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喜欢你,而是习惯有你,我不是失去了你,而是失去了最好的青春。
阿翘这个名字的由来,源于她每到关键时刻绝对翘辫子的光荣纪录,运动会一百米接力,肠胃炎翘辫子;体检倒在抽血台上,晕血翘辫子;期末考试她手里那张答案最多的小抄,任凭朋友在后面踹了多久的凳子,她都不敢丢出去,翘辫子。
翘辫子翘得最严重的,是她初二那年遇上张同学之后。
张同学,高二理科生,2米83,全校知名风云人物,夏天大家恨不得把彩虹穿身上他却只有黑白基本款T恤;冬天大家裹成熊,他就穿一件单薄的风衣,领子要立起来那种;当时帅哥发型都流行长刘海锡纸烫,唯独他每天盯着一头油亮的飞机头。除了穿着打扮特立独行,还是校篮球队的主力,当所有女生惊叹篮球爱好者们精瘦的身材时,张同学以一身壮实的肌肉成为球场上最醒目的那只。对,他有特别的形容词。
阿翘所在的学校初中部和高中部在一起,恰巧高二的停车场就在阿翘班门口,第一次见到张同学,她的雷达就开了,所谓一见钟情不过是动物最低等的原始兽欲,脑补自己挂着对方结实的胳膊被拎起来原地旋转的场景以及被按在墙角欲拒还迎地融合在他宽阔的怀里。可惜阿翘当时还是个不起眼的小姑娘,容易害羞体质,在全校都认识的张同学面前,她除了敢用眼睛非礼别人,行动上从不迈出一步。
暗恋模式开启以后,阿翘的生活就以张同学为轴心,特别喜欢黑白T恤,特别喜欢做课间操,特别喜欢放学,知道他每天都会去打球,于是就假惺惺抱着课本去篮球场后边的凳子上温习;知道他喜欢玩网游,于是也默默注册了一个号蹩脚地浪费时间;知道他们家要转好几辆公交车,于是傻乎乎地一有时间就跟着他挤公交;知道他喜欢梳飞机头,于是专门去网上找各种各样的发胶,当时的志向是去韩国做发胶代购,把最好用的都买给他。
但好在暗恋也不是毫无效果的,张同学最后认识了她。
在某个周一升旗仪式后,阿翘代表他们班上台演讲,讲到一半,人群中最显眼的张同学突然抬起头打量她,打量到阿翘直接恍了神,记不得稿子念到第几行,脑充血连字都看不清,傻愣愣待在台上,硬被旗手拽了下去。
既然认识了,那干脆就碰撞出更多交集吧,不然有点浪费缘分,这叫沉没成本效应。
学校有个社会实践的惯例,各年级各班轮流一周为学校监工,阿翘被分在高二的停车场守车。张同学是个迟到大户,每天铃响二十分钟才推着车慢悠悠地出现,一看这几天是阿翘,更是迟到得丧心病狂,直接第一节课过了才见到人,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爽了小张,苦了阿翘,她不得不用“请XXX吃饭”餐券买通驻守办公室管迟到记录的同学。
如此理所应当的原因很简单,在他们第一次面对面交流时,张同学用三句话就摆平了阿翘:“你是上次升旗仪式演讲的那个哦?”“轮到你们班社会实践哦?”以及“那就不要记我迟到哦!”英语课本上“好阿油?”后面还要答一句“服爱恩,三克油!”的啊,完全不给回答的余地,重点是阿翘完全招架不住他那一口台湾腔,而且张同学是河北人啊!后来阿翘有问过他这个问题,他说,当年刷了十几遍《流星花园》留下的后遗症。
停车场围墙对面是一家叫做“胡子面”的苍蝇馆,放学后常排队,这几天唯一的慰藉就是可以随时吃到香喷喷的面,只要在围墙边吼一嗓子,对面小妹就屁颠屁颠跑过来。更欣慰的是,张同学经常翘课跑来一起吃面。阿翘只搬了自己的桌凳下来,于是她坐凳子上吃,张同学坐桌子上吃,为此还招来不少同学的闲话。不过阿翘心里倒是乐呵,能跟风云人物传绯闻,脸上多贴金啊,即便身体成不了恋人,但心里也可以满足。
张同学有多奇葩呢,一有空就逮着阿翘讲《流星花园》,知道她也玩同款网游的时候,非要对照着攻略书跟她一起研究,他每天要吃三碗胡子面,加上三餐一天要吃六顿,每次吃都很快,吧唧吧唧的,像吃满汉全席一样。阿翘也不厌其烦,纯种脑残粉对方的一言一行通通接受。
有一次阿翘问张同学,为什么老迟到,他说因为他成绩好,还说他坐在班里后面墙角的位置,因为他上课爱讲话,跟谁坐都讲,还让同学也爱上讲话,平时温江得跟个聋哑人的姑娘,最后也能变成话唠。那你为什么不好好听课爱讲话呢,阿翘问。他说不是他爱讲话,是老师讲得不好,人妖多找找自己的理由。阿翘觉得这段对话该被消音。
社会实践最后一晚,阿翘说了好多比如“这几天真的很开心”“你要加油哦”这种莫名其妙的话,究其本意,是把这几天与张同学的二人相处当作是约会,有些舍不得罢了,倒是张同学煞有其事地摸了摸阿翘的头,说,“你可别干傻事。”这一亲密举动让阿翘的肾上腺素分泌过猛,当即满脸通红,吆喝着“呵呵呵呵”你想多了,为了纪念这几天的革命友情,我请你吃胡子面,三两,吃到爽!
