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疫情囚在村子里折磨了四十多天,已到了无聊透顶,无处可去,无心思读书的地步,忽然想起村南的水库来。
我知道他一定枯了,应该在三十多年前就枯了,这才具备了看清底细的可能,况且他曾是我们儿时对大海憧憬的样子。海的平,海的深,海的不可预知他似乎都具备,仅仅不足的是他嫌小了些。那是从一个小孩子的眼光看的。还有一点,从没见过他有过鱼。
河我们是见过的,就在不远处,但她要多么洪水滔滔,泥沙俱下,令人望而生畏;要么浅浅一沟,水没脚踝,唱着歌跑向下游了,抓不住,拦不着,好动。
他诞生在“水利是农业的命脉”的指示下,距今至少有四十五年历史了,大约建成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
现在如果要在村中找一找有半个世纪历史的遗迹,除了村北巷庙的那几根柱子就要数这座已被历史忘记,被村人抛弃的水库了。
水库修在村南,与相邻的岩头村连畔,正是当初选址的偏僻才有了遗留至今的可能性。世事总是这样的,福中伏祸,祸中藏福。
村南距高冠河最近,蓄水就有了保证,与别村地相邻,不会碍事,生存下去就有了可能,所以即便枯了三十多年依然存在。可见当你无用时,最好生存之道就是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外,尤其是大人物的视线。
水库长8.5米,宽5.3来,深3.2米。名义容量144个立方,实际容量应该在80~100个立方,因为没可能满库。在我的记忆里他从没有被抽干过,即使用四寸的泵子。
干枯的水库把他的全部秘密呈在夕阳下和夕阳中的我的眼前。如果在他的全盛时期,傍晚的夕阳下有人在他身边徘徊肯定会引起路人惊讶的。
即就是现在,我还是引得一个放羊老汉的不断观察。
水库的底子看不清了,被一层土和土上刚冒出的绿草苫严了,四个边墙是用预制的水泥砖和石头砌成的。水泥预制砖作了水库底墙,共砌了十层,约二米多,石头堆砌,水灰勾缝在最上层,又一米多。
预制的水泥砖长60CM,宽30CM,厚度分有15CM和30CM两种。
水泥砖很粗糙,石籽多,水泥少,石籽如粟子大小,圆而光洁,一看就是沣河的出产。有芝麻饼的感觉。
最底一层是用15CM厚的预制水泥砖垒的,第二至第四层用了30CM厚的,第五层至第十层又用了15CM厚的。在第五层和第十层均向外扩展了10CM,即水库上口比底面的长及宽均多了40CM。我也就明白了当初那些夏天在水库里扑腾的怎么能稳当地手扶岸边站在水中了。
水库的上面又修了四个平台,呈不规则台阶式,全是依地形而建。第一个平台最大,有四米见方,水泥面,水泵架在这个平台。第二个平台比第一个高出一米,有一点六米宽。第三个平只有不足一米宽。第四个平台是用石头砌的一个直径二点五米的水池,大体是能看出圆形的,石头砌成的圆在正北方留了一尺五寸大的缺口,从水库抽上来的水在这个水池里打一个转儿,辨认一下方向就从这个缺口哗啦啦流过三百多米的石渠,再通过∪型通道流,紧挨着村西一路向北了。西村的麦田,谷子或着包谷地要解渴了。
水库在夏是最热闹的,是大孩子的天下。说明一下,这个水库夏天是不怎么用的,那时河床还高,只要河里拦个沙堰,沣河水(高冠河水)就乖乖进稻田了。水库只在冬天浇田麦用。
比我大的孩子脱光衣服,把童子尿涂在肚脐上,据说这样可以防拉肚子,要知道即就是在夏天水库的水都是极凉的,不能常时间待在水里,只能在太阳下晒一会儿,晒热了,站在水库岸边,一个漂亮的鱼跃,扎入水中,憋一口气,从水库那头探出头才是好汉。要么用在沣河练就的狗刨式绕着水库游一圈也算英雄。
我一直是看客,我从没有动过要下去试一试水深水浅的心思。一看就是七八年。
幸运的是,这个水库从没吐噬过谁的命,我们村或者是外村,都没有。
有一年春节前,村上要冬灌,架起了水泵,我提了一担笼萝卜去洗,好过年蒸包用。三百米许的石渠两边全是人,上游淘菜,下游洗衣服。棒槌的敲打声,女人的嘻闹声,流水的哗哗声,热闹极了。
我走在这条现在被土填满了,被野草覆盖了的石头砌成的不足一米宽的渠上,回忆着四十年前那个春节前傍晚。
当年的少年已老,徒然白发生。
四十年沧海桑田,人事两非,故园无故,遗迹全无,只留南山依旧,夕阳未改。
更奈何疫情还在,何日是归期,何日能踏上复工之程。
回程的路上,看见土坎上长了一片蒲公英,开着金色的花。拍了几张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