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8的大山子(二)
彼时的798还是一个诸如附近工厂的名称代号,和它旁边的706,707,797,751,718号工厂一样,只是那个年代拥有的工厂之一。最大的工厂还是751和718号。但现在798作为艺术区的名号留存下来,反而吞没了其他的名字,从798厂变成了现在的798艺术区。
彼时的798还属于大山子,属于一个热火朝天的年代,属于我父辈人的青春岁月。我无法想见那时候厂房的尘土飞扬,那时候的国营企业是多么令人羡艳。我父亲的一生工作从这里开始,也从这里结束,自从16岁进厂,到48岁离去。他和我母亲在这里相遇,于是有了我在这里的16年,他在这里的48年。他在厂房对面的大山子小区居住了半个世纪,搬了三次家,10号楼-32号楼-30号楼,--一直没有离开过。可却被飞涨的房价逼退了。现在的人们不会记得706是什么,大山子这个地名也只是798艺术区的附庸。他们一起作为城市的过去沉默下去,等待着被一波波新来的人们赋予新的意义。
现阶段通向798艺术区的地铁线路还只有14号线一条,但它的位置离798还有不远不近的1公里。每次和朋友一起去,我都会不无骄傲的告诉他们:我原来住在这里,我带你们走近路吧。说来也巧,这段路正好是我头16年对大山子社区最深的记忆。
从大山子西里穿行到北里,要经过一座大桥,这座桥是机场高速的一部分。它下面是一大片密密层层的杨树林,每到秋天,北京的风呼呼得吹起来满地的落叶,那里就显得格外萧瑟。那里寄托了我初中时期唯一有色彩的记忆。彼时的我棱角分明,面对同年龄孩子的欺侮总显得手足无措。那时候放学,我总会来这里拍摄。我扬起粉色滑盖手机,对着天空拍下枝丫生长的样子。那里绝大部分的树都只会落下黄色、绿色的树叶。只有一棵树的叶子是红色的,我也最喜欢这一棵。
树林的尽头是一个小花园。小时候的我不是在攀爬里面的健身器材,就是在蹦蹦床上跳来跳去。只是我长大后就很少去了。
接着走到小区内部那条唯一算是商业街的路上,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条街,因为它有京客隆超市,我认得里面的每一个售货员阿姨,其中有一个叫“刘桂芝”的阿姨尤其喜欢我叫她的名字,不是“刘阿姨”而是“刘桂芝”。我就会一遍一遍叫她的名字,看她笑着的样子。长大了我是绝对叫不出来的,幸好“刘桂芝”后来也不在了。京客隆的规模也也越缩越小,从二楼变成了一楼,从一楼变成了“桂林米粉黄焖鸡”。只有个招牌还挂着,但晚上它再也不会亮起来了。
这条街上的煎饼摊是每周末买早饭的地方。老板是一对山东的夫妇,有一个小男孩,在二小上学,比我小上几岁。一开始他们的店铺在烧烤摊的橱窗里,那炉子经常伴着夏天烧烤的白烟火热得转着。摊煎饼的炉子由两部分组成,一个是带把手的锅盘,另一个是锅盘下面的煤气罐。那炉子是用手驱动的,摊煎饼的男人肩上常备一条毛巾,左手飞快地借着把手转圆锅盘,右手用勺子捞起面糊均匀地浇在圆锅盘上。我很喜欢看他做煎饼,我看了不知多少次,吃了不知多少次。当北京禁止户外烧烤的时候,他搬出了烧烤橱窗换了个铺子,也还在小区里。上次我回来的时候他还在那里,他家的小男孩已经比我还高了。我打了个招呼,很高兴他们还记得我。但这一次,只有虾吃虾涮在那里了。
这条街的街角处有一处书店,再拐弯就要到家了。这是我通常驻足的最后一个地方,也是我小学和初中将近10年的安乐所。这里的老板是开书城的大叔,想要打探进书的行情,就在这开了店。我一向在这里是随便看书的,小学还在其次,初中时我每天回家都会在书城先看半小时书再回去。这里的书籍大多是流行文化,我说想看的书,老板还会帮我带到。有一次我和妈妈出门遛弯,来书店逛却把手机落在书架里,直到走出老远才发现。当时我就受到了劈头盖脸的一顿说。可当我们回到书店时,老板正笑眯眯地看着我,指指书架顶上的手机。老板大叔身材高大,我仰望着他,看他把我的手机从谁都够不到的书架顶上拿下来递给我。书店在我第一次回来的时候就从两间屋变成一间了。另一间改成了花店。后来书店就再也没有了。
我每次长大后回来大山子都是因为798,但每一次它都变得更陌生。京客隆变成了“桂林米粉黄焖鸡”;煎饼摊变成了虾吃虾涮;书店变成了花店,只有拐角的臭水沟子还是那么臭。
破旧的六层板楼,杂乱无章的街道,街上步履蹒跚的老人们。小区的对面就是798艺术区,那里街道宽敞,大楼拔地而起,楼下是便利店和咖啡厅。我的朋友们惊叹着:这还不如郊区。
大山子,正在被时代遗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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