晚上的学校空气里都是温润的泥土味,伴随着爱妻啊一声声呕吐以及哭喊,泥土味显得有些油腻。
二人分的三两胡子面,阿翘心情还未平复,吃得过于迅猛,大口咬着面对张同学傻笑,知道吃到一口酸酸的东西才埋下头看了看,筷子上还留着被咬掉的半截蟑螂,胡须还在上面。阿翘哭得妈都不认识了,关键时刻继续翘辫子。
那只未按的蟑螂最后成了阿翘与张同学感情升温的桥,他俩有事没事混在一起,吃串串的时候阿翘看见张同学鼻屎挂在鼻头,也觉得可爱,网游打怪掉了好装备,故意说网络卡让张同学先去捡,他们还没日没夜地传短信,从今天穿什么到老师又讲了什么无聊课,事无巨细,为了那一毛钱一条的短信费,阿翘没少省吃俭用。她觉得热恋的情侣也不过如此吧,这应该是所谓的惺惺相惜,即将白头偕老了吧。
初三那年愚人节,晚自习下课,同学叫阿翘说有人找,远远看见张同学穿着白T恤,手插裤兜一大只走了过来,后面还跟了俩小弟,心花怒放的阿翘刚踏出教室门,就被突如其来的面粉撒了整脸,然后伴随着身边女孩子尖利的笑声,越来越多的面粉扑过来。
阿翘虚起眼在一片白茫的视线里寻找那个笑声的主人,一个短发戴着牙套塌鼻子的雀斑姑娘。这人是谁啊,不等反应,又一坨面粉直接冲向了眼睛。
“别丢了啊,进眼睛了!”
张同学把那个女生拉去一边,阿翘揉着眼睛正想发火,只见他把手搭在女生肩膀上,抱在自己怀里。
面粉都落了下去,视线也变得清晰起来。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小波,你造(知道)的,我那位。”
“哪位?”阿翘继续揉眼睛,心里想,你啥时候养了个宠物我怎么造(知道)!
“我老婆啦!”
“哦。”阿翘揉眼睛。
“没一点表示哦。”
爱妻啊用力揉眼睛,不说话。
“不要以为你现在是雪孩子,就以为自己不会讲话哦哈哈哈。”
“你能不用台湾腔讲话吗?”阿翘用手捂住眼睛,直愣愣冲张同学丢出一个字,“傻。”
阿翘没有哭,眼睛红是被面粉熏的。
她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她不觉得这是失恋,只是可能两个同行的人前进的方式发生了偏差,一个走向热带雨林,一个回到冰河世纪,她不会在最冷的地方待太久,张同学也不会一直衷心于热恋。他们一定会回到属于彼此的位置,再相逢的。
张同学以为阿翘生气是因为面粉玩笑开过了,连发了一星期的道歉短信,阿翘假装高冷都没回,可背地里要么安排眼线,要么亲自跟踪,把那个叫小波的女生摸了个底朝天。比自己大两岁,身高1米65,张同学隔壁班,因为声音特别于是常给动漫爱好团配音,爱画画,喜欢周杰伦,曾经画过一幅两米乘以两米的周杰伦油画亲手送给他,爱吃麻辣小龙虾,头发是对面那家发廊三号师傅剪的,喜好花花绿绿的衣服,一般男生绝对正眼都不瞧的类型,以及张同学每晚都要送她回家,因为他不是一般的男生。
因为和张同学的短信少了,于是凭空多出大段时间,阿翘书也看不进去,脑地啊一挨着枕头精神又立感抖擞,那会儿流行写交换日记,阿翘就大半夜给张同学写日记,还是报备每天穿了什么,老师讲了什么,以及有多想他。
当然,那本日记从没交到张同学手里。
中考成绩下来,分数线连学校最差那个班都没过,升不了学,阿翘把自己关在卧室柜子里哭天喊地装可怜,她知道爸爸找关系肯定能让她上,而且她指定要去高一(7)班,因为7班跟高三在一层楼。
后来就出现了这样一道靓丽的风景,立领风衣男肆无忌惮地牵着圣诞树雀斑女闲逛,所到之处背后必定带着一个像女儿一样的跟屁虫。胡子面馆被阿翘拉入黑名单,于是每次就在旁边买一笼包子看着张同学和小波吃面,他们三个还一起去爬过峨眉山,一起去打乒乓球,一起翘课去看周杰伦的演唱会,好在小波从没有对阿翘夹在二人中间有半点不爽和疑虑。
