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个孙子一样,我坚持了四年,容易吗?”
郑希高坐在三爻村小杨烤肉店最里面靠窗的位置一口气干掉了三瓶啤酒,“谁他妈说的酒能消愁?我看是越喝越愁!”打开第四瓶啤酒的时候,郑希高再也控制不住了,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老黑坐在他对面,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兄弟,爷们点吧,世上女人多的是,把眼泪擦了!”老黑面黑眼大,身形强壮,像极了古代小说里的英雄好汉,他一出手,就有两肋插刀的架势。老黑说,他家住在陕北与内蒙古交界的毛乌素沙漠边缘,因为穷,日子过不下去,婆姨撇下两个娃娃跟人走了。“走就走呗,俺眼都不眨一下。”老黑拉扯着两个娃到了西安,一边打工,一边供娃念书。“好歹咱也是条汉子,没了婆姨,照样能把娃娃养大。那个孬种男人,拐了俺的婆姨到了广州,又他妈混不下去,就把俺婆姨扔了。她打电话给我,说没钱吃饭,要回来。我操!当我是收破烂的啊,钱我给你,要回来,没门!”老黑干了半斤白酒,舌头都没打弯。“女人,心不在你身上了,你留不住的。让她走吧。咱是爷们,就要有这股硬气!来,干了!”
但是郑希高硬气不起来。他的家在陇西北的祁连山下,也穷。父母勒紧裤带在漫天黄土中像牛一样地耕作了大半辈子,把他送进大学,读到了软件工程的研究生,如今已经积劳成疾,只能靠失学的妹妹支撑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原本他只想顺利地完成学业,谋一份好职业,尽早改变父母和妹妹的生活现状。可在读研二时,郑希高遇到了弓迪蒙,在弓迪蒙的再三说服下,俩人合伙,雄心勃勃地开发“楼市终端智能监测系统”,弓迪蒙殷实的家庭背景给郑希高提供了良好的经济基础,郑希高投入全部心血,一心扑在“系统”的研究上,倒也进展得十分顺利。起初,郑希高对这个热情奔放的北京姑娘只是心存感激,改变父母和妹妹的生活现状的强烈责任感压在他的肩头,使他不敢多想。直到两年后弓迪蒙主动向他表白了,他才霍然敞开心扉。这是26岁的郑希高第一次品尝到爱情的滋味,如同蓄积已久的洪水,一旦开闸,就势不可挡。他深深地迷恋着她,在爱情力量的驱使下,他的研究成果已见雏形,眼看着“系统”就要进入调试阶段了,他的墙脚却被那美国佬给挖倒了。郑希高突然失去了奔涌的动力,无法预知的未来像一张巨大的网罩在他的头上,他迷失了方向,不知道从何处突围出去。当他意识到弓迪蒙的离开,将给他背上五百万元的外债时,他不禁吓了一大跳。虽然“系统”的前景看好,但毕竟还有一定的风险因素,万一失败了,他的命运,就要和父母妹妹一起,永远定格在祁连山下的风沙中了。
他恨弓迪蒙,恨透了这个把他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的女人,“追不回弓迪蒙,我也活不成了”,绝不是一句随便说出来的话。
第四瓶啤酒见底,郑希高崩溃了。他一抡胳膊,把空酒瓶扫到了地上,玻璃瓶碎裂的巨大声响震惊了所有人,闹哄哄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老黑对闻声走过来的店老板摆了摆手说:“没事,我兄弟,醉了。”
郑希高真的醉了,他趴在桌子上,失声痛哭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郑希高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郑希高伸出一只手去的,抓过手机来,只看了一眼,就像触发了弹簧一般,从凳子上蹦了起来。手机被他扔在了地上,仍在顽固地打着旋转响着铃声。郑希高把手机捡起来,止住哭,用一双茫然的眼睛望向老黑,“是弓迪蒙。”
老黑停下手中的酒杯,有点懵。“这会儿,难道她在太平洋给你打电话?接吧。”
郑希高按下接听键,弓迪蒙的声音带着哭腔传了过来——
“那王八蛋给我弄的是假签证……”
郑希高瞬间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大声喊道:“迪蒙,你别动,我马上去接你回来!”他抓起外套,就要冲出小杨烤肉店。
老黑一把按住了他,“孬种!”
“我他妈就是孬种,没有弓迪蒙,我连孬种都不是!”郑希高声音很大,挥着拳头冲老黑喊。
“杜敢,让杜敢送你去吧。”老黑无奈,一仰脖子,把瓶子里的酒全灌进了肚子里。
夏季午夜时分的三爻村,每个角落都充斥着骚动不安的气息,密集排布在巷道两旁的饭馆、商店、理发店争相播放着大音量的嘈杂的音乐,裤头、太阳镜、拖鞋、碟片等地摊货占据了狭窄的街道,来来往往的人依然很多,都只能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寻找可以踩上去的地方。空气里弥漫着燥热腥咸被烟熏过的味道,真让人喘不过气来。
老黑带着郑希高穿过两条巷道,在凝滞的路灯光下,辨认着杜敢租住的民房的院门。找了好一会,才打开了一扇大门上开的小门,他们摸着逼仄的楼梯上到顶层,推开了杜敢和洁儿租住的小屋。
屋子不到十平米,推开门,一股潮热发霉的空气混杂着饭菜的味道扑面而来,微弱的白炽灯光下,一张大床占据着屋里的大部分面积,地上杂乱地堆放着行李箱、衣服和书,——显然那是洁儿还没有整理好的行李。
杜敢跪在洁儿的床前!洁儿脸朝里侧躺在床上。
老黑和郑希高瞬间愣住了,进退两难。
“唉,又是一个孬种!”还是老黑先回过神来,他抢步上前,像拎小鸡一样,抓住杜敢的一只胳膊,把他拎了起来,又重重地一拳打在他的肩上。杜敢一个趔趄,跌坐在沙发上,双手抱头,不知所措。
郑希高也回过神来了,急不可待地过去拽起杜敢。“哥们,快送我去机场!”
“现在?什么情况?”杜敢抬起头,不明所以,大睁着眼睛,他也愣住了。