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下青州城的第二载
我去了你说的长安
江湖很大,你好吗?我很想你
落日黄昏,日暮黄云,几行孤雁,一缕青烟。有黄沙随风席卷过来,疲惫的战马发出悲鸣似的嘶吼,朔风碾过,一片凄迷,我回头,看见将士们狼狈而悲戚地向前迈进。
出军时的意气风发,回朝时的步履蹒跚,身后的将士们甘心吗?
倏然马儿失蹄,前脚腾空,我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从山上翻落下去。
再醒来时,已是夜半,星河如斗,我靠在一棵古树旁,面前有一堆火,还有一位着红衣的姑娘。
见我醒来,她把火生的旺了些,望着我笑了笑,不语。
我站起来,走到她身旁,蹲下,往火堆里添了一些枯枝,“多谢姑娘相救,不知该如何称呼姑娘。”
“凡夫俗子,无名无姓。”
见我久未发语,她拍了下我的肩,递给我一壶酒,“夜晚天寒,喝点酒,暖暖身吧。”
我道了谢,接过酒,却犹豫着喝不喝,这酒果真如世人所说一般能解愁吗?
打开酒塞,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涌上来,我仰头猛灌了一口,竟是如此辛辣的味道,顿时辣得呛咳起来。
她在旁不由地笑了笑,“天策府的将士,竟然不会饮酒,这可真是一大奇闻。”
我顿时脸红,握紧手中长枪,迟疑支吾道:“世人皆说酒能解愁,今日一尝,不过是呛人的玩意罢了。”
她把酒塞到我手上,随手拿起另一壶酒,同我碰了碰,“与星晨相伴,君何不就此一醉方休?”
我望着眼前这壶酒,喃喃道:“这酒真能让我一醉方休吗?”
“若不试试,怎知是对是错。”她许是见我直愣愣地望着酒壶,过了良久,开口道,“青州城易守难攻,败了,乃兵家常事。”
我微微一怔,她竟然能知我心中所想,抬头看着她的眼眸,忙问道:“姑娘,可有破城之法。”
她避开我急切的眼神,往火堆里扔了一块木头,“世间万物皆有定数,我一介凡夫俗子,看不透,也说不明。”
我的嗓音有些发颤,哑声道:“同我前来的将士只剩下两千人了。”
我以为这话能换来她的同情,谁知耳畔传来冷清的声音,“尽诛宵小天策义,你这长枪若连座城池都夺不下,要它有何用?”
我用力捏紧手中长枪,手心冷汗密布,一时缄口无言。只听她继续说道,“将军可会下棋?”
倏然听到这话,我微微一怔,随后说道:“棋艺不精,但会一点。”
话音刚落,她便拉着我来到一扁舟上,一棋桌摆着一残局。我看着这棋局,越发熟悉,转身望着站在我身后的她,“这是……”
只见她点点头,从棋盘上拿起一枚黑子递给我,“将军,落子无悔,可要细细思量。”
我盯着棋盘,踟蹰了许久,正欲落子。她兀自开口,“攻城为下,攻心为上,青州城内景象你可知道?城内守军剩多少?粮食和援军未到,将军就这样撤军,甘心吗?”
我手一滑,便听到棋子落到棋盘清脆声,低喃道:“我只看见同我征战多年的将士们在沙场上战死,马革裹尸。却不曾想过敌方的境况,无粮无援军,城内定是哀鸿遍野。”
她踱步到我身旁,捡起那枚从我手中滑落的棋子,随手扔进那深不见底的水潭,开口道:“将军若是向城内放话,有百姓出城便施粥发米。乱世之下,于百姓而言,保全性命才是要事。”
“那守城将军不放百姓出城又该如何?”
她长眉一挑,转而笑着说道:“一方想要出城,一方死守城门,利益冲突,定会引起内乱。将军不正好坐收渔人之利吗?”
我望着眼前这女子,红衣曳地,本是平凡之貌,偏偏那双眼睛灵动得仿佛是浸了水,清冷的眼眸像是一旋涡,让我深陷其中。
“姑娘如此聪慧,为何不出去走走。”
“出了这方水域,我便什么都不是了。”
听到这话,我感到十分奇怪,望向她,她身后是深潭千尺,潭边树林密布,树影婆娑。皓月当空,可她,却没有影子。
我心颤了一下,脑袋瞬间空白,却依旧忍不住问道:“姑娘是何人?”
她笑而不答,反而说道:“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天亮了,想必将军的人也快到了。”
四周静谧,只有流水声潺潺。我躺在扁舟上,仰面看着夜空,久久失神。古书上记载:“死后执念不灭者,即为魅。溺死之人形成的魅,走不出这方水域,兜兜转转,依旧会回到原地。”
突然想到什么,我翻身起来,扁舟摇晃不已,她连忙让我坐下,我尴尬地笑了笑,问道,“姑娘,可有想去的地方?”
她低头沉思片刻,哀戚抬头,缓缓道:“长安,听说那里有万家灯火,繁华似锦。”
“那我替你去看看,可好?”
她笑着点点头,随手便拿起一壶酒,且饮且歌,“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携酒来,纵歌去。我看着她转身离去,那一身红衣在这泼墨般浓重的夜色中显得格外萧瑟,想要挽留,嘴唇微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待我醒来时,身旁早已没有她的身影,就连棋盘也不在,若不是那酒壶还在,我还真会以为这只是一场缥缈虚无的梦。
“将军,接下来回朝吗?”
我望着眼前严阵以待的兵马,目光笃定,声音低哑坚定,“我天策府子弟,岂能轻易认输。沿路返回,攻下青州城。”
“是,将军。”
后来,我去了长安,那时正是艳阳天,杨柳风,我牵着马在长街上缓步走着。从杏花春雨到蔷薇满架的盛夏,从断雨残云的深秋到天涯霜雪的寒冬,见过了长安的风与雨,雾与霜。但我知,我等的那人,永不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