悄无声息地半年过去,小波决定考美院,于是大段时间都不在学校,每一次回来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头发变长,也瘦了,越来越漂亮。出于同性本能的排斥更何况是情敌,阿翘也不甘示弱,买遍了所有美妆杂志学化妆,本想把自己弄得跟小波一样,却每每搞得像个鬼。
高三下学期,张同学经常跟小波吵架,本来见面次数不多,一碰面就以穿着打扮为导火线开始翻旧账,闹革命。最后一次吵架,是小波做激光手术把雀斑点掉之后,张同学暴怒,当着小波的面把手机扔到楼下,说这辈子都别联系他了。阿翘心情很复杂,她觉得自己当卧底这么久总算功成身退,张同学可以回到自己身边了,可她看到张同学至此一蹶不振就心软了。不振到什么程度,第一名的成绩在模考后瞬间落到第十八,不上课,风衣也不穿了,套着脏兮兮的校服每天泡在网吧里。
有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就是你喜欢一样东西,但又不能得到它,于是每天都捧着,看看就好。有其他人喜欢,说明是这个东西真心好,反正自己捧着,就当做作拥有了。但如果有一天这个东西自己碎了、坏了,你就无能为力了,捧不住,只能求着修好它的人,让它回到原来的样子。
阿翘还是去找小波了。
阿翘问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小波反问,那你觉得现在的我漂不漂亮。阿翘停顿了一会儿,回答,漂亮。那不就行了,小波笑起来。可是他不喜欢您这样,阿翘呛声。他不喜欢这样?那你干嘛还要学我化妆打扮呢,小波那个尖利的笑声又飘了起来。
小波早就知道阿翘喜欢张同学,只是从没把她当回事儿,不把比自己还不如的人当成敌人。她冷笑完丢给阿翘一句话,然后就离开了。
她说,你省省吧,丑小鸭能变成白天鹅,不是丑小鸭有多努力,而是她本来就是。
第二天阿翘课间去找张同学,却无辜被对方当成靶子,当着所有同学和高三学长学姐的面,被狠狠骂了一通。
“你去找小波了?你找她干吗?”
阿翘被对方抓着肩膀悻悻地憋出几个字,“让······让你们和好啊。”
“你闲的!”张同学侧身张着嘴大口呼吸,然后回过头指着阿翘鼻子骂,“她已经有别人了,一个香港佬,那些整容买衣服鞋子的钱都是他的,你是白痴吗,你看不出来吗?!”
阿翘眼睛有些红,她想找一把面粉塞进眼睛里,她说:“我真的不知道。”
“我就不想让她觉得我在乎她,我都没去找过她,你去!你谁啊,你就是想看我笑话,开心!”
张同学停不下来,一股脑脏词儿屁话全涌上来了,这段时间的情绪跟他的飞机头一样,航空管制太久,终于可以起飞了。
居然这个时候全转换成河北口音了,阿翘脑袋突然放空了两秒,然后控制情绪的那个阀门突然开了,她咬了咬嘴唇,交换日记里,失眠的晚上,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全成群列队从嗓子眼冒了出来,“我谁,我喜欢你啊我谁,喜欢你一年多了,网游是为你玩的,每顿饭钱是为你省的,课间操的体转运动是为你转的,知道你爱迟到所以社会实践去管车棚是为你求班长的,每次化成鬼的眼线是为你画的,468转628再转11路公交车的所有路线图也是为你记下的,全世界都知道了,为什么就你不知道,我是白痴,那你能医好我吗,医不好你还对我这么好,你是傻子吗?”
