年以上没沾过可乐。但那一刻,我的喉咙就是在召唤甘甜的可乐——当然,可乐是进不来的。
通过显示屏,我听到了妈妈焦灼的叫唤声,能够再次听到这人间的熟悉的声音,我兴奋极了——我知道,我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