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六天晚八点,旬明开着车,唯姗坐在他的旁边,沉默了许久,才开始说话:
我知道,你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在我身边我多少心安些……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她到底来了……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活下去唯一的机会…
唯姗两只手捂住憔悴的脸,泪水很快便从指缝间溢出,随着拼命抖动的双肩,一滴滴的掉落,顺着黏连在脸上,如枯草败絮般毫无生机的头发,掉落在旬明的眼前。
旬明想把车停在路边,使唯姗平复一下心情,可刚刚熄火,唯姗就突然大吼起来,眼中的血丝像是要蹦出:
别停车!来不及了,第七天就要到了……就要到了!
旬明一面狠踩了脚油门,一面惴惴不安的眼睛斜睨过去,含着无限的担忧:
姗姗……你别这样,还有我呢,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说着,一只手过去,是想要抚一下唯姗的头。
别碰……她惶恐的向后缩着,双手紧紧抱住头,并将散乱的头发一把把拉拽到自己的眼前。血红的眼在颓败的发间若隐若现。眼前,车外的树一棵棵快速过去。
我不碰你,不碰你,但你看清楚,我是旬明,旬明。
唯姗一点点放下双手,红肿的眼紧盯着旬明,又突然上前抓住他的衣袖,头死命抵住他的肩膀,许久后,似乎是好了点,又开始断断续续的说:
这几天,我一闭眼睛就能看见她,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鬼,浑身上下都是血,她……她拽着我的头发从地板上爬过来,又顺着我的衣服附在我的旁边,又哭又笑 她没有黑眼珠的眼睛就这么盯着我……我没法动,一点也动不了。她开始拽自己的头发,一点点提自己的脑袋,脖子就那样一点点被自己拽断了。她的嘴角流着血,脖子流着血,她把脑袋放在桌子上……一边用手摸她自己沾满血的头,一面伸出青白的手摸我的头……我听到……我听到她说:
我的头不见了,七天之后,我来要你的……
今天是第六天了……回家是我唯一的机会……
旬明沉默着,脸色铁青,他慢慢从衣服里抽出支烟,狠狠熄了两口,又旋即掐灭:你认识她嘛?
我不知道,她就是个魔鬼!唯姗狠摇着头。
你不认识她?唯姗,你要是不认识她,她怎么可能找你?我的意思是既然你信我,就别瞒着我。
唯姗沉默着哭泣,压抑的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当她的嘴唇外渗出鲜红的血,她开始一点一点的回忆过去:
娷荌……她是娷荌。我们曾在一起生活……十年前,她失踪了,在我家前面的树林里,她的失踪跟我没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别问我了!我想不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
第六天的深夜里,诡异的雾气在杳无人烟的小路上滞留不去,惨淡的月光照进快速流动的车窗,照着唯姗惊慌失措的目光,照着旬明难辨悲喜的神情。
(二)
第六天晚十点,旬明把车停在唯姗的家门前,外面已经尽黑,门前的那片松林,更是黑的不着边际,松林深处流水的声音,哗啦哗啦的,很是清晰……
唯姗的眼前,这个诺大的隐隐有些肃杀之气的院落,是她和娷荌,还有父母,曾经生活的地方。确切的说,是唯姗她们幸福美满的一家和娷荌这个多余的存在曾经生活的地方。时至今日,她仍然记得院内房檐下阴凉的石凳,记得木窗前随风响动的风铃,记得他们一家人在门前嬉戏的场景,记得,娷荌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泣……
唯姗不敢再往下追忆,她又把视线重新落到了门前。门前,那曾经堂而皇之的朱漆铜门早已锈迹斑斑。两侧,挺拔的杨树也已枯朽,清冷的月光中,蜿蜒交错的树干如一具具叠合的无头尸体,在风的吹动下,窸窸窣窣的游荡。不对!那就是!她看到两棵杨树在惨白的月光下,渗出殷红的血,一滴滴,一滴滴的从门的缝隙间落下。她看到,她看到那血迹流成了一个死字,又流成一张脸,而那张脸,就是娷荌那怨毒的没有一点点血色的脸。
啊……
唯姗大叫着倒在地上,身后的旬明大夸一步上前扶住她的身子,她不敢闭上双眼,只是把头狠命的抵在旬明的胸前。
什么也没有啊,姗姗,你抬头看看。
说着,旬明慢慢扶起唯姗的脸,上下打量着,一脸关切。
树枝依旧交错着盘旋,在月光下虽显得清冷,却也仅仅只是颓败的枯枝。