说完阿翘就哭了。
张同学说不出话,周围的同学也瞬间哑了嗓。
后来阿翘觉得,还不如把全世界的面粉都塞到她眼睛里,或者说宁可在那一瞬间就死掉算了,只要不要让张同学看见自己真的为他哭就好了。
她一直不能让自己哭。
因为她在书上看过,说如果真心为了一个人撕心裂肺哭过一次,那么那个人就会从至关重要的人变成可有可无的人了,因为那个人能把自己伤害到那个样子的机会只有一次。那一次之后,即使自己还爱他,可是总有一些东西真的改变了。
阿翘想一直捧着他,想一直砸他身边,不要给他任何伤害自己的机会。
后来半学期,他们俩都没再说过话,有几次远远地感觉要碰面,阿翘也可以回避了,自己也不知道在躲什么。
时光匆匆,随着学校门口的柳树枯萎嫩绿间交替,高一学年结束,阿翘被你分去了文科班。好似那放榜那天,她没有在上面看到张同学的名字。
后来的后来,张同学就消失了,不知道他去了哪,毕业如一场告别的宴席,几杯酒下去后就各自回家了,留在桌上的是彼此要做一辈子好友的誓言,带走的是我们终会把各自遗忘然后再去遇见别人的明天。
阿翘高二的时候,被隔壁理科班的一个双鱼男追,因为他是住校生,会多上一节晚自习,于是常偷偷潜进阿翘班上,在她课桌上用铅笔写写画画,加上班里同学瞎起哄,阿翘也没有拒绝过,权当是多一个人吃饭聊天。只是有那么几次,她恍惚间把他看成张同学,直到对方牵起自己的手,她才意识到自己多想了。
那会儿,大家都对班上谈恋爱的女生是不是处女这件事兴趣颇高,阿翘自然没被算在内,为了看热闹,好几次还故意把她推进双鱼男的班里,让他们亲一个亲一个。
幼稚。
其实连跟他牵手都别扭。
等到阿翘升高三的时候,校领导给他们在学校对面租了一个三层的写字楼,专门给高三和复读生当教室,以便安静备考。
双鱼男的班在走廊尽头,与阿翘相隔甚远,两人不痛不痒地在一起了半年多,结果刚一进高三就被张同学杀了个回马枪。
他竟然出现在复读班上。
张同学说高考那天拉肚子,浑身上下都在想着法儿跟肚子友好交涉,没心思答题。第二年去外校复读,录取通知下来,离他想去的A大差几十分,被下面的二本录取了,那个学校看着挺高大上,结果竟然是公共澡堂,张同学不喜自己的小弟弟被别人看了去,于是因为这个原因又跑回来复读。
用他的话说就是,干!
两人再见面,好像往事都随了风,谁都没提起过去,默契得就像久未见面的老友,在走廊上碰到就彼此会心一笑。
“过得挺好的吧。”张同学笑,“听说有男朋友了哦。”
“嗯。”
“真好,改天一起吃面吧,我请。”
“胡子面拆掉了你不造哦。”阿翘故意用台湾腔学他。
“······是吗?不造,不造。”张同学若有所思。
“好好学习啦。”
他们保持碰面打招呼的客套,没有过多交集,有时阿翘跟双鱼男吃饭的时候会遇见张同学,他也不来添乱,礼貌地坐在隔壁桌,像两个失去自由的木偶,被线扯着吃完,结账,然后离开。
真的好好学习了。阿翘刚进高三是班上倒数十几名,第一次模考之后她就没玩看书到三点,起初打瞌睡用速溶咖啡缓解,后来不管事儿就和罐装,等到对所有科菲都形成抗体之后,她又开始喝红牛了,末了,只能站着看书。她把文综每一科的书几乎都背了下来,英语整理了十本错题集,最难摆平的数学也来来回回做了好几十套模拟卷。
二次诊断考试,阿翘冲到了班上第四名,一下子跻身重点本科行列,阿翘觉得世界都开朗了许多,不仅同学和老师,连爸妈看她的眼睛都是带着光的,真是没白辜负她多长得几斤肉以及快要掉到下巴上的黑眼圈。
时间再快进,临近五月中旬,这天下午阿翘到教室后,就开始跟同学处拼音题,正在思考“档次”的“档”到底读四声还是三声时,她就晃了起来。
