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在古代的农耕社会,户口人数的多寡可谓是地方经济的一个重要标志。翻一翻《隋书》与《旧唐书》中的《地理志》就可以知晓,蜀地在隋末并没有经受太多的动乱,人口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保存,所以在唐初各地民生凋敝的时候,蜀地所在的剑南道不仅户口数一度成为诸道之冠,还成为了唐朝统一战争的重要后勤基地,为统一全国提供了保障。而且蜀地自都江堰修建以来便有着“天府之国”的美誉,堪称“蜀土沃饶,人物殷阜”,那么我们是否可以就此断定唐朝初年的时候,益州就是一处人人向往的人间天堂?
别急,我们不妨看一看隋唐之交时的人们是如何评价益州这个地方的。
《隋书·地理志》中说益州是:“蜀郡、临邛、眉山、隆山、资阳、泸川、巴东、遂宁、巴西、新城、金山、普安、犍为、越巂、牂柯、黔安,得蜀之旧域。其地四塞,山川重阻,水陆所凑,货殖所萃,盖一都之会也。……其风俗大抵与汉中不别。其人敏慧轻急,貌多蕞陋,颇慕文学,时有斐然,多溺于逸乐,少从宦之士,或至耆年白首,不离乡邑。人多工巧,绫锦雕镂之妙,殆侔于上国。贫家不务储蓄,富室专于趋利。其处家室,则女勤作业,而士多自闲,聚会宴饮,尤足意钱之戏。小人薄于情礼,父子率多异居。其边野富人,多规固山泽,以财物雄役夷、獠,故轻为奸藏,权倾州县。此亦其旧俗乎?”
如此看来,蜀地虽然是“货殖所萃,盖一都之会也”,但因“其地四塞,山川重阻,水陆所凑”,百姓也“多溺于逸乐”,其间风俗更是多为文人雅士所鄙薄。而且值得一提的是,《隋书》正是唐太宗年间编撰的,执笔的也正是魏征等人,由此便可得知,隋末唐初时的文人对蜀地大致是个什么样的看法了。
不仅仅是《隋书·地理志》对蜀地有这样的评价,就连隋文帝也认为“巴蜀阻险,人好为乱”。于宣敏更是曾向隋文帝谏言:“但三蜀、三齐,古称天险,分王戚属,今正其时。若使利建合宜,封树得所,巨猾息其非望,奸臣杜其邪谋。”所以隋文帝担心自己的第四个儿子杨秀“必以恶终”,将他由越王改封为了蜀王,便是以蜀地作为藩地。
无独有偶的是,据《旧唐书·高祖诸子列传》中的记载,李渊私下里答应李世民要废掉太子改立他时,也曾说过这样一番话:“吾不能效隋文帝诛杀骨肉,废建成封作蜀王,地既僻小易制。若不能事汝,亦易取耳。”由此看来,隋文帝与唐高祖的想法不谋而合,一致认为蜀地这块地方特别适合用来防范那些有意图谋反的皇子。可见隋唐之际的蜀地绝不是块什么香饽饽,虽然看上去人口众多又物产丰饶,然而因其地势天险风情粗俗,时人对其好感全无,否则那里就不会是打发失宠的皇子亲王待的地方了,而真的是人间天堂了。
那么唐朝初年的时候,益州究竟是怎样一番情形呢?
《旧唐书·高士廉列传》中有言:
“贞观元年……转益州大都督府长史。蜀土俗薄,畏鬼而恶疾,父母病有危殆者,多不亲扶侍,杖头挂食,遥以哺之。士廉随方训诱,风俗顿改。秦时李冰守蜀,导引汶江,创浸灌之利,至今地居水侧者,须直千金,富强之家,多相侵夺。士廉乃于故渠外别更疏决,蜀中大获其利。又因暇日汲引辞人,以为文会,兼命儒生讲论经史,勉励后进,蜀中学校粲然复兴。”
“子履行……显庆元年,出为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先是,士廉居此职,颇著能名。至是,履行继之,亦有善政,大为人吏所称。”
《旧唐书·外戚列传》中亦云:
“敞从父弟操……贞观中,历洺州刺史、益扬二州都督府长史,并有善政。”
可见在唐初的时候,益州一带的蜀地状况并不算好,不仅风土人情堪称凉薄,而且虽有着都江堰的灌溉之便,但真正的良田多被富强之家所侵夺。直到高士廉担任益州大都督长史,情况才开始有所好转,不仅让益州重获灌溉之利,还振兴了教育事业。高士廉之子高履行,以及长孙操,也先后担任过益州大都督长史一职,都颇有作为,为蜀地的发展做出了相当大的努力。
然而罗马非一日建成,蜀地的兴盛也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就在贞观二十二年的时候,唐太宗为了征辽,命剑南道伐木造舟舰以运军粮。结果“蜀人苦造船之役”,当地的长官又急于求成,弄得“民至卖田宅、鬻子女不能供,谷价踊贵,剑外骚然。”最后“眉、邛、雅三州獠反”,朝廷派了军队才平定了这场叛乱。
即使是到唐高宗年间,益州的地位仍未能发生根本变化。龙朔二年,唐高宗“改魏州为冀州大都督府,改冀州为魏州。又以并、扬、荆、益四都督府并为大都督府。沛王贤为扬州大都督,周王显为并州大都督,殷王旭轮遥领冀州大都督。”(《旧唐书·高宗本纪》)冀并扬荆益五大都督,高宗将冀并扬这三个州分别封给了他与武后所生的三个儿子,唯独留下了荆州与益州这两块地方,其中的深意几乎可以想见。
甚至武则天称帝后,陈子昂还在上书说,蜀中“剥夺既深,人不堪命,百姓失业,因即逃亡,凶险之徒,聚为劫贼。”
而且,也许正是因为地势天险,蜀地历来是流放的好地方。
“左骁卫大将军、安国公执失思力配流巂州。”
“中书侍郎李友益除名,配流巂州。”
“右相李义府以罪配流巂州。”
“昭死,仲言流象州,茅汇流巂州。”
“世翼贞观中坐怨谤,配流巂州。”
“韦挺……俱配流巂州。”
……
噫吁戏,也无怪乎李白要大发感慨了:“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