唯姗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她终于走到门前,扣响了她很久都没来碰过的铜环。
砰……砰……砰……
门缓慢的打开,打开。
守房人苍老的的脸出现在他们眼前,可刚刚看了他们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还没来的及说出口,就咚的一声倒在地上,不醒人世……
刚刚平息一点的唯姗又紧紧抱住旬明,一边呜呜的哭,一边含糊不清的嗫嚅:
她到了……她在这里……她不会放过我……
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把旬明拉到门内,又用尽全身气力回身推门。
门轰的一声紧闭,松林里的流水声似乎也轻了些。院内,木窗在,石凳在,风铃也在,唯姗胆战心惊的细细听了听,还好,哭泣声不在。她拉着旬明的手松了些,脸色也渐渐缓和下来。
没事了,这院子她进不来,过了凌晨,一切都会过去。
(三)
第六天晚十一点,唯姗拉着旬明走进窗前挂着风铃的房间,旬明在黑暗中摸索出一根火柴,桌子上,半截流泪的蜡烛被点燃,随着跳动着的火焰,房间一点点明亮起来了。
许久无言,旬明首先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
唯姗,你的过去我不在意,但是唯姗,你可以告诉我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唯姗用手指擦去眼角的泪,深深的吸了口气:
几十年前,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我父母外地做生意,渐渐存了些钱,却始终没有孩子,虽然千般不愿意,但没有办法,勉强从人贩子那里买了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就是娷荌。娷荌一天天长大,我父母也在娷荌十五岁的时候有了我。我父母对她不薄,即便是有了我,对她还是视如己出。可是你知道么,她不要脸,她对我父亲竟然产生了感情,她勾引我父亲,并想方设法怀了我父亲的孩子,还要把孩子生出来,我父母当然不肯,然后,便起了争执,然后……
然后什么?旬明一把抓住唯姗的手,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然后,就这样你推我搡,娷荌拿起刀要杀了我父亲,却被拌……拌了一跤,刀刚好卡在她的脖子上,就这么死了,她这叫自取灭亡,她死不足惜……
唯姗提高了音调,却依旧隐藏不住她内心的焦虑和不安。
哼哼……果然,你们在说谎,还在说谎!你既然想不起来,那我帮你。你父亲在这院子里强奸了娷荌!娷荌想和她的孩子一起走你父母却囚禁了她!后来你父母把娷荌的头砍下来又把她抛进河里!每天,娷荌躲在角落里哭,你善良的,待娷荌如己出的父母占满鲜血的手你忘记了嘛?
旬明疯了一样,使劲拍打着桌子,桌子上散发着微光的一小截蜡烛,终于翻到在地,抖动着熄灭。
当……当……当
墙上的钟敲了十二下,已经是第七天的凌晨了。
旬明眼看着墙上的钟一点点的敲过去,又慢慢别过头,面对唯姗惊恐的目光,凄凄惨慘的笑。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你想知道吧,我让你知道。
说着,旬明慢慢抬起自己的双手,紧按住自己头的两侧,又一点一点由内向外扒开,暗黑的血液从扒开的缝隙里喷薄而出,渐渐明朗的,正是娷荌充斥着死亡气息的鬼脸,她尖声笑着,拽住自己腥湿的长发,脑袋随即和身体分离,她将头放在桌子上,一边缓缓的给自己梳头,一边缓缓的说:
唯姗,你何必和我说谎呢,你既然选择把你看到的通通忘记,那我也没必要放过你,只好要你死。
说着,娷荌将惨白的脸附在唯姗的眼前,又向着她惊恐的目光,露出两只同样惨白的眼睛,她把耳朵轻轻扣在唯姗的脖子上,同时,伸出两只手狠狠扼住唯姗的喉。娷荌的手轻轻向上提着,唯姗的脖子便发出吱吱的骨头断裂的声音,娷荌的头对着唯姗逐渐青紫的脸,悠悠的数着骨头断裂的根数。
一根,两根,三根……
唯姗的头被提起来了,娷荌望了望眼前的唯姗,又轻轻将唇附在她的耳边。
忘了告诉你,你父母生前设下的这趋魂咒,真的有用,你要是不把我拉进来,我还真的动不了你。
说罢,她一手提着自己的头,一手提着唯姗的头,拖着沉沉的脚步,朝着那锈迹斑斑的朱漆铜门走去……
(四)
第七天,太阳在守房人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中升起,那长长的血迹,在阳光的照耀下,蔓延到了黑暗的边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