她以为有人在摇她凳子,可是发现身边人都在晃,依稀记得有个同学喊了声地震,随后整片记忆就变成之后所有人看到的样子。她推搡着人群跑出教室的时候,好像看见双鱼男和张同学都向她伸出了手,但最后牵住了一个人的手,从走廊后门逃出了写字楼。
来到还在摇晃的街道上,记忆才稍微清晰了一些,私家车的警报铃和人群的哭喊声混在一起,她歪着脑袋,看着牵着自己的双鱼男。
后来阿翘说,当年她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有去牵张同学。
她说,如果在他们重逢按天再热络一点就好了,如果早点告诉双鱼男其实自己只是用他来弥补张同学的遗憾就好了。可是哪有那么多如果,喜欢一个人最卑微的,不过就是在对方面前,那种给说不出口的假装洒脱。
毕业后,阿翘考取了本地的大学,双鱼男因为家里有安排,直接出了国,阿翘跟他本来感情就不牢靠,加上异地恋,大一没撑过,两人就和平分了手。
张同学如愿去了A大,时间进行到这里,属于张同学的时代才正式来临,飞机头和他这种壮汉体型流行起来,而且能把基本款和风衣穿得如此不违和的也只有他了,加上性格乖张,他很快成为社团的文体骨干,一三五弹吉他唱歌跑酷,二四六跟外校打篮球赛,帮学姐拍的小广告还被各大网站转载过,校内网全是粉丝,每天有偷不完的菜,几次学校成为媒体焦点,都拜他所赐。
当然,这一切阿翘都看在眼里,在他成为校内红人之后,每发一条状态底下都有成团的留言,发一张照片更是,阿翘建了一个小号,在他每条状态照片以及日志下留言,不知道说什么,就回个“早”、“安”或者“哦”然后打很多“~~~~~”符号。
阿翘大学四年都没再交过男朋友,她没办法接受男生有刘海,没办法看见瘦骨嶙峋的男生穿花T恤,更不能看到任何人把POLO衫或者风衣领子立起来,她喜欢台湾偶像剧,因为觉得台湾腔亲切,她喜欢张孝全杨佑宁一切跟张同学一个型的男明星。阿翘多希望他不在身边,但身边的每个人都像他,说实话就是放不下张同学,她相信时间最后一定能磨平所有伤口,但过程应该会很久。
可笑,她知道,没有哪个女生比她还自作自受了,重点是“作”那个字。
故事的结局,是两年后的事情。
阿翘在北京一家杂志社工作,做内容编辑,第一次独立参与选题拍摄四个刚发片的新人,其中一个叫陈清苏的看着特别眼熟但因为对方气场太强阿翘也没有过多打量,跟服装编辑对好服装,就默默去一旁写稿了。拍摄结束后,陈清苏留在棚里,招呼助理去买了星巴克,然后递给阿翘一杯,说了句,好久不见。
阿翘就呆了,虽然面前高挑的美女笑着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但也能瞬间把过去那排牙套脑补在上面。她是小波。
那天两人聊了很久,她说跟张同学有过联系,还说他这几年一直是单身,而且他好像最近也来北京发展了。
你不知道么,小波问。
张同学签了一个皮包公司,拎着行李箱到了北京之后,才发现上了当,还被骗了三千块,这只鬼灵精为非作歹那么多年,认识那么多人,最后在明星梦面前却丢了智商。
接到张同学电话,阿翘有些措手不及,两人约在望京的韩国烤肉店见面,四年之后再碰面难免有些尴尬,结果张同学还一言不发只顾着吃免费的酱蟹,阿翘就挑着盘子里的辣白菜吃,偶尔抬眼看看对方。
“今天这顿我请。”张同学突然说话了。
“好。”
“但是作为交换,我今晚住你家哦。”张同学镇定自若地又找服务生要了一盘酱蟹。
“为什么?”
“没有找到房子,又没人收留,就找你了。”
非常理所应当的对话,跟初中让她不要记迟到一样,完全不给阿翘开口问他现在是大红人为什么不去住酒店,为什么不去找小波,或者直接一点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联系,唯有默默应和着。
“你为什么会来北京啊?”张同学发问。
“嗯······想试试一个人可不可以,”阿翘说,“也想开始新的生活。”
“那开始了吗?”张同学开始吃旁边的冷面。
“嗯。”
“这面不好吃,”张同学吧唧吧唧嘴,“没有胡子面好吃。”
“不要再提那个面。”
“哈哈对哦,蟑螂应该很想念你。”停顿了一下,“挺想念的。”
酱蟹来了,帮阿翘挡过了回应,她尴尬地低下头发了会儿微信。等烤肉上来,两人才在热腾腾得烟气里重新熟络起来,各自讲了最近几年的经历,看过的电影,去过的地方,国家发生的大事,连世界末日那天做了什么都聊了,唯独绕过了很多重点,那些发生过的假装忘记的。
两人饭后又去了三里屯的酒吧坐了坐,霸占一张桌子玩游戏,开始只是喝莫吉托,后来玩开心了谁输谁就喝店里最烈的酒,店家取了个很可爱的名字,叫宝贝睡三天。两人来来回回喝了六大杯,阿翘觉得尿胀,摇晃着进了厕所,刚出来的时候,就被张同学按在墙上,这么多年,他的飞机头还是没变,一靠近感觉就能闻到浓浓的发胶味。
张同学一只手撑在墙上,眯起眼,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能互相交换鼻息,但仅此而已。他们沉默很久,没人知道那几分钟他们都在想什么。
世界上每天都有许多爱情故事发生,或遗憾,或悲伤,或幸福,或虚假,每个善男信女向空中抛出“我想爱”的信号,也落回最初的原点。当故事要结局的时候,才发现过去那些所谓遇见分离,最后都会化为平淡,再轰轰烈烈的我爱你你爱我,归根结底,都会落入平淡。
出发回阿翘家的时候已接近零点,两个人已经喝到需要互相搀扶才能走的程度,上了出租车,阿翘努力想了很久才想起自己小区的名字,二人踉跄地进了电梯,到了十七层电梯门打开,阿翘在前面,结果没站稳向后栽了一下,被张同学自然地牵住,她想起地震那年,没有牵的那双手。
阿翘想挣开,但对方牵得很紧,于是任由他整个人贴着自己。掏钥匙开门,但楼道光很暗,怎么都找不到钥匙眼,一股无名火窜了上来。
张同学突然把阿翘扯向身边,然后大声说:“阿翘,我······”
门在这时候开了,不是阿翘开的,而是里面的人开的。
双鱼男穿着家居服站在门口,阿翘当下很清醒,但故意装醉地跟张同学介绍,这是他男朋友。
阿翘的最后一篇交换日记写着:
喜欢了你十一年,写了十一年的交换日记,有好几次,我真以为我们能在一起,但最后都落了空,一直都觉得如果此生都没能跟你在一起,那也算是虚度了爱情。
不管我做了多少事,最后除了感动我自己外只能换你一生谢谢,这我能想到。
跟你称兄道弟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表露心迹,会很委屈,这我能想到。
喜欢你就已经失恋了,这些我都能想到。
我能想到所有的情况,直到此刻,唯独有一种情况,我预料不到,或许根本是我不够坚定,或许是被时间治愈得太完全,也或许我本该就待在我的冰河世纪,你好好生活在热带雨林,我百思不得其解。
就是有一天我突然不喜欢你了。
终于不用给你喜欢我的机会了。
张同学尴尬地杵在门前,知道双鱼男准备拉他进屋,他才让理智占据了上风,朝屋里的阿翘摆摆手,示意不进去了。
“很不方便哎。”他撒娇。
然后强忍着酒精上头的涨痛,迈着大步进了电梯,他知道就算电梯门合上,阿翘也不会冲进来挽留他。
如果阿翘把交换日记都给了张同学,张同学会写什么呢。
或许他也会写很多:
小波当初告诉我你喜欢我,我蒙了,不知道怎么办,所以才会控制不住骂你是白痴。
高考拉肚子,因为公共澡堂又退学复读都是借口,回来想跟你一起毕业才是真的。
写了那么多状态,发了那么多照片,收到那么多赞,却少了你那一个,不爽。
其实我很孬,没勇气主动联系你,只好用你的QQ号百度你所有的信息,看到你在交友贴吧下面留了QQ,于是我申请了好多账号把你的帖子淹过去。
我觉得我不是喜欢你,而是习惯有你;我觉得我不是失去了你,而是失去了最好的青春。
没在一起,也挺好,如果一早就在一起,或许我们也就不是我们了。
“你这个月发短信花了多少钱。”
“一百二,穷得已经把下周买模拟卷的钱先垫了。”
“哥养你。”
“那刚好游戏点卡也没了,不谢。”
“真羡慕你这么年轻就认识我了。”
“谁给你的自信啊。”
“哈哈,两点了,你还不睡哦。”
“失眠啊。”
“睡不着就打给我,我不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